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鑫对左航来说一直是个谜。
左航思来想去邓佳鑫那种不合群的感觉，大概就来源于他身上那种根本与这座小城不匹配的孤注一掷。他来的突然，在左航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搬到自己的隔壁，自然地成为了自己的邻居，自己的同学，和自己有了交集；但是又无所顾忌，说不定哪一天又可以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开。
邓佳鑫似乎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但是他对邓佳鑫的了解少之又少。邓佳鑫像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他只能窥见一角，绝不可能看到全貌。
如果说左航算是能够做到剖析自我、唾弃自我再努力坦然面对自我，那么他对邓佳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好像过分的不同，又诡异的相似。他忽略不了对方的存在，又不能自大地过度揣测对方的想法感受。
他自己做过很多错事，缺陷层出不穷，那邓佳鑫呢？
他相信邓佳鑫也是，千千万万个他自己和千千万万个邓佳鑫同样是。因为我们都是千千万万个不同里总能重叠的那一部分交集。
如果把邓佳鑫浮于表面的那一层平淡戳破呢？会是什么？
左航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邓佳鑫，也许都不是，也许每个都是。邓佳鑫可以是左航身边遇到的任何一个人，也可以只是短暂且炽热地路过他的生活一下，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他自己也同样是。
晚上走出校门的时候左航看到了消失了一整天的邓佳鑫。他身上还是穿着那身干净的校服，插着兜在校门口百无聊赖一样地转圈。左航看到他之后，转过身在校门口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根火腿肠，两步走到对方面前，伸出手递出一根：“给你，饿了吧。”
邓佳鑫有点意外地看着递过来的那根火腿肠，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左航举的胳膊都有点酸了，才接过咬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他听不清楚的话。左航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扭过头看着邓佳鑫抬起来的眼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邓佳鑫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但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没什么，你还是这个样子好。
还是这个样子？左航不知道是第几次不自觉地皱眉了，他觉得很奇怪，他不就是吵架那天对邓佳鑫凶了点，平常的时候也没怎么样啊。想到这里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看了眼从刚才就一直低着头的邓佳鑫。邓佳鑫把目光投向两人肩并肩在橘黄色路灯下照的长长的影子，沉默地走出一段路之后才说，要是一直这样其实也不赖。
“那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左航看着身旁的人肉眼可见的落寞，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以后我们也可以继续做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说完他就大跨步自顾自地向前继续走，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压抑悲伤的气氛一旦和邓佳鑫沾上关系他就拼命想要逃离，仿佛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但他大脑给出的第一个指令就是回避。
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氛围，逃离这个现实，最后逃离邓佳鑫。
左航感觉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都不受他的控制，直到他发现邓佳鑫并没有跟上来。他回过身，看到邓佳鑫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整个人陷在并不刺眼的灯光里，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突然感觉心里酸软一片，叹了口气又重新往回走，但就在靠近邓佳鑫的时侯他看到对方的泪珠直直地砸上地面，被灯光反射得晃人眼，根本让左航忽视不了。
左航第一次在面对邓佳鑫的时候有了慌张的情绪。他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对方，搞不清楚状况的他只能焦急又笨拙地抓住对方的肩，用尽量可能最柔和的语气开口询问道：“怎么了，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邓佳鑫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抬起头，只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下子扎进他怀里。左航一下子有点懵，他不自然地僵直了身子，举在半空中的手无所适从地摆动了一下，重新收回到身侧。他肩头薄薄的一层夏季校服被浸湿，透过单薄的布料是源源不断的热量和左航无法控制的心跳。
怎么回事？左航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而且怀里搂了个人的感觉实在是奇怪。但是他还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邓佳鑫的后背，感受着对方急促混乱的呼吸，给予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安抚。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感觉邓佳鑫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他而已。
“不是的。”怀里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左航一愣，邓佳鑫依旧没有抬头，颤抖着声线慢慢地说：“我们不会是很好的朋友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邓佳鑫在回应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有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对方的头，就像对方当初对他一样。他有点莫名的得意，原来邓佳鑫也有那么敏感脆弱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心疼还是占了上风，他安慰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们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左航，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邓佳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里攥着的纸巾都快成一团，脸上挂着让左航有些吃惊的隐忍又痛苦的表情。左航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溃不成军的绝望，慢慢开口：“痛苦不是最可怕的，比痛苦更可怕的是重蹈覆辙。”
“左航，我和你，都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了。每次这种时候左航都会觉得很烦躁，每次这种时候邓佳鑫身上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都达到了顶峰。
好像他下一秒就能在自己面前消失，抓都抓不住。
邓佳鑫转过身，在左航的注视下往前快步走了一段路，才轻轻地说，我一直觉得会有另一种结局，但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左航，我是来帮你的，但我不是来救你的，你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
邓佳鑫好像笑了一下，短暂但是又自嘲的笑声好像是勉强从呼吸里挤出来一样，他说，我一直是个很自我有的时候也有点自大的人，我之前还自作主张地把我当成什么救世主，其实根本不是的，我总是把我的情绪强加给你，哪怕过分强烈你无从招架，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讨厌我自己，不是你的错，哪怕再重蹈覆辙一次也是我的问题。
左航一言不发地看着邓佳鑫颤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但是胸口闷闷的，几乎让他喘不上气。脑子里串联好的词句都徘徊在嘴边。他只能攥紧拳头，不知缘由也完全陌生的情绪狠狠刺穿他的五脏六腑，明晃晃地向他宣告其实自己并不想接受和回应对方这番情深意重的自我忏悔。
“左航，我其实很难真正帮到你什么。但是我能帮你挣脱束缚你的那些枷锁，可是我需要你的决心。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左航看着邓佳鑫转过头冲他轻轻笑了一下，就消失在转角处，被吞没在一片黑暗里。
那天晚上的梦境里，他见到了邓佳鑫。
梦里的那个邓佳鑫看上去比现在要青涩一点，高挑清瘦的一个人推开门之后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有点不自然的笑容。周围的人爆发出小规模的掌声和欢呼声之后就立刻安静下来，他看着邓佳鑫手里提着好几个袋子，说是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对方挨个递出，每个接过的人都打开礼物，客气地道了谢。
等到左航这里打开一看，他的礼物是四叶草的盆栽。
他给所有人送的都是死物，独独给他挑了盆栽。
梦里的左航咧开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他先不给它取名字，尽量让它活的久一点。
因为被他取了名字的，总是难逃夭折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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