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兰离开南海后,所到第一站并非江南,而是西蜀。
她本想经过蜀中前往苗疆,此世虽已改天换地,但她仍想故地重游。
天气阴郁,微雨,这是西蜀很普通的一天。
微生兰来到西蜀后,换了身打扮。她穿着淡紫的纱裙,玫瑰紫面纱上系着珠链,行走时会发出动听的声音。
这天她走近客栈,新奇的打扮立即吸引了许多目光。这些目光却并未在神秘面纱女子身上多停留,反而移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小偷。
这小偷不可谓不引人注目,只因他竟敢来蜀中盗唐门的宝物。
身在蜀中,行走江湖,谁不在唐门威赫之下?
听到人群的议论,微生兰嘴角无时无刻不含着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担架上躺着的人近乎瘦削,看面容约莫而立之年,只是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叫人容易错认他的年纪。这会儿他紧闭着双眼,厚实的唇瓣透着一种诡异的紫色。他还穿着行动时的黑袍,腰侧后方的衣料被浸透了,散发着一股血腥恶臭。
围着他的同伴有三个,一会儿不语垂泪,一会儿又脸色涨红,愤愤咒骂。
客栈之人都十分好奇,却又顾忌着什么,只好隔着一层距离议论纷纷。
一个即将死在异乡的人,心中最想的无疑是回归故土——倘若不能,那就在死的时候,闭眼前能看到些熟悉的面孔。
这便是陈英最后的心愿。
他中了毒蒺藜的腰部,起初是火烧般的剧痛,随后那毒慢慢慎入,变成一股冰凉的水侵蚀着他的身体,到现在这一步,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短促,好像有人在抽走他的空气,至于伤口,反倒麻麻酥酥的,已经不痛了。
陈英看着周围的几个熟人,勉强从呼吸中吐露遗言:“我死后……将我、带回京中……安葬……告诉大哥,我对不住他,辜负了……他的信任……”
“你们、要尽快离开蜀中……千…万,千万不要……再起冲突……”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费劲,仿佛有什么在喉咙里挖一样。
“二哥,你别说了!我们带你回京,一定可以治好的。”
这强行忍着痛楚的哭声——所有人都知道,陈英的伤是治不好的。
已有人这样小声嘀咕。跪在陈英身侧的左靖闻言,立即站起来,循着那声音,怒叱道:“是谁说的?方才是谁说的?有本事站出来!”
烧锅沸一样的议论声安静了那么一瞬。
就是这安静的空档,一个蒙面的紫衣女子,已走出人群,来到了陈英上首。
她浑身缀满珠钗首饰,不仅面纱上挂着珠链,发间也缠着粉白珠光,明亮透光的珍珠莹质在她乌泱泱的头发里闪烁着宝光。这样的打扮十分奇特,但放在这女人身上,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和谐。
有人小声道:“这是蚌精成精上岸了。”
这话差点逗笑了微生兰,但她想着自己的来意,于是克制地说:“治不好吗?”
左靖一行人顿时愣住了。旋即他们反应过来,不知所措瞬间化作狂喜。
“还请姑娘出手。倘若能治好我二哥,京都快意堂,必然将姑娘敬若上宾。”
左靖二话不说,已带着其余几个兄弟,一齐在她面前跪下。
这样的大礼,微生兰却并未多看两眼,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她走到陈英身侧,那气若游丝的人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眼底透露着挣扎的痛楚。
陈英自然是想阻止自己弟兄的举动,要知道——
“这位姑娘就不要在这里逞能了。知道他犯的是什么人吗?这位少侠,中的可是唐门独门毒药!”
——就凭你也想解毒?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当然,客栈之人没有与微生兰有仇的,自然也犯不着将话说到这种地步。
不过显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此话一出,人群的议论再次变得热闹起来,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围观者透露的情报实则有两重:微生兰若要解毒救治这人,不仅要解这独门毒药,还要犯得罪唐门的风险。
微生兰抬手,似乎在抚摸发间的珠饰。
左靖这时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他觉得不对,立时警惕起来,正打算出声,下一秒这香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不禁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猛地抬头,看向似乎是唯一联系的女子,只见她的目光扫过来,用一种十分寻常的语气问:“快意堂是什么?唐门又是什么?”
客栈的空气瞬间安静了。
下一秒,人群爆发出惊天大笑。
“这是哪里来的人?连快意堂和唐门也没有听过?”
“不会真是岸边的蚌壳成了精吧?”
她的语调略有些奇怪,声音动听,但听上去不像是中原人。左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不等左靖说什么,她摘下一枚圆润饱满的珍珠,放在那将死之人的身体上,悬空比划着什么。
周围人见她是个身姿笑语动人的女人,又因江湖中人总喜欢吹嘘自己的见识,笑归笑,还是七嘴八舌地解了她的疑惑。
“快意堂以打造各种兵刃和暗器名满中原,而唐门更是一手独门暗器和毒药享誉天下。”
只见那神秘的女人两眼弯弯,轻声道:“唐门……不错……”
这声音仿佛叶尖花露,在看不见的地方消散成雾。左靖怀疑,除了他之外,厅中没有一人听清了她的话。
不对,甚至连他也没有听全。
他神经变得敏感,盯着那女子面纱下一启一张的唇瓣,却什么都听不清。一时间怀疑是幻术手段,又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左靖心道:“这女人简直处处透露着诡异。她说要给二哥治病,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这时围在陈英身边的人突然惊呼道:“二哥醒了!”
这一声惊叫,瞬间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只见那半只脚已踏入阎王殿的男人,这会儿已经睁开了虚弱的双眼。脸色憔悴,但唇上的紫色已经褪去,显然已经过了最惊险的时候。
左靖又惊又喜,他急急慌慌地去察看陈英的伤口,原本可怖的伤口这会儿被一层白丝覆盖,不仅不再渗血,甚至连肌理都已重生!
简直是神乎其技!
他瞪大了眼睛,大脑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得话都说不出来。
左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他一脸惊愕,但脑海中尚存一分神智,转身跪下砰砰给微生兰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姑娘大恩大德,左靖没齿难忘。快意堂上下,都记得姑娘的恩情!”
“居然真的活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
已有人叽叽喳喳地问她怎么解毒。
微生兰扣着那枚珍珠,众人只见一只月白蝎子在她葱根指间穿梭,一眨眼就钻进了那枚珍珠里。
左靖身边的一人怒斥道:“解毒秘法,岂能告知你等?你们还懂不懂江湖规矩!”
有人扬声道:“我们当然知道。只不过,陈堂主可是中了蜀中唐门独门毒药,如今却眨眼间就恢复如常。我们只是得见这等神迹,见猎心喜罢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就是就是。”
左靖身边的人已被气得脸通红。他这人直来直去,因微生兰救了陈英,这会儿心中十分向着她,已将她认作武林中头一等的杏林高手,快意堂的大恩人。这会儿见周围人妄图窥私探秘,不禁火冒三丈。
正当他打算驳斥时,微生兰反倒微微一笑,毫不掩饰道:“我用的是蛊。”
“蛊?”
微生兰一边说:“此蛊名为‘与云眠’,被它咬上一口,只消睡上一觉,无论多凶险的伤势或者毒,都能恢复如常。因为睡着了如在云端,故名‘与云眠’。”
一边晃着那颗大珍珠,将其戴在鬓发间最显眼的位置。
大厅瞬间安静不少。饶是瞎子,聋子,也看见了无数人眼里的热度,听见了无数贪婪的声音。
左靖盯着她面纱下的面孔,眼中闪过纠结神色。
这女子……不知是被保护得太好,还是不谙世事,竟如此单纯,将这等机密,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这样有着治疗奇效的蛊虫,比玉璧还要珍贵……怀璧之罪,焉能脱身呢?
她救了二哥,照理说快意堂应该庇护她。可是这蛊虫……若是将她带回京中,岂不为大哥招致祸端?
左靖的眼神在她发钗间的珍珠一掠而过。
正当他失神时,微生兰已用客栈内的纸笔写好了药方,她将药方递给左靖:“照着这幅方子吃一个月,他的亏损便能补回来了。”
左靖忙接过来:“多谢,有劳姑娘费心了。”
微生兰笑道:“我治人有个毛病,我可是很讨厌病人不听话的,你要记住了。”
临走前,她那双宝光璀璨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某些深意……
左靖来不及多想,眼下他们尚处唐门地界中。今日之事只怕已经传出去了,唐门中人知晓陈英未死,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下。他们得即刻启程,前往京中!
至于那神秘的少女……
左靖眼中闪过她淡紫的轻纱,耳畔响起那动人的嗓音。
他只希望,她能聪明些,主动交出奇蛊,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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