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土腥气混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在空中弥散。
凄迷月色中，磷火幽幽跳动，两人隔着遍地骸骨对视，默然静立，竟显得格外诡谲。
楚留香凝注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她的衣衫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高挑玲珑的身姿。苍白脸颊上，几缕湿发黏在唇角，发丝间缠着暗红的血渍，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在颈间晕开小小的血花。一双漆黑的双眸，残月与磷火的交替映照下，显出一种冰冷的杀气。
脸是同一张脸，但气质却与他之前所见的柔弱模样完全不同。
“你到底是谁？”他扫过她颊上的血污，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这层血肉，直抵她的魂魄深处。
“楚大哥难道认不出？”林潇潇回望的瞬间，眼中的冰寒骤然融化，漾开一圈柔波，尾音带着一丝的委屈，说不出的柔软动人。
那声音，那神情……分明是他之前熟悉的石凤云！
“石……姑娘？”楚留香简直难以置信。
“是我。”柳潇潇轻轻应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地上的……”
那么地上那具女尸，又是谁?
楚留香的话音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涛，强自冷静。
楚留香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泥泞中的那具女尸，目光在两张脸间不断游移。
尸体的眉眼、鼻梁、甚至眼角那颗泪痣，以及身形……竟与眼前女子分毫不差，仿佛镜中倒影一般一模一样！
这究竟怎么回事?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林潇潇开口解释道:“她……是我双胞胎妹妹，石秀云。”
“原来你之前提过的妹妹就是她。”楚留香心中惊骇稍解，但疑虑仍然没有完全打消，追问道，“她不是已经回蜀地投靠你姑姑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楚留香目光紧紧盯着林潇潇，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林潇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忽然凝了颗泪珠，声音哽咽：“说来话长，秀云本已在去往蜀中的路上，岂料被贼人忽然强掳了来。那贼人不知为何，竟又盯上了我，将我也掳了过来……”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肩膀轻轻发抖，“我们在这已经被关了好几天，趁着那贼人炼药，才偷偷逃了出来……”说着说着，忽然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泪珠簌簌滚落下来。
逃出来后，被贼人追上，石秀云以死为代价主动吸引了贼人注意力，石凤云趁机杀了贼人……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摆在楚留香眼前，自然不用说了。
楚留香心中那点疑虑，早已被林潇潇的泪水冲散了。
他不忍再问，向前几步，低声道歉然道:“你一个姑娘家家，哪能有什么仇人?这次定是我牵连了你……”
那掳她来的贼人，与杀手组织“天网”是一伙的，本就是冲他来的。
这群人肯定本想抓了石凤云来要挟她，没想到却抓错了人，抓到了她的妹妹石秀云，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惨祸……
林潇潇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恸，猛地扑进楚留香怀里大哭起来。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仿佛要将方才憋住的恐惧与痛苦，全都借着这场大哭宣泄出来。
楚留香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人，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紧，那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觉得不合适。犹豫了不过一瞬，他抬起手，掌心轻轻覆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地拍着安抚她。
不知哭了多久，林潇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随后，她抬起手，侧过脸去，用手背胡乱地擦过脸颊，将残留的泪水抹去。
观她脸色，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红肿，眼底密布着红血丝，但眼睛清亮，已经从刚才的惊变中缓过神来了。
楚留香缓缓开口道：“这里深处大山之中，地方偏僻，今晚肯定走不出去。”
他目光移到地上的尸体上:“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令妹入土为安吧。”
林潇潇没有抬头，只是对着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嗯。”
楚留香抱起地上的尸体。
两人离开乱葬岗，找了一块干净平整的地，停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只有铁器刮擦泥土与石块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不一会儿，一个土坑便挖好了。
雨天土润，坑底积着些浑浊的泥水，泛着淡淡的土腥味。
林潇潇慢慢走到“石秀云”的尸体旁，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冰冷的脸颊，随后俯下身，在那毫无温度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看向楚留香：“放她进去吧。”
楚留香依言走上前，将“石秀云”的尸体抱起，轻轻放进土坑里。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尸体脸上，能看到“石秀云”的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盖上土，楚留香拿出匕首，将树枝削成一块平整的木板，随后，在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刻下“石秀云之墓”五个大字。最后，将木板插在土坑，便当作墓碑。
一切结束，林潇潇像是瞬间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身子猛地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幸亏楚留香眼疾手快，几乎是在她摇晃的瞬间就冲了过去，伸手稳稳扶住她。
她的手臂冷得像块冰，没有一点温度。楚留香眉梢微蹙。
“多谢。”林潇潇靠在他的手臂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形，声音微弱，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楚留香关切道：“此地阴寒湿冷，山间瘴气又重，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林潇潇轻轻喘了口气，目光望向不远处那片笼罩在夜色中的毒园，缓缓开口道：“园子的主人已经死了，那些药奴没了人操控，和死尸无异，已经没有威胁。我们可以去那里暂时落脚，至少能遮风挡雨。”
“好。”楚留香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头应下。现在让她好好休息，才是最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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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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