众人对视一眼,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他们无比振奋。大伙儿合力清扫阻隔,很快便见那被砸得些许扭曲的小箱子,正对他们“哔啵”地展开电子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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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梅赫拉克保护得很好的卡维,正蜷在废墟石板恰好形成的夹缝中,抬头时灰头土脸,眼眸却比他们见过末世中多数人都更清澈明亮。
那青年朝他们笑笑,还主动喊:
“我没事!这里很危险,你们别在这里冒险!我自己能出去!”
很危险?别冒险?
一个身形纤弱却胆敢殿后的青年,自己出了事,现在还敢这样劝他们!
雇佣团们没由来起了股血性,大伙儿也不解释,低头苦干,任卡维嘴上劝,徒手搬石头搬得破皮流血也不管,直到齐心协力利落将卡维拉了出来。
转移到坑边安全地带时,众人都气喘吁吁,坐在大漠黄沙的帐篷营地里小作休憩。
阳光从篷顶缝隙洒入,落在他们的皮肤上,炙烤感真实,带着生命特有的刺痛。
得救了。
队长喘着气笑,转头看向卡维,正欲道谢,就见那本安抚着小箱子的青年脸也顾不得擦,转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柄卷刃的佩刀,递过来——
“喏。”
“……”
卡维什么也没说,脸上还脏兮兮的,手上也因脱力而微微颤抖,整个人狼狈非常。
但阳光洒在那柄蒙尘的刀刃,反射在青年如红宝石的眼眸,跃动在其随风微动的金发梢时,那一刻给人的触动,无与伦比,无法言说。
队长自诩经验丰富的冒险家,从未对任何年纪较他更小的人用过敬称,哪怕是对组织领导,或新区首脑,也都一样。
可这次,他双手接过那柄刀,无比郑重道:
“谢谢您。”
地宫外信号够用,梅赫拉克发出定位后,组织派来的卡车很快赶到。
返回新区边境据点的路上,赏金猎人们围着卡维,不住地道谢和赞叹。
“卡维前辈,您真是太厉害了!那么纷乱的星图,那么复杂的迷宫,您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小队员尤为崇拜。
卡维谦逊摆手,“啊,没什么的。恰好旧时在教令院和……”他一顿,许是想起什么人,唇线一抿,转而道,“对星座略有涉猎罢了。本人也刚好对建筑结构有些研究。”
队长好奇问:“您研究过这种建筑?您先前说,这地宫是根据什么,千什么回廊……改的……”
“‘千旋回廊’的变种。”说到这里,卡维脸上浮现出追忆与骄傲,那表情分外灵动,“‘千旋回廊’是我在教令院读书时设计的图纸,参加过比赛,拿过冠军,旧时在须弥应该挺有名的。”
“……”
“……”
“……”
空气一凝,许久,众人哗然炸开:
“您是说,那个吃人的地宫,是设计者根据您上学时的图纸改的?!”
“您不仅是位赏金猎人,甚至还是个建筑学天才?那为什么不继续当建筑师而来组织做这么危险的事呢?旧区陷落后,新区建设绝对少不了您这样的大人物啊!”
卡维顿了顿,神色晃过一丝遗憾,回头看了眼那处渐远的废墟巨坑。
十年前,他上学时设计的“千旋回廊”,本已拿到教令院审批的经费,即将正式进入基建阶段。
奈何命运弄人,末世降临,旧区陷落,包括须弥在内的诸多地区全遭厄毁,人们死伤惨重,流离失所。
纵然新区很快建成,出于某种莫名的政治考量,依旧有许多人没能得到进入新区的许可,在末世余波下连求生都困难。
卡维的千旋回廊,理论上,已经随十年前那场巨大灾变,一同毁在了废土之中。
不知是哪个他的追随者或模仿者有心,竟在旧区的废土之下,悄悄还原了千旋回廊的片影。
虽说手法稍显拙劣,且这日又再度覆灭了。
回忆粗浅,废墟巨坑渐远,直至卡维再也看不见。
卡维转回头,看向车行的前方,这之后,他没再回头哪怕一次。
末世之下,人命都如草芥,何谈理想?
那片拟造的千旋回廊已经死在旧区。
连同他的梦想,一起被埋葬了。
*
新区边境线外横亘组织据点,犹迪蒙涅,一如其名“幸福”之意,在新旧交替青黄不接之际,于黄沙废土和罗厦林立的交界,为无处可去的难民提供一处收容所,亦为有志之士与权贵牵线搭桥。
卡维为犹迪蒙涅效力,正是为了后者。
他自是不愁容身之处,但他需要大量物资,没有上限的“大量”。为此,他充分利用才能,接了组织内不少委托,迅速晋升为犹迪蒙涅内部赫赫有名的顶级赏金猎人。
他的地位,从回到基地踏进自动门内起便可见一斑。安检兵长不苟言笑检查过包括队长在内的每个成员,却在看见卡维的脸的瞬间,恭敬颔首致意,扫描仪略过他腰身的动作几乎只是走个过场。
经过长廊时,小队员亦步亦趋跟在卡维身后,本想同人搭话,恰见正面走来赏金猎人中榜上有名的佣兵,他鼓起勇气要和那面目看着就凶悍的大汉问候,不待开口,先听见对方带笑主动同卡维示好:
“K,近来可好?”
卡维与谁都笑盈盈的,不摆任何架子,平和应道:“托您的福,都好。”
小队员心里暗想,人不可貌相,柔美如卡维前辈也能令人敬重,凶悍如这位佣兵实则很亲和。
他松一口气,正想借二人无话的气口主动与佣兵前辈说话,就见那大汉睨过来,瞥清他面目,确定不认识他,翻了眼当没看见就同他擦肩而过。
小队员:“……”
小年轻当即把先前“人不可貌相”的判断撤回一半。
单纯只是卡维前辈叫人不敢轻看罢了。
长廊行毕,是一处宽敞的办事大厅,前台背屏上不断刷新着最新发布的委托。厅中人头攒动,诸多赏金猎人还穿着旧区仍在时地区特有风格的服饰,须弥风、稻妻风、枫丹风,还有旁的提瓦特区人没见过的风格。这些人或站或坐,手持号牌,等着前台工作人员发布任务。
小队员早听说,到了卡维这种级别的猎人,会有专属贵宾办事处和专员接待,无需和他们这群业绩平庸的掺在大厅里等候。
他正欲和卡维辞别,却见卡维就地在厅中长椅上找了个空位坐下,若不是那金发赤瞳的样貌明艳惹眼,这人看起来和厅中寻常猎人并无二致。
卡维越是低调平易近人,越是叫小队员心生憧憬。他心里痒痒,想过去和人说些什么,刚迈出一步,脚下动作就不由自主停住。
他看见卡维正在修理那只名为梅赫拉克的,在废墟塌陷时被砸得些许形变的小箱子。
他咋舌,在地宫中得知如此貌美之人是组织顶级猎手足够叫他惊讶,返程时了解到其还有建筑学的才能时更叫他心虚,如今眼看卡维甚至精通科技修复之术,竟让他自惭形秽起来。
卡维动作轻柔且利落,三两下修复好那只小箱子,双手举起它,眯着眼对它笑得明媚,说了几句话,梅赫拉克高兴得“哔啵”直叫,或许是卡维在夸它。
那种温旭如春日的笑容很引人入胜,小队员心里蠢蠢欲动,脚下却不敢再僭越靠近。
他环视四周,才发现,除他之外,亦有不少人早被卡维吸引注意,正忍不住往这边看,并时不时与同伴窃窃私语,但无一例外,没人敢主动同卡维搭话。
哪怕卡维看起来真的很亲和,很温柔。哪怕他和卡维是生死之交,有着过命的交情。
哪怕返程的一路他们因好奇问过卡维不少话题,卡维也从未冷场,可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实际上关于过往、关于心事,卡维什么都没说。
卡维似乎一直隔着门同他们这群外人说话,从未敞开过心扉。
小队员常听人说,天才自带疏离感,他本以为,卡维前辈那般亲和之人会是例外。
可眼下,他才发觉,天才的疏离是自动的,天才的孤独是被动的。
只因庸人不能匹敌,只因庸人不得甚解。
小队员不由得庸俗地想:
卡维前辈也不是例外的话,会有人是卡维前辈的例外吗?
就在此时,卡维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红眸在室光下格外亮,如利刃,摄人心魄,让小队员呼吸都停拍。
他心虚,以为自己方才心底的编排被前辈看穿,正要解释,却见卡维的视线径直穿过他,实则在看他的身后。
他怔住,这是他认识卡维至今第一次见前辈有如此冲击的情绪,哪怕被困在地宫之下濒死时也不曾有的,浓烈的、复杂的、压抑着试图含蓄,却呼之欲出的情绪。
他忍不住循其视线回身,便看见了卡维的目光所向——
“……本人,艾尔海森,自即日起就任书记长一职……”
大厅一侧墙壁上悬挂的大屏幕之上,正在转播一场就职典礼。
画面中心的男人,身形挺拔如冷杉。他着剪裁合体的修身西装,阳光下暗纹流着质感颇佳的墨绿。那人本就生得高眉深目,俊朗锋锐,这身西装则将其骨子里的冷冽与疏寒,淬炼得愈发深邃迫人。
虽说在宣读就职宣言,艾尔海森却无新官上任或谄媚或示威的架势,声线低沉平稳,内敛无波,不图感染力,只求严谨:
“……根据《新区初版法典》第二章第十一条及议政会特别授权,本人职责所在,必将恪守律法条文,维护提瓦特区秩序,摒除冗余流程与无谓损耗,确保提瓦特区决策皆基于逻辑与实效。”
旁人上任总要搞些表面功夫,这位名为艾尔海森的年轻人却丝毫没有这意图,宣讲连稿纸都没带,不到半分钟发言完毕就从话筒前直身,若非台下摄像机一直架着,怕不是要错过他这部分镜头。
可正是这番简短发言,应证其话中立意,反增这番宣言的可信度。
离台前,艾尔海森看了眼镜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一眼,却极具穿透力。
小队员仿佛被屏幕中的人直视,被看得一激灵,又感觉背后的视线格外灼烈,一冷一热对比明显,让他不适。
他转头再去看卡维,却见前辈不知何时已收回视线,正低头继续笑着和梅赫拉克说什么,仿若并不在意屏上之人。可惜一直乐呵呵的小箱子不知怎的,耷拉着电子屏表情的眉毛,“哔啵”的声音听起来都不高兴。
独卡维不在意艾尔海森,基地大厅内有的是在意艾尔海森的。
工作人员或赏金猎人,停下手中动作的不在少数。
男女皆有,众人宛如回应屏中人的视线,目光都带着热度,如星火爆裂。
“书记长?如此年轻,就当上了书记长?!”
“不稀奇。听说他还是书记官时就政绩斐然。”
“在乱世当头能坐上那把交椅,钱权在握,又是个足以移天易日的大人物啊……”
议论声中,有遐想着如何攀附的,有忌惮着如何敬而远之的,亦有个别资历老、或心气高的佣兵或干部因嫉恨嘴上轻蔑,眼中却藏不住对那人不怒自威魄力的本能畏惧。
屏上,艾尔海森垂眸,收敛视线,转身离台。
小队员只见,卡维虽没抬头,胸膛却明显起伏一回,仿佛呼吸这才顺畅些。
巨大疑问涌上心头,小队员没忍住,终于还是上前,在卡维哄好梅赫拉克之后,再度提出车上时便有人问过,卡维却未正面回答的问题——
“卡维前辈,新区建设正值用人之际,您在须弥的影响力也不低,政府难道单向那位艾尔海森递出橄榄枝,不曾向您提供过一官半职吗?”
“……”卡维先是被问得一怔,许是往事冲击,他眼中呈片刻茫然,随即掩饰地笑笑,还是坦白,“有的。”
“我就知道!无论是继续成为建筑设计师,还是量产梅赫拉克这样的小机关……”
“哔啵!——”梅赫拉克似乎对“量产”一词颇有意见,少有失礼地打断了小队员的话。
卡维笑着把小箱子揽回怀中,抬指点了点它的箱顶,它才耷拉着眉头安静下来。
小队员也自知失言,尴尬片刻,道过歉才解释:“我只是想不明白,卡维前辈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和我们一样拼死拼活谋生的境地……”
“沦落?”卡维微笑着重复小队员的用词,笑里带着些褪色画报般的落拓,别有风情。
他垂眸看着梅赫拉克,半晌,才继续说:
“不算沦落。是我个人的选择。”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小队员还是不理解,他猜,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理解卡维前辈,或艾尔海森那样的人,究竟是什么脑回路。
为什么?
熟悉的质问,让卡维恍惚回到十年前,那时,也有人如此问过他,那时那人也和眼前小队员一般,有着张较如今屏中更显稚气的脸。
区别在于,那时的那个人只问了一遍,且只是设问。那人从来都明白卡维为何做出旁人不理解的选择,那人的质问,与其说是“疑惑”,更倾向于“提醒”。
往事闪现,卡维回神,没展开细说,只淡然道:
“人只有做出符合观念的选择才能自洽。我没有选择那条路,不过是因为,我和他……”
一顿,卡维继续说:
“……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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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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