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始建于南朝梁天监年间，几经兴废后，今朝幸得重建，距今已有一百余年历史。从精美宏伟的飞檐斗拱间依稀可见当年香火盛况。
穿过斑驳的山门，但见殿宇重重，却鲜见人影。
大雄宝殿前的青石台阶上积雪未扫，香炉中只余几支残香，袅袅青烟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寂寥。偏殿的朱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色。唯有檐角的风铃依旧清脆，在空荡荡的庭院中不断回响。
“听说鼎盛时，这儿每日有几百僧人诵经，不过现在只剩几十个老僧了。”楚留香一边带路一边感叹道。
林潇潇抬眸望去，回廊转角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僧正在扫雪，木扫帚划过青石的声响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格外清晰。
“后面为什么变得这么冷清？”
“几经战乱后，僧众四散。加上这里地势险峻，冬日更是难行，显有人至，便愈发没落了。不过，也正因如此，这里的'雪山红'才能开得这般肆意。”
“如果要去看梅花，还是'冷香亭'的视野最好不过。”楚留香领着林潇潇绕过回廊，往寺院后山深处行去。
穿过一道月洞门，爬上山顶，山顶有一六角飞檐的小亭，石刻上写着“冷香亭”三个大字。
朱漆栏杆上已积着厚厚的新雪。
林潇潇走进亭子，往下望去，整片梅林尽收眼底，顿觉豁然开朗。
昨夜一场豪雪，非但未能压垮梅花的枝干，反而为其披上一层银装，愈发衬得枝干嶙峋有力。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地绽放着深红、朱红、绛红的梅花，如火如荼，迸发出压不住的生命力，在纯粹无瑕的白雪映衬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林潇潇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万愁皆散，神清气爽。
楚留香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眼前燃烧的梅山:“感觉怎么样？”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仿佛只是随便一问。
林潇潇盈盈一笑道：“百闻不如一见。亲眼所见，才明白有些画面是文字无法抵达的。”
那雪白狐裘的绒毛轻抚着她光洁的下颌，几片晶莹的雪花缀在鸦羽般的乌发间，更添了几分清绝出尘的味道。睫毛长而卷翘，燃烧着的漫山红梅倒映在秋水眸光，仿佛将整个冬天的精魂都吸入了眼底。
有些美，若非亲眼所见，确实是用语言无法描述出来的。
“为什么叫‘雪山红’呢？因为开在雪山上，看上去像一片红海？”直到林潇潇出声，楚留香才猛然回神。
他喉结微动，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雪山红’之名，确因它生于雪岭，盛开如烈焰燎原，灿若红云。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个说法……”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林潇潇。
她正微微侧首望向他，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留香的心跳漏了一拍，逃也似的撇开目光。下一秒，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过度反应，或许会显得很失礼或者不耐烦，侧回目光去观察她的神情时看，她却已经移开视线到梅花身上去了，好像对他的微妙心理毫无察觉。
他几乎有些懊恼地补充道：“其实，这‘雪山红’背后，民间还有个传说。”
“是什么传说？”林潇潇好奇问道。
楚留香望向远处最苍劲的一株老梅，缓缓道：“传说寒山深处住着一位雪女。她并非凡人，而是雪山精气所化的精魅，天生能驭风雪，亦能令枯木逢春。”
风起，卷起细雪与红梅，漫天纷扬，如一场胭脂色的雪。
“有一年寒冬，她救了个误入深山的书生，以梅蕊雪水为他疗伤。书生醒来，见雪女立于梅下，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竟以为是遇见了谪仙。”
林潇潇指尖一顿，积雪在她指腹下微微融化：“后来呢？”
“书生痴恋雪女，发誓永不相负。雪女本无情，却因他的炽热动了凡心，甚至不惜折损修为，为他延长寿命。”楚留香目光微黯，“可书生终究是凡人，耐不住山中孤寂。待他病愈，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下山了。”
林潇潇轻声道：“他没有再回来了，是不是？”
“他回来了。”楚留香摇头道。
“那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林潇潇道。
楚留香凝视着红梅，神情罕见的冰冷；“三年后，书生带着大批官兵重返寒山，却是要砍尽梅树，逼雪女现身，取雪女之心为圣上入药——只因传闻雪女之心，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食之，可长生不老。”
一阵寒风掠过，无数红梅簌簌而落，如血如泪。
“雪女悲极反笑，燃尽毕生修为，杀了书生和官兵后，最终精魄消融化成了漫山遍野的梅树。”
林潇潇微蹙眉头道：“所以这漫山红梅，其实是雪女的恨意所化？”
楚留香凝视着她，“或许是爱，或许是恨，或许只是她至死都不肯放下的一缕痴念。不是局中人，又如何能明白局中之人错综复杂的心境。”
梅影横斜，林潇潇倚着朱漆斑驳的栏杆，盈盈笑问道：“我只是好奇，楚大哥这般热心侠义，经常救人于危困，可曾遇到过像书生这样的负心之人……”
“自然是有的。”楚留香折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不知道我的运气是该说好还是差，总是能遇到许多有趣的朋友，偏偏又总是被朋友欺骗背叛。”
“那你可曾想过……”林潇潇注视着他，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不忍问出口。
楚留香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想过当初或许不该救？”
被他看穿心思，林潇潇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像那雪女如果当初任由书生冻毙雪中，又何来后来锥心之痛？”
清风拂过，卷起几片红梅落在两人之间。楚留香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瓣，轻声道：“我救人时，不可能知道故事的结局。”
楚留香抬眸注视着林潇潇，眼中的温柔简直让人骨酥体软，恨不得融化：“既然如此，我便不会去想。”
远处钟声悠悠，楚留香淡淡一笑：“还没问过你呢，如果你是书生，可会在伤愈后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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