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校尉身着黑色介帻,手持长戟跨步挡在车前:“亥时已过,依宫卫令,宵禁期间非有符节、印信不得入宫!尔等驾马车擅闯,莫非不知宫规?”
司马遹掀开车帘一角。
随侍的东宫舍人,从怀中取出竹制符节递给宫门校尉,沉声道:“东宫在此,持符为证。”
校尉双手接过符节,借宫灯昏黄的光验看符节形制与丝缠规格,又抬头打量车中人身着的白色纱縠单衣,神色微变,忙弃戟躬身行礼:“臣宫门校尉王威,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方才按规盘查,多有冒犯!即刻命人启侧门,恭送殿下入宫。”
话音刚落,便转身对身后两名宫卫喝令:“速启侧门木闩,严守仪制!”
宫门校尉王威自己则垂手立在车旁,腰杆挺得笔直。
司马遹并未为难值守的宫门校尉,只面无表情地朝对方略一点头,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引路的小黄门踏入了殿区。
这座宫殿本是西晋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核心之所,紧邻司马衷的寝殿,历来庄严肃穆。
可自从贾南风以皇后之尊临朝听政后,早已成了她常住的地方,连皇帝的寝殿都显得冷清。
司马遹走在青砖甬道上,目光下意识往东侧寝殿方向扫去。
按礼制,若真是探望病重的君父,理当先到寝殿向父皇司马衷问安,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可引路的小黄门却脚步不停,竟径直绕开了寝殿那扇朱漆大门,转而朝着西侧一处偏僻的偏殿走去。
那偏殿隐在廊柱阴影里,殿门紧闭,檐下宫灯烛火黯淡,比别处暗了大半,连周遭的宫卫都寥寥无几,透着一股反常的冷清。
“且住!”
司马遹猛地止步,“父皇寝殿在东,你为何引孤来此?父皇今在何处?病况如何?”
小黄门脚步应声顿住,却未回头,依旧躬身垂首:“回太子殿下,皇后殿下片刻便至,特命奴婢请殿下在此稍候。陛下那边…… 皇后殿下已有妥善安排,殿下无需挂怀。”
“皇后安排?”
司马遹心头疑云更重,刚要再追问,身后却忽然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
偏殿的殿门竟被从外关上,紧接着,门闩落下的声音清晰入耳,分明是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开门!”
司马遹心头 “咯噔” 一下,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后颈,他猛地转身拍向殿门,声音也沉了下来,“尔等竟敢锁禁东宫?快开门!”
门板纹丝不动,门外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司马遹正待再拍门质问,殿内西侧的侧门却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婢女端着漆盘走了进来,正是贾南风身边的近侍陈舞。
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走到司马遹面前躬身行礼,将漆盘举到他面前:“殿下连夜入宫辛苦,皇后特命奴婢送醉枣解乏。”
司马遹垂眼看向漆盘。
盘中铺着洁白的绢布,上面码着十几颗饱满的红枣,枣皮泛着油亮的光泽,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显然是用酒浸泡过的醉枣。
可司马遹此刻哪有半分食欲,只盯着陈舞的眼睛,声音紧绷:“皇后特意让你来送枣?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何将孤锁在此处?”
陈舞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笑容不变:“太子说笑了,皇后殿下只是怕太子等候无聊,才命奴婢送些吃食。您先尝尝,殿下待太子素来体恤,怎会有害殿下的心思?”
她说着,又将漆盘往前递了递。
“醉枣?”
司马遹眉头拧得更紧。
他素来不喜饮酒,连酒浸之物都极少碰,此刻闻着浓烈酒气,只觉胸口发闷。
他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漆盘:“孤不渴,也无食欲,你退下!”
可陈舞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将托盘径直递到他面前。
先前谄媚的笑容瞬间敛去,语气陡然强硬:“殿下是嫌这枣子不合口,还是故意不给皇后殿下面子?这醉枣是殿下亲手吩咐太官署备下的,用汾酒浸了三日才成,殿下若不肯尝,奴婢回去如何向皇后殿下复命?”
司马遹脸色沉了下来,怒火直窜上来。
他虽忌惮贾南风,却也是当朝储君,岂容一个宫婢这般逼迫?
正要发作,陈舞却突然变了脸色,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偏殿四下无人,侍卫都在殿外候着,您若执意不从,待会儿奴婢出去便说‘太子入宫后对皇后殿下所赠之物百般嫌弃,言语不敬’。殿下就不怕落下‘不孝不敬’的话柄?”
说着,陈舞竟直接从漆盘中捏起一颗醉枣,指尖用力一捻,枣肉泛出酒汁。
她当着司马遹的面,仰头将醉枣吞了下去,喉头动了动,又迅速抓起一颗,快步上前半步,手腕一伸便作势要往司马遹嘴边送。
“殿下放心,这枣子没旁的东西,奴婢先替您尝过了!您若再推拒,便是真不给皇后殿下面子了!”
司马遹又气又急,他看着陈舞近在咫尺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却像带着钩子。
他太清楚,在贾南风的地盘上,陈舞的话绝非虚言。
若真被安上 “不敬皇后” 的罪名,贾南风定能借题发挥。
轻则削夺东宫卫率、罢黜东宫属官,断他仅有的臂膀;重则联合张华等臣上奏,以 “失德不孝” 之名废黜他的储君之位。他虽顶着太子名号,却无调兵之权、无宗室强援,此刻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无奈之下,司马遹只得闭了闭眼,他抬手避开陈舞递到嘴边的手,直接从她掌心抢过那颗醉枣,咬牙囫囵咽下。
酒气裹着枣肉的甜腻,顺着喉咙往下沉,起初只是淡淡的灼烧感,片刻后便如潮水般涌上来,直冲头顶。
可陈舞却没有停手,又递来第二颗、第三颗:“皇后殿下吩咐了,殿下多吃几颗,方能解去连夜入宫的乏气,您可不能辜负娘娘的心意。”
司马遹捏着醉枣的手微微发颤,却只能一颗接一颗地咽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浓烈的酒气便在胸腔里炸开,直冲得他天旋地转。
眼前的陈舞渐渐叠成两个模糊的影子,手脚软得像抽了筋,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后退两步,“咚” 地一声瘫坐在席子上。
意识如同被浓雾笼罩,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陈舞看着瘫在殿内坐席上不省人事的司马遹,抬手用绢帕仔细擦去指尖沾着的枣汁。
她轻手轻脚走出偏殿,对着门外候着的小黄门压低声音:“按皇后殿下的吩咐办好了,速去回话。”
小黄门忙点头应下,转身快步朝着式乾殿主殿方向匆匆而去。
前去回话的小黄门,正是方才向贾南风禀报 “太子已至偏殿” 的那名宦官。
贾南风指尖捏着文稿的一角,漫不经心地翻看,闻声蓦地低笑:“沙门素来凶顽,往日在东宫便嗜酒无度,今日故作恭谨入宫,倒敢在偏殿里饮酒作乐,此刻想来该是醉得瘫在坐席上了。”
沙门,是太子司马遹的小字。
她说着,抬眼看向立在阶下的程据:“据郎,你同安仁一道去偏殿看看。一来瞧瞧太子醉中有没有胡言乱语,二来也别让他真喝个烂醉不省,待会儿还得让他亲手抄录这文稿呐。”
抄录文稿?
什么文稿?
安仁又是谁?
程据心中微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扫视殿内。除了他与躬身垂首、大气不敢出的小黄门,东侧悬着的竹帘后竟还隐着一人。
帘影被穿堂风拂得微微晃动,隐约能瞥见对方身着的浅青色朝服。
按西晋规制,此为六品至九品文官常穿服色,衣襟处还别着一支白笔,正是秘书郎、著作郎等文职官员的标识。
我靠!
贾南风除了我还有别的男宠?
他暗自咋舌间,竹帘后那人似有察觉,微微抬首,露出半张肤白如玉,眉峰清俊的脸。
正是著作郎潘岳,潘安仁!
潘岳朝徐明点头致意后,随即转向贾南风,声音恭顺沉稳:“喏,臣岳这便与太医司马同去偏殿。”
虽然徐明满脑子问号,却也清楚拯救大兵司马遹是系统派发的任务。贾南风让他去查看而非处置,说明今日暂无杀心。
再者皇后的话不能推,他便学着潘岳的样子上前,躬身应喏。
虽然处境不妙,但好消息是,接到任务穿越来此的第一天,就能跟任务对象太子司马遹打上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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