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笙家里也在吃团圆饭，虽然气氛不算太热烈。
薛笙前不久决定中断学习，有了学姐的前车之鉴，她退缩了，不敢再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一直期待的实验结果就是这样了，以她的退出收尾。
严尔给薛笙夹了一筷子菜说：“放宽心，咱们这是及时止损，要是发现晚了不就糟了！
千万别往心里去，不上了也是好事，什么博士不博士，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什么学历都换不来的。
再说就算没毕业，你不照样也是本科毕业，咱们以后肯定能找到个好工作，一样能挣钱。
只要肯努力，还怕以后过不上好日子吗！
咱们普通人家不贪求什么功成名就，大家能都团团圆圆在一起才最重要，别的都得往后排。”
薛笙想：好事吗？一个曾经和我朝夕相处指导我的、活生生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因为她要死了我才有了活下来的机会，这也能算是我人生里的一件好事吗？
我还活着，可是有的人就要死了，有的家庭再也没法团圆了。
岁城那个女人说过，让她多出去走走，那个女人难道知道在实验室呆久了会有性命之忧吗？
薛笙不知道。
可是那个女人也说过她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了，可是她现在根本就……的确没毕业！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这就是她得到的结果吗？
难道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
这次别人的命给我提了醒，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在海上飘摇的小舢板，沉没是注定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如果风浪不停，我们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呢？
可惜就连这仅剩的时间，我们也要拿来时刻和风浪抗争，因为除了自己，这片茫茫大海上竟然再无依靠。
李芸那边又是一副场景，李儆轼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桌子上被各种鸡鸭鱼肉摆满，炉子烧得窗玻璃上雾气缭绕。李儆轼他爸给儿子包了一个大红包，爷俩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甩了一地一桌子油花。
李儆轼的妈妈带着李芸操持完一桌年夜饭，看着儿子吃得开心，自己脸上的笑意也一直没下去，只是不怎么动筷子。
李芸虽然没能真正被接纳进这个圈子，却也因为一回家就照例给爸爸孝敬了三万块得了些好脸色，加上大过年的，谁都不会晦气地朝她摆脸色。
李芸看妈妈一共也没吃几口，小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不悦地对李芸说：“我光看你弟弟吃就饱了，大过年别说扫兴的话！”说完她又张罗着把每盘菜里最好吃的部分捡到儿子盘里，在儿子的盘子里堆起肉塔来。
李芸看着，不再说什么。
X0XY年：新生
可是李芸妈妈并不是没事，李芸过了几个月再回去，只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人一下瘦了一大圈，干活的时候身子都站不直了。
李芸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倒在床上，苦着脸说：“没什么事，岁数大了，谁身上没点毛病。”
李芸说她：“还不到五十大什么大！”
李芸又问她：“我之前不是给你体检卡了，你把报告拿来我看看，你上次检查不是说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李芸她妈说：“体检一趟还得坐车去市里挺麻烦的，你爸说那玩意儿留在家里晦气，都卖给别人了。”
李芸气得要死，说着就要拉她起来，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李芸她爸在一边吃着饭说：“去什么医院，好好的人去检查完一身毛病，那种骗钱的地方，专骗你们这种傻子！”
于是李芸她妈又倒回床上说：“算了，别大惊小怪的，没什么事，我就是最近胃口不好，吃得不多，才瘦了一点。”
李芸她爸这才满意，一个人美滋滋地吃着饭说：“你别以为出去上班了就翅膀硬了，我已经和人谈好了，今年之内你赶紧把婚结了、孩子生了。”
她妈赶紧说：“我给你把陪嫁的被子都准备好了，都是好棉花，花了大价钱的。”
李芸又急又气，跺着脚说：“都什么时候了说这种话。”
她爸不乐意了，看着她说：“哪种话？这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你不会以为我逗你呢吧！两家都已经谈好了，就差他们家算个好日子过来接你了，哪有你说话的份！”
李芸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被订了婚，看着倒在床上面露菜色的妈妈和红光满面吃得正香的爸爸，她的后脊梁涌上一股冷汗，手都抖了起来。
那之后李芸越发心神不定，上着课也会突然疑神疑鬼，总觉得爸妈随时会到学校来闹，从教室的哪扇门闯进来，说不定她的未婚夫也会来，把她直接带回他家。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而人类怎么试探都不见底的下限又加深了这一恐怖。
她一边加紧了相亲的脚步，一边下定决心短时间都不回那边了。
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李芸正看着学生自习，她妈妈给她连发好几条消息说难受得厉害，想去医院看看。
李芸顿时想起了电视里演的，父母装病把孩子骗回去结婚。
说不定她刚一回去就会被捆起来，套上套衣服直接被塞到别人床上去。如果她敢挣扎，挨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被打得路都走不了。
她可能再也没办法离开小小的房间，最后变成一个枯槁的机器，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着孩子。
李芸越想越恐怖，她不敢回去，又怕妈妈是真的不舒服，于是回消息说自己在上班，让她赶紧去医院，回头账单自己付。
不会的，李芸在心里安慰自己：你是一个月能挣一万的人，被关起来多不划算，他们不会舍得这笔钱的。
她妈过了很久才打了电话过来，李芸犹豫再三，趁着学生整队放学接了。
电话里她妈的声音听起来的确不对劲，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疼得厉害，她做不了饭，李芸她爸出去吃饭去了。
李芸顿时着急起来。偏偏这天是周五，下班时间后还有大会要开，她向主任请了假就想拎着包走。
主任拦住她说：“提前好几天就通知了要开会，让你们空出时间来，你怎么偏偏现在要走？眼看要中考了，现在时间有多么紧张你不懂吗？有什么大事不能等到中考后再处理，非得现在就需要你去办，你就这么至关重要吗？”
领导走上了讲台，主任把李芸随手按到座位上说：“有什么事散会再说！”
李芸坐在椅子上，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再给妈妈发消息也没了回音。
李芸第一次觉得领导发言这么难熬，平时在底下判判作业抄抄笔记也就过去了，今天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几次想要下定决心偷偷离场都没能鼓起勇气。
周围的同事看起来都不甚在意，一个个明显的心不在焉，对台上的老调都只留了一只耳朵听听算了，其实心里在等着散会回家，说不定正满脑子想着晚饭。
一个领导讲完又有另一个发言，手机里什么回信都没有，李芸在椅子上坐着，一刻也安定不下来。
台上发言的人不紧不慢，台下坐着的人三心二意，妈妈很久都没有再发消息，爸爸更是除了接转账从不回她的消息，谁都帮不了她。
李芸决定鼓起勇气，她从上班以来一直循规蹈矩，别说出格，就连工作群里发消息每次都是前几个抢着回复收到。但是现在，她决定大胆一次。
她站了起来，拼命稳住狂跳的心脏，拎着包，猫着腰，无视一众同事好奇的目光，快速向后门跑去，一直到校门口都没停下。
不过在校门口她还是打了卡才离开，毕竟早已经过了可以打卡下班的时间。
直到坐上车，李芸的心都还在狂跳，她刚刚想着如果台上的领导当场拦住她，她打算说自己急着去厕所；如果主任散会后打过来骂她，那她也可以说临时有事已经请过假了。
她一直等着手机亮起，然而除了刘竹问了她一句怎么了，学校里没有任何人联系过她。
她的确无足轻重。
李芸回到那里，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她爸爸已经睡下了，她妈妈不是装病骗她回来，而是真的难受得快晕过去了。
李芸觉得心酸极了，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连自己的妈妈都能怀疑。
李芸背着妈妈走到大路上，打车去了医院。
检查完，医生对她说：“是癌症。”
李芸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怎么会这样，她才四十多，之前一直很健康的！”
医生安慰她说：“最近大家都生过一次大病，的确有很多人本来的疾病加重了，或是身体出现了新的病症。你妈妈的这个情况需要尽快手术，手术之后再配合化疗，预后普遍还是很不错的。”
李芸回到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消瘦的妈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刚刚醒来了一会儿，非说自己已经不那么疼了，现在能忍住了，吵着要回家，不想呆在医院浪费钱。
那些被偏心和催婚掩盖许久的，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慢慢浮现上来：小时候妈妈给李芸讲上户口起名那天漫天的云彩；
弟弟考试进步后得了奖励，妈妈会从里头给她偷一块糖塞到嘴里；
她去上大学前妈妈担忧的表情，告诉她太累就回来，女孩子不用那么累，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
虽然妈妈没有文化，可是一直在用她的方式爱着自己。
李芸越是回想，越是舍不得，越是后悔自己没能再对妈妈更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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