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永招平五岁那年的冬天，记忆是从一场初雪开始的。
窗外，细密柔软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将世界渐渐染成静谧的银白。他正盘腿坐在暖烘烘的被炉边，听着电视里播放的【落语】，爷爷在一旁跟着哼唱，时不时被逗得呵呵笑。炉上的橘子散发出温暖的甜香。
忽然，窗外传来不同于落语的、沉闷的引擎声。
招平好奇地扭过头，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看见一辆大型厢式货车正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碾过门前刚积起薄雪的路面，最终停在了隔壁那栋空置许久的小楼前。
“哦呀，”福永爷爷也注意到了，他笑着揉了揉小孙子柔软的发顶，“看来是我们的新邻居到了哦。在这种天气搬家，可真不容易。”
“新邻居？”小小的招平仰起头，看着爷爷皱纹里藏着的笑意，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要去看看吗，招平？”老人说着，从被炉里站起身，向孙子伸出手。他对新邻居同样充满好奇。
眉毛短短的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把温热的小手放进爷爷粗糙的大手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爸爸，等一下！”妈妈福永杏子从厨房探出头，急忙招呼道，“给招平围上围巾再出去！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得厉害，可别冻着了。”
“听见妈妈的话了吗，招平？”福永爷爷把任务交给了小孙子，“快去楼上拿你的围巾，爷爷等你。”
招平立刻抽出手，像接到重要指令的小士兵，朝妈妈的方向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随即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跑上了楼。
“看来招平也很好奇呢。”福永杏子擦干手，将碗碟放入橱柜，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未知邻居的期待与微忧，“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户人家呢？”
“这么说的话，”福永爷爷坐回沙发，笑着指了指茶几上早已准备好的、系着漂亮蓝白色蝴蝶结的礼盒，“我倒希望他们家也有个孩子，这样我们招平就有玩伴了。”
“爸爸真是的，”福永杏子被逗笑了，“人家又不是许愿瓶，哪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楼下的大人们轻声交谈着，楼上的福永招平已经从衣柜里拿出了妈妈织的浅色围巾，围巾一角还勾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白小猫，毛茸茸地趴在他的肩头。
正当他准备下楼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清泠的、不同于搬运工人们粗嗓门的说话声。
招平的耳朵下意识动了动，像被某种奇妙声音吸引的小猫。他啪嗒啪嗒地跑到窗前，有些费力地推开了窗户——
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他向下望去。
楼下，一个穿着深色羽绒服、身形纤细的孩子正仰着头，似乎也在打量这栋房子。
刹那间，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眸在空中相遇。
楼下的那个孩子，眼尾微微上挑，右眉眉尾下方缀着一颗极小却鲜红的痣，雪花落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漂亮得不像真人，倒像橱窗里精心制作的人偶。
“啊。”福永招平极小地惊呼了一声，像是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美丽惊到了，下意识地蹲下身，捂住了嘴，心脏砰砰直跳。
“招平——还没找到围巾吗？”妈妈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爷爷快要睡着了哦！”
“哪有啊杏子，我的精神好着呢……”爷爷不服老地反驳着，但声音里确实带上了一点困倦。
“噔噔噔！”
招平赶紧用急促的下楼脚步声回应。他跑下来，围巾已经好好地围在了脖子上。
“去吧，记得把这个带给新邻居。”福永杏子将那个漂亮的礼盒递给儿子。招平心想，里面大概是妈妈做的美味点心吧。
福永爷爷从沙发上起身，率先到玄关换鞋，“招平，先把礼物给爷爷拿着，你好换鞋。”孩子乖巧地点头，跑过去将礼盒交给爷爷，然后认真地穿上自己的小靴子。
福永家的大门被推开。
一股清冽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爷孙俩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哇，可真冷！还好听了招平妈妈的话，”福永爷爷笑呵呵地牵起孙子的手，走向隔壁，“不然我的小孙子可要感冒咯。”
“按理说，人家刚搬来，我们该等他们安顿好了再拜访，这样突然上门有点失礼呢，”爷爷一边走一边说，“但没办法，爷爷我实在太好奇了。”
招平在一旁用力地点头，表示他和爷爷一样好奇。
隔壁初鹿野家的门敞开着，搬运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进出忙碌着。
福永招平眼尖地注意到了门旁崭新的名牌——「初鹿野」。
‘初鹿野…… ’他默默地想：‘刚才那个像人偶一样漂亮的孩子，是初鹿野吗？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鹿啊。’
“哎呀，是隔壁的邻居吗？”
还没等福永爷爷开口打招呼，一位看起来干练又温柔的女士就注意到了他们，笑着从屋内迎了出来，“真是失礼了，本来应该由我们先去拜访的，没想到反而让您先过来了。”
“要说失礼的是我们才对，”福永爷爷连忙摆手，“应该等您收拾妥当再来的。还请原谅我这个心急的老头子。我们是隔壁的福永家，这是我不成器的小孙子，福永招平。来，招平，把礼物送给这位漂亮的……阿姨。”爷爷及时改了口。
“哎呀，福永先生您太客气了，叫我佳纪就好。我是初鹿野佳纪，以后请多多关照了。”初鹿野佳纪笑着弯下腰，与招平平视，温柔地接过他递上的礼盒。她的手掌轻柔地抚过招平的头顶，“你好呀，招平君，阿姨可以这样叫你吗？”
招平很喜欢这位语气有趣又温柔的阿姨，用力地点点头：“嗯！佳纪阿姨好！”
“太好了！”初鹿野佳纪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对了，两位还没见过我家孩子吧？真夜——隔壁的邻居先生来拜访了哦！”
“已经见过了。”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不知何时，那个漂亮得像人偶的孩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母亲身边。他黑色的发丝垂在肩头，脸颊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弧度，此刻正安静地看着招平。
“刚才我从车上下来和妈妈说话时，招平君在楼上看到我了。”他解释道，语气平静而清晰。
然后，他踏出玄关，小小的拖鞋踩在薄雪上，郑重地向着爷孙俩鞠躬问好：
“您好，福永老先生。”
“你好，招平君。我是初鹿野真夜。”他抬起头，雪花落在他长而翘的睫毛上，宛若蝶翼栖息，“以后请多多指教。”
福永招平看着雪花在他睫毛上融化，看着那双沉静的黑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心里那点小小的惊讶和慌乱忽然就平复了。他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用稚嫩却清脆的声音大声回应：
“嗯！多多指教！”
雪，不知在何时悄然停了。
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冬日午后，五岁的福永招平，会面了隔壁搬来的新邻居。这户人家姓初鹿野，家里有一个漂亮得让他词穷的孩子。
小小的招平脑子里搜刮不出更多华丽的形容词，他唯一清晰认识到的是：这个名叫初鹿野真夜的孩子，比他还要小一个月。
——也就是说，福永招平，是哥哥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暖洋洋的责任感。
于是，从这一刻起，在初鹿野家门前，覆盖着洁白初雪的台阶上，两个孩子的友谊，悄然开始了它的第一篇章节。
【落语】日本的单口相声。
福永母亲的名字有捏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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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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