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的好吗？”
“啊？你指什么？”弥山叼着冰棒，坐在小池塘边不太稳当的石头上，两只脚伸进凉飕飕的水里消暑。
夏油杰将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草帽阴影下，耳朵被盛夏无尽的虫鸣和蛙叫声填满，看着手中冰棒融化流下的乳白水珠掉进水里，很快吸引来了一堆黢黑的小鱼仔。
天空是纯粹的蓝色，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被不时从水面露出头来的小鱼掀起的涟漪破坏，星海在一旁用早已吃完的冰棒棍子撩拨着水边的杂草丛，引出两三只小小的蛙类跳向远方。
“那个是一级咒灵，还有领域......让悟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夏油杰有些担忧地看向池塘中央那个黑色的结界，身边的两个人都不为所动，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没什么问题吧？虽然是一级咒灵但术式烂得要死，尽管领域是少见的内外面积不等的类型，他找起边界来可能会稍微遇到一点困难......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星海将冰棒棍子插在了池塘边的淤泥里：“等他出来看看他的表情。”
弥山接上他的话：“应该会很不错吧？”
如他们所料，领域破碎、五条悟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果然笑得很开心。他和弥山兴奋地讨论着战斗中的新发现，似乎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夏油杰和星海跟在他们身后，踏过乡间的小土路，旁边高出五六米的大道上偶尔会有打着自行车铃经过的学生，带起阵阵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那年夏天的事夏油杰记得很清楚。
“他们也不能总是那样。”星海和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夏油杰注视着那两个背影，不解地问。
“两个孤独的人是没办法相互理解的，因为他们都不懂得充实的意义，”总是表现得很冷淡的人，今天回家的路上却突然多说了很多，“要么丢下他，要么追上去。只有这两种选择而已。”
夏油杰看向星海，他觉得这话似乎并不仅仅是说给他听的。另一个听众是谁呢？
他试探性地问：“那，星海你会选哪个？”
身边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回道：“我不知道。”
夏油杰不再看他。
被抛弃的感觉太讨厌了。像是夏天里总会被炙热的阳光烤得满身大汗，就算躲进阴凉的树荫下也能感觉到攀附在皮肤上黏腻的汗水一样。
“你也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啊。”
五条悟吵着要让弥山补偿他一根冰棒，两个人从草坡穿行蹿上了大路边的便利店，木制小屋的天花板上吊着吱呀吱呀转动的老旧风扇，勉强带起一丝热风。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和弥山的笑脸。
——
宿傩在适应不可侵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召唤其他式神出来助战。五条悟看着他头顶的法阵又转了一次。
果然，术师本人代替魔虚罗来适应的过程恐怕对宿傩来说也不轻松，没有余力供给给术式用来召唤其他式神了吧？
已经是第四次旋转了。因为魔虚罗没有被召唤，所以不能从它身上观察适应的过程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不过这个时间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这个建筑物的一层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圆厅，办事处的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毁了，断掉的半截落在碎石堆底部，完全看不见名字。
刚才击中宿傩的“苍”压着他向后，撞碎了身后的玻璃幕墙，来到了满是承重柱的狭窄空间。
不足三十米宽的通道内，空间因为中间排列整齐的圆柱而显得更加局促，但这也为宿傩和五条悟提供了更多可供操作的余地。
五条悟选择在此刻一转攻势。刚才他所有的攻击都是用“苍”进行打击，多多少少会让宿傩产生一些固有印象。咒力被唤醒，以相反的方式运转起来。
现在的话，一鼓作气！
术式反转·赫。
宿傩等的就是这个。头顶的法阵迅速变色，他行云流水地从生得术式切换成了领域展延，双臂护住头部，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发“赫”。
蕴含着强大排斥之力的咒力集合体冲击着宿傩，将力量暴力灌输进领域展延可供中和的部分，然后满溢而出。双臂的防御微微改变了“赫”击出的方向，球体擦着宿傩的右脸飞了出去，在他的双臂和半张脸上留下了不容小觑的伤痕。
领域展延虽然能够中和输出较低的中性【无下限咒术】，但想要完全中和强化过的顺转和术式反转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宿傩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地中招，五条悟的战术选择被诅咒之王看破了。
但是，法阵没有旋转。
五条悟抬手，和他每一次施展“苍”时的起手式看起来一模一样，周围的浮尘和碎石也随之微微颤动起来。
“草率，”宿傩抬手够向自己头顶的法阵，准备将它扔到影子里换魔虚罗出来，“因为战术被识破所以着急了？”
“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五条悟的双眼闪着光，宿傩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别急啊，”浮尘游过他们中间，又被什么急速接近的东西驱散了，“刚刚的‘赫’可还没炸裂呢。”
利用半开放的圆厅建筑、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疾驰一圈的“赫”在此刻从身后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宿傩。
“唔！！？”
“赫”本身是静止的，只是五条悟附加在上面的力量使其拥有了动能，因为一直这样使用所以让绝大多数人误认为“赫”和“苍”的使用方法是类似的。其实“赫”本身的炸裂才是它真正的伤害来源。
然后，还有这个！
无限迫近咒力核心的一击伴随着漆黑的咒力打中了宿傩的心口。
黑闪造成的暴击和来自背后的“赫”切切实实地让宿傩遭受了无法承受的伤害，甚至非常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头顶的法阵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向一侧歪斜，掉了下来。
“赢了、吗？”临时据点的房间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油杰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得趁着宿傩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继续破坏其他重要器官，心脏、脾脏，不能让他有继续行动的能力！手法粗暴一些也没关系，日照和家入硝子在，五条悟只管下狠手就可以！
五条悟向前迈步，想要继续补上致命伤害。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双脚落入了一片漆黑的影子，像是踩进了一片按照涌动的沼泽草地，瞬间向下陷去。
“影子......！？”日下部笃也话音未落，一双白色的手从影子里伸了出来。
诞生自影中的凶恶式神再次以同样的方式现世，连接在右手上的退魔之剑刺向失去平衡的五条悟。
飞溅出来的点点鲜血带着刺目的红。
凶刃刺穿了无下限的不可侵，在五条悟的颈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压轴登场的魔虚罗加入了这场挑战赛。
被反将一军的五条悟立刻开始修复伤口，同时远离魔虚罗。看来法阵的旋转次数是宿傩特意为他布下的陷阱，这么看只需要旋转四次就能完成适应，宿傩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他以为适应仍未完成。
虽然他很希望魔虚罗适应的只有“苍”，不过“苍”本就是【无下限咒术】的顺转，魔虚罗适应“苍”的同时适应了无下限的不可侵也并非不可能。但它们与利用正极能量运转的术式反转“赫”差别巨大，魔虚罗同样适应了“赫”的可能性......
接下来要怎么做？
用“赫”来试探，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用【无量空处】来决胜负？
没有留给五条悟太多的思考时间，魔虚罗再度袭来。
五条悟单纯依靠咒力操作和高大的白色式神对拼，短时间内竟然隐隐占了上风。来试试吧！
“位相、波罗蜜、光之柱。”五条悟念诵咒词加大“赫”的咒力输出，就在赤红色的咒力集合体即将弹射向魔虚罗的时候，他脚下的影子再度变得深邃无比，无数雪白的脱兔从里面涌了出来，像是雪崩一样迅速填满了五条悟周围的空间。
五条悟改变了“赫”的发射方向，瞄准了移动到自己影子里的宿傩：“看来刚才的进攻很有效嘛。你准备休息到何时？”
“赫”弹射了出去，炸裂造成的冲击直接击穿了地面，将战场转移到了地下一层。
仅仅是受到了“赫”炸裂力量的波及，魔虚罗头顶的法阵就“咔哒”一声转动了一下。
对五条悟来说，从这一击试探出来的情报喜忧参半。
宿傩出手召唤了其他的式神企图干扰五条悟这一发加强版的“赫”，证明魔虚罗并没有完全适应“赫”，宿傩为了避免魔虚罗遭到破坏才主动出手。他不仅仅会伺机为魔虚罗创造进攻机会，也不局限于从旁援助，同样会在魔虚罗的攻击攻破不可侵的瞬间自己出手进行攻击。
简直就像是配合默契的二打一。
魔虚罗针对不可侵的适应结束了，宿傩召唤其他式神意味着他有精力将咒力供给给术式。宿傩利用其他式神对五条悟来说是有利的，因为这样的话魔虚罗针对其他进攻手段的适应需要花费更多时间。
虽然“赫”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对魔虚罗能够造成的伤害肯定会成倍下降，但比这手牌彻底被封印要强得多。
继续使用【无量空处】是可行的，魔虚罗已经适应过一次【无量空处】，就算展开领域，恐怕它也能在其中自由行动，只是行动会略微受限。但是再次进入领域战的话，宿傩已经不需要利用惠来适应【无量空处】，可他依旧可以选择调整必中效果的范围来迫使五条悟为了保护伏黑惠的灵魂而跟他一起调整领域的必中效果。
而且，沐浴在【无量空处】中的魔虚罗会用多长时间来适应这个独属于领域的术式效果呢？
“你别误会了，这可不是二对一，”宿傩比出手影，召唤出了另一个五条悟从未见过的式神，“是三对一才对。”
被召唤出来的是继承了虎葬、大蛇、圆鹿、鵺、浑力量形成的嵌合兽“颚吐”。两个高大的式神一左一右将宿傩夹在了中间，让五条悟嘲讽他像是被捕获的矮小外星人。
宿傩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没意义的垃圾话影响，魔虚罗和颚吐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三方夹击攻向五条悟。
“你这是个烂招吧？”
看似处于劣势的五条悟昂头，一副打到精神疯疯癫癫的模样笑着抬手，交叠的手指让宿傩摆出了“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颚吐继承了圆鹿超强的恢复能力，但对上【无量空处】也会受到影响，只能先让它退到不会受到领域影响的区域。五条悟太自信了。他凭什么认为魔虚罗适应的只有无下限的不可侵和顺转的“苍”？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颚吐在急速远离五条悟和宿傩战斗的中心。
同样使用【伏魔御厨子】抵抗的宿傩发现五条悟领域的范围扩张速度有点太快了。展开仅仅不到0.1秒，【无量空处】已经追上了颚吐。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异常？失策，刚才应该直接让颚吐回到影子里。宿傩当即放开双手的手印，迅速向着五条悟的方向冲去。颚吐中了【无量空处】，已经无法听他的命令了。不管五条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他的目标都指向了颚吐。
得在他的下一击之前阻止他！
魔虚罗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可同样由于未被完全适应的【无量空处】的力量影响，它根本无法追上宿傩的动作。
此次【无量空处】，五条悟直接舍弃了领域内其他所有的效果，只保留了针对颚吐的必中效果，构筑起了更像古代术师们会构建的领域。不追求必杀效果，只是将其视作增强术式效果的手段。
然后再加上......
“位相、黄昏、智慧之瞳。”
带着无限吸引之力的能量集合体以超越音速的速度从宿傩身边擦过，径直击中了动弹不得的颚吐，强大的压力直接将这只拥有无限再生之力的嵌合兽瞬间压死在了原地。
宿傩惊愕地看着只剩下一滩血沫的颚吐。被领域的必中效果牵引，在此基础上又用咒词增强了输出的“苍”瞬间碾碎了宿傩的另一个杀手锏。
而且现在，五条悟已经主动解除了【无量空处】！
再次蛮不讲理地用反转术式刷新大脑，展开简易领域的五条悟在【伏魔御厨子】的斩击切割中攻向行动迟缓的魔虚罗。
为了避免魔虚罗长时间暴露在【无量空处】中而加速适应，主动解除领域是当然的选择。如果将宿傩和五条悟相互调换，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五条悟已然来到魔虚罗身前，在退魔之剑斩下之前，赤红的“赫”被激发了。高大的式神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微微向后仰头，表皮留下了冒着烟的焦痕。
输出太低了！五条悟意识到尽管因为宿傩使用其他式神导致魔虚罗适应其他进攻手段的时间大大增加，但对于“赫”的解析已经快要令其失去效果。
宿傩的一记扫腿打穿了魔虚罗身前的空气，他“嘁”了一声，看向借用压死颚吐的“苍”的引力瞬移到【伏魔御厨子】范围之外的五条悟。
开放式领域被其主人主动解除，他们周围已经再没有完好的建筑物，宿傩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嘲讽地说：“同样的套路再玩第二次可就没意思了。”
因为四周目无遮拦，所以那一发击中魔虚罗后并未炸裂的“赫”明晃晃地出现在了空中，与太阳重叠在了一处。
五条悟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鬼脸。
宿傩召唤出颚吐之后就一直执着于在三对一的同时对他造成持续不断地攻击，为此不惜延后魔虚罗对“赫”的适应。果然是因为忌惮着曾经炸碎自己经过强化的双手的“虚式·茈”，所以才不间断地进攻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宿傩恢复了自己的术式，大脑不时传来异常的灼热感。先主动破坏大脑，再用反转术式修复，以此来强行恢复熔断的术式。这种方式终究还是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恐怕再来一两次就该到极限了吧？
他的确防备着五条悟的“虚式·茈”。在天台上接下来的那一记“茈”，如果不算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的增幅，单论五条悟本身就令其达到了120%输出效果，但想要达到那种程度就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
不过宿傩判断哪怕是瞬发的、只有100%输出效果的“茈”也足以对魔虚罗造成致命伤。
天空中的“赫”开始坠落，目标降落地点是五条悟身边的压死颚吐之后仍存在着的“苍”。得到“提前激发‘赫’”的命令的魔虚罗双脚蹬地，向空中迎着“赫”坠落的方向飞去。
五条悟看都不看它一眼，干脆利落地吟诵咒词，让身边的“苍”恢复了输出。
空中的“赫”被魔虚罗刺激得提前炸裂，让它头顶的法阵又转了一下。
“......！？魔虚罗！！！”
宿傩的喊声和五条悟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处：“别老盯着那一个看啊？”
重新在指尖凝聚的排斥之力让一个全新的“赫”出现了雏形。“虚式·茈”的本质是让顺转的“苍”与反转的“赫”发生冲突，由此产生庞大的假想质量，将其引爆。藉由领域展开获得的状态提升仍未消散，与打出黑闪后的状态极为类似，这种兴奋、充实的感觉支持着五条悟做到了连发“赫”。
就用这个来决胜负吧。
无限制的“虚式·茈”即将出现在新宿的上空。
“......如果现在有人在那附近的话，五条是没办法这么用‘虚式·茈’的吧。”日下部笃也冷静地分析道。他很欣慰五条悟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接一个地在他耳边说自己要去帮忙什么的。
“哈哈！”夏油杰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魔虚罗还在半空中，它只是挥动了一下退魔之剑，一道无形的斩击切断了空气和尘埃，削去了五条悟的右手。
宿傩停下前进的步伐，古怪地说了一句：“漂亮。”
肢体脱离了躯干，五条悟本人眼中也闪烁着不可置信。原本即将成型的“赫”也就此消散，那道斩击甚至切断了他身后的地面，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临时据点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魔虚罗！？斩击！？”
“老师！！”
“真的假的！？”
乙骨忧太再也忍不住，他急切地望向夏油杰和日照，说道：“我去助阵！”
始终保持沉默的日照星海开口：“夏油。”
不能再继续了。
在这一刻，五条悟会输，这样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鹿紫云一皱起眉头，语气不善地对乙骨忧太说：“站住！这不是你该插手的战斗！就算他死了，下一个也轮不到你。”
石流龙兴奋地表示赞同。
虎杖悠仁根本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迅速表示他站在乙骨忧太这边。只是，夏油杰和日照还没有行动起来。
夏油杰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纠结。
虎杖悠仁着急地说道：“夏油老师！现在不是该犹豫的时候了！”
日下部笃也捂着脸，无奈地说道：“别添乱了小伙子们。”
日照转头，提高了一点音量：“夏油。”
“急什么，”他体内的弥山开口道，“胜负不是还没出来呢吗？”
顶着壳子的星海呛了他一句“有本事真出事的时候你别急”，之后就安静下去不再说话。
“弥山说得对，”夏油杰站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沉声说道，“胜负未分，相信悟吧。”
五条悟看了一眼被齐齐切断的手臂，疼痛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并没有及时反馈给大脑。多久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了？不，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吗？
反转术式的运转效率降低了，五条悟知道原因。是因为他用粗暴的方法来恢复熔断的术式，恐怕在这过程中波及到了大脑负责其他职责的部位，现在的治愈能力并不足以让他立刻完成断肢再生。
远在临时据点的家入硝子率先发现了这一点。
五条悟迅速适应了新的平衡。
在“自己可能会输”的念头升起之前，灌满那颗心脏的居然是愈高昂的战意，丰盈满溢的充实感刺激着他的大脑。其他的不想也罢，值得他执着至此的就只有这场全力以赴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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