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走廊灯光很昏暗，只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水泥地。温云舟站在那扇漆皮剥落的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焦灼。他表面冷静地抬手，指节叩在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里面一阵窸窣，传来一个警惕和疲惫的声音：“谁啊？”
“□□的。”温云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子。
门锁从里面拧开，闵玧其推开门。他穿着件旧T恤，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几分的苍白和倦意。看到门外风尘仆仆、背着包的温云舟，他明显愣住了，瞳孔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就在这一瞬，温云舟猛地伸手，一把揽住闵玧其的腰，不容置疑地将两人一起带进了门内，随即反手将门关上。地下室特有的、混杂着潮气和泡面味的空气瞬间将两人包裹。
“你……”闵玧其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在温云舟骤然锐利的目光下顿住了。
温云舟的视线死死锁在闵玧其下意识背到身后的左手上——那是他受伤的肩膀所在的一侧。他的动作有些别扭，左臂的僵硬即使极力掩饰，也逃不过温云舟的眼睛。常年与运动损伤打交道，温云舟对那种肢体语言再熟悉不过。
“你受伤了？”温云舟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他伸手就去抓闵玧其的左腕。
闵玧其猛地将手缩回身后，动作间牵扯到伤处，他几不可闻地抽了口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你真受伤了？”温云舟的心猛地一沉，上前一步，目光急切地扫过闵玧其全身，“刚才送外卖的时候？有人打你了？”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最坏的结果。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这是剧烈疼痛和试图掩盖疼痛时才会有的身体反应。
闵玧其嘴唇动了动，想否认，却被温云舟的东西堵了回去
温云舟不再问他，动作快得惊人。他猛地转身，拎起旁边一把木质椅子，狠狠掼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在逼仄的地下室里炸开，回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坐下，解释。”温云舟站在那儿，胸口微微起伏，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散漫和随和，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亲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为担忧而锋芒毕露的温云舟。
闵玧其被那声巨响震得心口一悸，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温云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坐了下来“送外卖……不小心，被车蹭了一下。”他避开温云舟的视线，声音干涩。
“严重吗？”温云舟问
“不严重。”闵玧其几乎是立刻回答
“你骗我。”
他不再看闵玧其，迅速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拨通了舞蹈老师的电话。
焦急的声音瞬间变得恰到好处：“老师，抱歉……我脚踝不小心扭了一下，挺疼的，不方便行动……嗯嗯，正好玧其在，他陪我去医院看看……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他不由分说地拉起闵玧其没受伤的右臂：“走，去医院。”
去医院的出租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温云舟抿着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侧脸线条绷得很紧。闵玧其靠在一旁，看着亲故从未如此冷硬的侧脸，一种混合着愧疚、尴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悄然蔓延。
他不敢去看温云舟，也不敢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不久前被车撞倒瞬间的恐慌、身体砸在地面上的钝痛、以及那种无法掌控生活的巨大无力感，又一次攫住了他。
到了医院，挂号，急诊。医生初步检查了闵玧其的左肩，眉头皱了起来，开了CT检查单。温云舟一言不发，全程陪同，缴费、取单、搀扶，动作干脆利落。
直到闵玧其坐在主治医生对面，温云舟也站在他身边。
“怎么弄的？”医生看着CT片子，头也不抬地问
闵玧其手指蜷缩了一下，垂下眼睛，终于说出了实话：“骑摩托车送外卖的时候，为了躲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孩，没稳住，摔了……被车撞了一下肩膀。”他完全不敢侧头去看温云舟的脸色，只觉得身旁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医生点了点头，指着灯箱上的CT片：“左侧肩关节，急性肩关节前脱位，伴随着关节盂唇的前下缘撕裂。你看这里，”
他指着片子上的一处，“肱骨头从关节盂里滑出来了，周围的软组织，尤其是这个叫关节盂唇的软骨环，被撕扯撕裂了。这就是你为什么感觉剧痛、胳膊动弹不了的主要原因。”
温云舟的心随着医生的话不断下沉。盂唇撕裂，这对一个需要大量上肢运动的舞者和音乐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小伤。
“医生，严重吗？需要怎么治疗？”温云舟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急性脱位我们已经手法复位了，现在首先是固定。需要用肩关节支具将他的左臂固定在特定位置，大约3-4周，让撕裂的软组织有机会初步愈合。期间要严格制动，避免任何外展、外旋的动作，否则极易发生习惯性脱位。”
他看向闵玧其，语气加重：“年轻人，这不是小事。如果这次养不好，以后可能打个哈欠、穿个衣服，肩膀都会疼，那就非常麻烦了。肿胀方面，会用药物控制。等急性期过了，肿胀消退，必须立刻开始进行系统性的康复治疗，重点加强肩关节周围肌肉的力量，尤其是肩袖肌群，来增加关节的稳定性。”
医生顿了顿，看向两人：“至于是否需要手术修复撕裂的盂唇，要看这次固定保守治疗后的恢复情况，以及他未来对肩关节功能的要求。如果以后还需要进行高强度运动或者反复脱位，手术可能是最终的选择。”
闵玧其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直接截断了医生的话头：“不能手术。”
站在一旁的温云舟，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攥紧，骤然缩痛。他偏过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一种无端的、尖锐的心疼席卷了他，比他自己受过的任何伤都来得更猛烈。
他们沉默地与医生核对了需要的药品和注意事项。闵玧其固执地自己缴清了所有费用。两人坐在冰凉的金属排椅上等待叫号，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闵玧其预想中的所有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打电话？为什么独自缩回那个地下室？——温云舟一句也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紧绷着下颌，指尖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不断搜索着肩关节脱位后的护理要点、敷药技巧、固定绷带的缠绕方式
取完药，回到温云舟空旷却整洁的家中。
卧室里，温云舟一言不发，动作却极尽小心地帮闵玧其擦拭伤处周围皮肤，然后用绷带和专业支具将他受伤的左肩仔细地固定起来，每一个步骤都极其精准。
完成后，他径直出门，留下闵玧其对着那一叠缴费单据，喉头梗塞，说不出一句话。
再回来时，温云舟手里拎着一些新鲜蔬菜。他钻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八宝粥，一杯嫩滑的鸡蛋羹，还有几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胸肉，清淡却营养均衡。
“吃吧，我吃过了”
闵玧其沉默地拿起勺子，食物温热的口感滑过食道，却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被他生生压回心底。
饭后，温云舟坐在沙发另一端，目光不与他对视，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你想回地下室就回吧，药我给你装好了。”
闵玧其手指攥紧，骨节发白，他想说点什么，解释或道歉，话语却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僵硬地将书包甩到右肩上，转身欲走。
“让你走你就真走，闵玧其，你是不是傻？”温云舟猛地起身拉住书包带，将他拽停。
闵玧其回过头，瞬间愣怔在原地——这是他认识温云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流泪。眼泪不是无声滑落，而是近乎凶狠地噼里啪啦往下砸。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直接跟我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是亲故吗？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呢？你也非要瞒着我是吗？你想瞒多久？瞒到出道？然后呢？以为万事大吉了？等到以后你连手都抬不起来，连瓶水都拿不稳的时候怎么办？！”
温云舟哭得喘不上气，声音支离破碎，他慢慢蹲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你不信任我……好歹，好歹心疼心疼你自己行不行啊……” 最后，他几乎是用气音说：“你爱走就走…滚吧。”
闵玧其的脚步被钉在了原地。医院里那种熟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窒息感，竟奇异地被眼前这人滚烫的泪水浇熄了。他指尖颤动了一下。 “对不起。”干涩的三个字终于挣脱而出。
温云舟用袖子胡乱抹着脸，坐在地上，声音疲惫：“你没错，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怕受伤耽误训练，怕出不了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拖严重了，就算你出道了，又能走多远？”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情绪，语气变得平静而决绝：“算了。你就当我自作多情。我会给你留房间，以后上下学我都跟着你。不是你请我帮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做。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你去休息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闵玧其的书包永远稳稳地挂在温云舟的肩上。如果闵玧其试图拿回，或流露出一点犹豫，温云舟便会冷着脸，一整天不跟他说话。他们以一种沉默的默契，共同守护着这个沉重的秘密。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温云舟以家中有事为由，暂时搬回了自己住处，并向其他成员解释闵玧其因为住得近，顺便和他一起上学。田柾国为此失落了好一阵。而金南俊私下找到温云舟，他才得知，细心的郑号锡其实也早察觉了闵玧其的异常。
温云舟没有多说，只坦言闵玧确实受了点伤，跳舞幅度会小些，落下的进度他会帮忙补上。很快，金泰亨也跑来关心温云舟的“脚踝”。在这几人心照不宣的沉默庇护下，一个月艰难而宝贵的治疗期竟也悄然度过。
再次坐在诊室里，温云舟的情绪已然沉淀下来，他冷静地向医生询问复查情况。
医生仔细查看了闵玧其的肩关节，又对比了之前的CT片子，终于露出一点舒缓的神情：“嗯，固定得很到位，护理得也很仔细。肿胀消退得很好，关节稳定性比预想中恢复得要快。幸好发现及时，处理也得当，避免了习惯性脱位的最大风险。”
他转向两人，语气认真，“但接下来才是关键。绝对不能再受伤。需要开始进行系统康复训练，但必须非常、非常缓慢。先从最轻微的等长收缩开始，激活肩周肌肉，尤其是肩袖肌群，一点一点来，感受不到疼痛为前提。我给你们推荐几个具体的动作，也可以去专业的康复机构，在他们的指导下进行。目标是增强肌肉力量，来代偿受损的韧带和盂唇，给关节提供足够的动态稳定。这个过程急不得，至少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慢慢恢复大部分日常功能。至于高强度运动……”
医生顿了顿，看向闵玧其，“短期内不要再想。未来的事，取决于这次康复的质量。记住，耐心比任何药物都重要。”
温云舟仔细记下每一个要点，反复确认细节后，才和闵玧其离开医院。
回到安静的住所，闵玧其看着温云舟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句压抑了整整一个月的话终于再次低声道出：“对不起。”
温云舟打鸡蛋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身，静静地望着闵玧其，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丝毫责备。
“我没生你的气，”他声音平和，“我也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做。”
他们之间，一个常年冰山复面，一个惯以笑颜示人，却比谁都清楚对方坚硬外壳下藏着怎样的敏感与倔强。防备与疏离是生活刻进他们骨子的本能，只是披上了不同的外衣。
闵玧其在这一个月近乎笨拙的沉默守护和此刻的理解里，感到心中那座冰封的堡垒正在无声地坍塌融化，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柔软。
“但是，”温云舟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希望，你可以试着给我一点信任。不需要很多，哪怕只是在你觉得足够安全的界限里，分给我一点点就好。”
闵玧其没有回答。
他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没有受伤的右臂，用一个有些笨拙却无比真实的拥抱，紧紧地回应了他。
两个早熟小孩真的一点虐不久（摇头）
到现在才算交心，之前都是小打小闹
仔细研究了一下闵糖早期，实在是太惨了，幸好他坚持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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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分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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