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车辆平稳行驶了一段道路，九十九陷入了自己的思考，车内短暂地沉默着。
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雾岛阳子想起了什么，微微倾身，靠近岁阳。
“主人，”雾岛阳子轻声说，“其实之前九十九前辈和我提到过，如果您的能力可以同时维系多个个体，是否意味着您可以组建起一支特殊的队伍？比如——”
“一支绝对忠诚并且不畏惧生死的大军。”九十九由基从沉思中抬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这个话题不宜深究，“后来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你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有这方面的想法，再和我谈谈。”
什么大君？绝灭大君吗？
岁阳的脑子里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倏地燃起一团青碧色火焰，坦白道：
“我没试过，不过有一点也是刚刚你说了我才知道，如果雾岛阳子心跳停止，我是不会发现的。”
她现在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情报，九十九由基比她专业。
九十九漫不经心说着推测，“是因为我只是压制了她的火焰，没让她真的死掉吧。”
岁阳点点头，火焰在她掌心微微晃动，“我还以为，是她没有呼唤我向我求救，我才不知道。”
九十九的视线忽地落在她们两个身上，“你们能通过火焰呼唤彼此？”
黑川岁和雾岛阳子同时点头。
——等等，等一下。
令亡者复生，施加绝对服从的束缚，甚至还能实现即时双向沟通，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操控，这简直是以黑川岁为核心，构建起了一个意识互联、绝对服从的——。
九十九由基的思考瞬间停止。这个想法十分惊人，也十分危险。
还是不思考为妙。
车内再次重新安静下来，黑川岁闲不住，摸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雾岛阳子拉了拉她的袖子。
“泡菜味的，要么？”岁阳递了半袋子给雾岛阳子，雾岛阳子说要，没一会车里此起彼伏响起两个咔嚓咔嚓的声音。
九十九由基那之后就没说过话，连动也不动一下，紧闭双目，靠在车窗上假寐。就在岁阳以为九十九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自己：“如果你能操控很多人，你会让他们为你做什么？”
岁阳看过去，她的眼睛依旧紧闭，冷不丁冒出一句，就像在说梦话。
岁阳想也不想：“都给我上供。”
九十九不由笑出声，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感慨道：“还真是小孩子呢。”
岁阳舔了手指上的残渣，雾岛阳子见状，抽出湿纸巾替她擦手，她吃饱了就犯困，头一歪，倒在阳子腿上安详地合上双眼。
再次睁眼的时候，车内的光线昏暗，已是黄昏时分。
雾岛阳子叫醒岁阳，“主人，我们到了。”
他们的车停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宁静的小镇上。距离目的地希望山还有一段路程，白川间解释道，首立村太过偏远，没有像样的旅馆，他们今晚需要在这里暂住一晚。
岁阳嘿咻一声跳下车，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硫磺味。
九十九由基伸展了一下四肢，“我们订了两套温泉旅馆的豪华套房。”
雾岛阳子的重点却在：“白川先生一人一间？！太狡猾了吧！”
白川间正在从后备箱取行李，差点把行李摔到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要让他说什么？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啊……什么的，太土了吧！
岁阳只听到了温泉旅馆几个字，高举双手欢呼起来：“好耶！温泉！”
白川间只能当做没听到指控，推了推眼镜，提议先各自分开自行收拾入住，等晚餐时间汇合再商讨明天的行程。没人有异议。
办理入住，四人决定先泡温泉，然后再去餐厅。
岁阳的背包里第一层满满当当全是零食，把零食掏出来，最下层的布袋里才是她的换洗衣物，大袋子里是三个小布袋，一袋是一天的衣服。
岁阳不知道多少次发自内心觉得，没了小鹤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拎着小袋率先走进浴室冲洗身体，没过多久，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朝着外面喊道：“阳子，帮帮我。”
在那边收拾的雾岛阳子立刻放下旅馆里的茶碗，挽起袖子，朝这边走来，“好的，是要搓背吗？”她快步走向浴室，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水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空无一人的和室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忽然，那只被雾岛阳子放下的茶碗毫无征兆地自行咕噜噜转了一圈，然后“啪嗒”一声，轻轻倒扣在了榻榻米上。
就在这时，和室的拉门猛地被推开，九十九由基怀里抱着几瓶冰镇好的生啤和牛奶走了进来，她四下环顾一圈，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和女孩们的说话声，自顾自地走到和室与露天温泉交接的缘侧坐下，将饮料放在一边，悠闲地等着里面的两人。
抬头望去，天空逐渐昏黄转黑，晚霞似火，很是漂亮，但在咒术师的眼里，远处的山林上空正凝聚起不得了的空洞，那是由浓郁负面情绪和咒力汇集而成的异常现象。九十九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个空洞比报告描述的又扩大了些。
观测这个洞也是他们的任务，但九十九并不着急，或许明天清理掉附近滋生的咒灵后，这个异常现象能稍微稳定一些。这么想着，她干脆闭上眼，向后一仰，随意地躺在了温暖的木质缘侧上，享受着短暂的宁静。
浴室内的水声渐渐停歇，没过多久，岁阳和雾岛阳子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衣，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地走了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珠。九十九由基也从缘侧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哦？洗好了？那该换我了，这里有冰牛奶，可以泡温泉的时候喝。”
岁阳高喊着“呜呼！”，噔噔噔跑了过去，解开衣服，一个标准的炮弹落水动作，嘭地砸向温泉池，溅起大片水花。
雾岛阳子小心地跟在她身后，也踏入池中，坐在她身旁，发出满足的叹息。
换九十九去清理身体了，没多时她也出来，滑进温暖的温泉水中，靠在池边的岩石上，温泉水熨帖了全身肌肤，她慵懒地舒展着身体。
泡了一会儿温泉，九十九伸手够到冰生啤，打开抿了一口，发出一声喟叹。接着对已经在温泉里游泳吐泡泡的岁阳说：“黑川岁，现在试试控制我。”
岁阳脑袋上顶着毛巾，听到九十九由基的话，她停了下来，睁大了被温泉晕得湿漉漉的眼睛。
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万一像惹怒黑川伊佐那一样惹恼了九十九由基，体术上岁阳绝对讨不到好。
“不要。”她拒绝了，往外划水远离这块是非之地，“控制你又没有好处，而且感觉好麻烦。”
“我保证不反抗，”九十九由基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说，“就试一试嘛。不管成不成功，我的晚餐全都归你了。听说今天晚餐的刺身是三文鱼和甜虾哦？”
岁阳以一个极其迅速的猛子掉头游了回来。
“说话算话！”岁阳生怕她反悔，语速极快地说，鉴于伊佐那的惨痛教训，又补上一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打我，你发誓！”
“我发誓，”九十九竖起两根手指，“现在开始吧。”
岁阳那双湿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青碧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幽火微微一闪。
一股无形却强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向九十九。
星火之精岁阳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生物散发出的情绪波动，甚至可以直接窥探其内心的想法和记忆。这使得它们非常善于发现目标的弱点、渴望和恐惧。它悄然潜入，敏锐地捕捉到九十九内心深处的愿望。
刹那间，九十九恍若做了个梦。
人潮涌动，她站在涩谷的十字路口，但周遭却并非她所熟知的景象。没有咒灵丑陋扭曲的身影，空气中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咒力的流动。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们说笑着擦肩而过，肩头干净，没有形状奇怪的异物，他们的烦恼似乎仅限于学业、恋爱或是最新的流行趋势。阳光毫无阴霾地洒下，整个世界明亮通透。这是她内心深处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一个不再需要咒术师的世界。
幻境如此逼真，几乎要攫住她的心神。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好像看不见咒灵了。世界很干净，像新买的玻璃杯。
任务枯燥乏味，一遍又一遍祓除，一次又一次工作，清理完很快又会有新的冒出来，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可这里不一样。
没有咒灵，甚至感受不到咒力的存在，这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
不然，就这么休息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恍惚的瞬间。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天空如玻璃杯裂了一道缝隙，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多，布满整片天空。
蓝色的天空昏沉下去，逐渐变得黑暗，人群寂静，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九十九周身燃起青碧色火焰，和雾岛阳子挥之即散的火苗不同，这一株火焰更旺盛，像许许多多的火苗凝聚而成，仿佛她能摸到属于岁阳的火焰实体。
于是她真这么做了。也许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九十九尝试触碰黑川岁的火焰。
“看来破局的关键在这里啊。”九十九自言自语。
幻境是洞穿人类内心深处的愿望并将其实现，哪怕是她也犹豫了，如果不是在犹豫的时候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逝，九十九也许会更晚从幻觉中挣脱也说不定。
很可怕的术式。
没人能逃离一场美梦。
换成白川间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困在美梦里，不久后就被她吸收完生命力，干涸地化作一具行尸走肉了吧。
她伸手握住那团能够汲取自己力量的火焰。
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从九十九由基体内爆发，阻断了她的反抗。
是岁阳的青碧色火焰，火焰在压制九十九反抗的意志，九十九立刻反应过来，她自己被困在幻觉里，那黑川岁一定占据了她的身体。
九十九的表情严肃起来。
黑川岁操控她的身体在做什么？
岁阳……岁阳只觉得视野变得好高，这就是一米八的视角吗？她的视野分成了两瓣屏幕似的，一半是黑川岁的，另一半是九十九由基的。
岁阳还是没能从毁灭的躯体里出来，但这次起码能操控被附身之人了。
九十九的身体晃悠悠站起来，两边视角不同步，一高一矮，她甚至能在另一边看到自己。岁阳不得不闭上黑川岁的眼睛，专心同步九十九的视野。
水声哗啦，岁阳抬起九十九的左手，又抬起九十九的右手，两只手掌合起来，嗯嗯，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岁阳开开心心地准备让九十九的身体朝自己走过来，身体突然一顿。
有什么在急剧变化，岁阳猛地睁开眼睛，立刻切断了对九十九的控制，九十九由基自身磅礴的咒力形成的无形屏障，带着一级咒术师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将那股试图深入她意识的精神力量逼退！
哇——！
岁阳发出一声痛呼，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两人之间的精神连接瞬间被斩断。
几簇青碧色的岁阳之火不受控制地从九十九的体表窜出，跳跃了一瞬便迅速熄灭。
岁阳又失败了。
不过她这次不会失落，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雾岛阳子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濒死之前，黑川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病房，那双燃烧着青焰的眼睛里，也曾流露出方才看向九十九前辈时的眼神。
黑川岁想附身她们，操控她们，然后把她们的生命力汲取榨干后，再丢弃一旁。
那时的她，凭借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和仇恨，硬生生扛过了那场灵魂层面的掠夺，甚至反过来利用了黑川岁已经侵入自己体内的火焰，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获得了如今的力量。
但无论初衷如何，此刻她能鲜活地存在于此，感受着温泉的温度，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这一切，终究是得益于黑川岁。
这条命是黑川岁给的，她愿意为了黑川岁而死。如果能在死前找到杀害自己的凶手，那她死也瞑目了。
雾岛阳子把自己埋进温泉水里，默默地学着她吐泡泡。
那边九十九由基的眼神恢复清明，看向黑川岁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召唤出了她的咒具化式神凰轮。
蕴含着庞大咒力的骨蛇凭空出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在岁阳周身盘旋。
压迫如同实质般圈住自身，岁阳进退不得，稍微一动，凰轮就靠近自己一分，高压之下她的身体率先承受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九十九由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她需要对黑川岁的能力危险性进行重新评估。
她缓缓开口，“……你这已经算领域展开了吧？”
虽然没有结界，也没有必中效果——目前还不清楚汲取生命力算不算，但已经能构建出一个自成一方的领域了。
严格来说算个半成品。
“什么是领域展开？”岁阳的脸惨白惨白的，声音都虚浮了，整个人仰面漂浮在温泉上，像具浮尸。
九十九由基重新坐在温泉池旁的石头上，闭目缓了缓，收起凰轮，简单为她们两个解释：“就是运用巨量咒力将内心世界具现为现实结界，在此空间中制定规则，发动施予领域的术式必定命中。”
岁阳感到周身压力一轻，松了口气。但小脸又拧巴成一团，因为她没听懂。
九十九由基换成用小孩子也能听懂的比喻说明：“就像是在一场游戏中，对方突然把你拉进了他制定的游戏规则里，并且在这个规则下，他的攻击100%会击中你。”
岁阳摇头：“我不知道，这是我生来就有的。”
自带术式天赋的咒术天才吗？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生来拥有术式的孩子。
五条家的六眼。
说起来，那个孩子的年纪，似乎没比黑川岁大多少。
这一代的小家伙，都是什么怪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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