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兰过去当得最多的,是主人。她是个很少去别人家做客的女子,因而也并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合宜”的客人。
叶孤城告诉她的话,她倒是一个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清冷孤单的城主府,忽然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采买活计。
有时是香粉胭脂,有时是银钗珠饰,有时是丝线绸缎……这些倒也罢了,无非是寻常姑娘家要的东西。
管家盯着新的采买单子,一脸愁苦大恨。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纸张,而是烫手的铁。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实在超出常理,他不得不上报此间府邸的主人。
令管家惊奇的是,素来对旁人旁事不上心的白云城主,竟然默许了这姑娘的一切行径。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眼神充斥着惊奇、震撼、不解、求索……种种,已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微生兰重新戴上了黑纱,她十分好心地解惑:“你是不是好奇,叶城主为何这样?”
女人的眼神波光粼粼,清透纯真,仿佛天下最纯洁最善良的心思都在其间闪烁。但这清纯的湖面中却暗含玄机,若是随意踏足,恐怕是正中陷阱。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全身都难以动弹——对于无法反制的人来说,反而只剩下逃跑的想法了。
然而女人的话实在太勾人好奇。管家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点了头。
他的声调里透露着深深的不解,叹气道:“我认识城主近二十年,只见他对一件事上心过。从来没有别的能打动他。”
“那就是他的剑!”
微生兰今日心情还不错,本来真打算与他解惑,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轻轻摇头:“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那样的人。”
哪怕是倾城之剑,也绝无可能!
管家道:“你不懂他。”
微生兰:“或许,你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叶城主。”
管家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面对这样的不欢而散,微生兰也没有丝毫羞恼,反而静静的,微笑着注视他离去的身影。
……
那天之后,微生兰没有再弹过琵琶。
她虽说要看叶孤城的剑,事实上也只是在城主府里一个人转悠。大部分时间,她都见不到这位行踪不定的白云城主。
一天下午,她躺在树荫下的草丛里,闭目眼神,体会叶缝间的阳光给肌肤带来的温暖。那温暖是橙色的,耳边有虫鸟窸窣的的声音,实在是很宁静。
忽然有道阴影遮住了她全部的光。微生兰勉强睁开半只眼,旋即清醒般一震。
眼前的女子好像被吓了一跳,看见这样的反应,白衣男子还是那副无知无觉无求的表情,仿佛浑然没意识到,是自己造成的这一幕。
“叶城主,下午好啊。”
微生兰还是躺着,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她的嗓音有一种慑人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将注意力牵引至她身上。若是歌上一曲,恐怕更胜传闻中的余音绕梁。
就像她弹奏的琵琶。
叶孤城心一颤。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直到这举动显得近乎无礼。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微生兰以为他不会开口,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二话不说离去,这时叶孤城说话了。
“你的气息并没有像我想象中衰竭下去。”
微生兰露出一个笑容。“很奇怪对不对?我来自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的人都修炼一种奇怪的功法。奇怪的人,总是比旁人要命大些。”
是很奇怪。叶孤城边听她说话,心中边想。
如果不是她曾以琵琶曲引诱他,恐怕叶孤城这辈子也不会对一个女人这样好奇。
更不会傻傻地站在这里问她话。
叶孤城:“你师承何处?”
微生兰:“我出身仙王宫。”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叶孤城虽然远离中原,但对中原武学如数家珍,可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一个门派叫这个名字。
没等他发问,微生兰便自己解释了:“我教隐居山野已久,江湖中知道的人想必不足一手之数。”
叶孤城道:“想必贵教修行的是音功了。”
江湖中的音波功,有如狮子吼,将内力化作吼声,还有凭琴音杀人的魔曲,甚至更诡异些的,有借助歌声摄人心魄,控人心智的诡异功夫。
这些功夫不算寻常,有些修炼起来甚至颇费周章,但也绝非闻所未闻之武功。
微生兰擅长的一手琵琶,倒像是以内力催动人的血气,又有些叫人想到摄心法,只不知是哪一种。
正当叶孤城思索的时候,微生兰已毫不遮掩,仔仔细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答案却都不是他所想的。
“本教弟子,修的都是蛊。”
“蛊?”
“正是。”
她起身,拍了拍裙子的草屑,又拎着裙摆抖了抖。
这时叶孤城才注意到,她身上的钗环首饰简直多的惊人,她戴首饰的方式,简直像是恨不得把全身家当都戴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零零,不绝于耳的响声。
他回想起初见微生兰时的场景,眉眼透露出冷淡神色:“想必你已遭了蛊虫的反噬。”
微生兰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灿烂,口中却叹气:“我实在是喜欢你的聪明。”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神情却没什么大不了的,“中了蛊的人,从外头看倒像是中了毒一样。殊不知蛊毒蛊毒,这世间除了医毒不分家外,蛊毒也是不分家的。”
“受教了。”
“本教弟子修炼蛊术,向来要以毒功辅佐。毒功一脉凶险,是以本教弟子,向来都是先炼毒功,再炼药功。功成者生,功败者死。”
女子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这其中的凶险之处,却叫世间任何一个练武的人听了都要胆寒心颤。
叶孤城也是练武之人,听了这番话,他已然沉默。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底,看见了一片很遥远、很孤单的海域。
微生兰用一种像是抱怨,又像是骄矜的语气道:“我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不过我的确不大好,我要炼的功法,需要很多很多名贵的宝材名药,我要很多钱才能买得起。你知道谁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吗?”
她的眼睛宝光璀璨,亮得惊人,不过这番话落在谁耳朵里,也不会曲解为不谙世事的纯洁——哪怕她的语气天真如孩童。
叶孤城毫不怀疑,等她找到了那“最有钱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杀死。
是否善良的人,都会避免惨剧的发生?
叶孤城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会通往何处。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回答了她的问题:“江湖流传,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最富有的人却是霍休。”
“霍休……”微生兰呢喃,看她模样,似乎是在仔细咀嚼这名字,她抬头向叶孤城道:“多谢你啦。”
海风掀起衣角,头顶恰好有两只海鸥飞过,鸥鸣声从天空远去。
微生兰看了一眼他腰侧,漆黑古朴的佩剑,静静地躺在剑鞘里。
这并不是常人能佩戴的剑。如果有个人戴着它出现在大街上,只会因为剑的不凡,成为笑柄。试问一个剑术平凡的人,又怎佩戴一把不凡的剑呢?
然而微生兰并不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幕,只因她曾见过这把剑出鞘时的风采。
她突然道:“真想让你看一看我的剑。”
叶孤城望着她的眼睛。
“你若是见了,就会知道我没有撒谎。”微生兰发出一种像是叹息的声音。
叶孤城道:“我知道。”
微生兰愣道:“你知道?”
叶孤城道:“我知道,你用的是杀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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