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吴叔说的是真的，青天白日的，长安城的街道上都没几个人，家家都关门闭户，看来这次疫情来得凶猛又迅速，明明几日前都还没扩散，他和宸宸还在街上漫步看焰火。
只有医馆是开着的。
保和堂的门只开了一条缝，他侧身钻进去，里面的年轻小徒弟见他进来，又看他衣着不凡，赶忙推他出去，“公子这是来买药吗？要什么您把方子给我就是，这里头实在不适合外人进来。”
120道：“我能帮你，我懂医术，不收钱，出问题了也不要你负责，你管饭就行。”
小徒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去回禀了自己的师傅，不一会儿一名长发白须的老者过来，“这位小公子，看你的衣着定是富贵人家，眼下老朽这儿确实缺人手，但...........”
但他这样的人他们确实不敢要，万一出了事儿家里人找上门该如何是好？
“他们不会的。”他走之前留了书信在屋子里，宸宸从军营回来就能看见。
缺人的时候，120这种懂行又不要钱的年轻人是最受欢迎的，老郎中便没再推辞。
120被小徒弟领着到了后院，后院地上铺着草席，上面躺着或老或小的百姓。
“初期都是什么症状？”他对中医的了解全靠知识系统支撑。
小徒弟蹲下给一名妇人喂药，“刚来的时候都只是咳嗽乏力，第二天直接上吐下泻四肢发软动不了，像伤寒又不完全像，我师傅翻遍古书药方都没找到合适的方子。”
120检索了一番，这些症状和现代曾经发生过的病毒感染十分相似，不过这个算轻的，还好处理。
了解完基本情况后他立刻去找老郎中，提出分隔间治疗的方法，所幸保和堂的老郎中不是刚愎自用的，对他的意见都一一采纳，尤其是在听到一百二脱口而出几种中药药材，给出一个药方后更是钦佩不已。
起初120将在系统提取的药方告诉老郎中时老郎中还半信半疑，煎好药后以身试药了一番才敢用在病人身上，夜里见病人症状有改善这才彻底信服。
“老朽行医多年，竟不知这几味药合起来还有这个功效，公子当真是厉害啊！”
120对这份夸奖并不推诿，点头接受，忙活半日天色渐暗，他起身回府，“我明日还来。”
刚走出医馆，他就瞧见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急匆匆靠近，看来这是刚回来看见他的信了。
吴叔年纪大了，一路追着谢宸跑过来，边扶着腰边招手喊，“小侯爷您不能进去啊，您等公子出来再见他也不迟呀！”
万一传染了可怎么办啊？！
可他没追上，谢宸也没听见，一路跑到医馆门口，看见120出来，他一把拽住人手腕带走，气得骂道：“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好端端的怎么来这儿救人？”
120还没开口，他又道：“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治病救人？长能耐了？”
天知道他有多生气，长安城平安无事这么多年，这疫灾却是这几日才冒出来的，来势汹汹，一百二什么都不知道就轻飘飘留下一封信跑到了医馆。
他血如此特殊，万一病了咳血了.......谢宸不敢想。
120知道他在生气，乖乖任他拉着往侯府走，等感觉他气散了些才慢吞吞道：“你放心，我不会生病，我的身体比任何人都安全。”
瞧见他乖巧的样子，谢宸气顺了些，一手解开盔甲脱下仍在一边，下人端来热水给他洗手。
洗完手后他才坐下，“你在信里说，你有你非救不可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一百二在信中说得明白些他也不至于这么急。
120坦白答：“为了让我配得上你。”
他长居侯府，但对外面的事情还是知道点，荷花池一事后许多人都知道了他这号人，大约怪他生得太好，许多人都称他是侯府世家公子的玩物。
归根到底，就是觉得二人不相配，自卑他学不会，但是他可以创造自己的价值。
恰好疫灾出现，恰好他是个机器人不怕感染。
还挺感谢这个让他差点违反机器人守则的身份。
谢宸多聪明，单从他的表情和这句话就明白了其中意思，没多说什么，起身吻了他的额头一下。
既然这个病不会伤害到他，那他怎么做他都支持。
一开始对一百二的喜欢很单薄，竟不知什么时候厚重到了希望能够和他并肩的地步。
120治病的事情传得很快，长安城几家医馆都听说了保和堂这位医术高明的小公子，纷纷来这儿求取药方，120一一传授。
他没有刻意暴露身份，也不知道是谁看出他是传说中那位一百二公子，疫灾期间谢家出了个神医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甚至惊动了朝堂，圣上让谢戟转述，待疫灾过去后再行封赏。
眼看长安城对他的认可越来越高，120郁结的情绪淡了很多，更一门心思投入到救人治疫当中。
长安城闹疫灾，圣上派谢老侯爷安顿百姓配合宫里太医出宫医治，谢宸自然也跟着日日在医馆待着。
然而待疫灾控制得差不多后，有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又变了。
120向来只主动关注谢宸的情绪，周围这些若有似无的躲避他没有察觉，谢宸心大，心思一半分给了病人，一半分给了120，也没发现。
直到疫灾彻底解除打算回府那日120才意识到。
离开那日，医馆老郎中特意亲自感谢他，120照旧收下这些称赞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身量还不到他大腿的孩童扑过来，猛地扎到他身上。
快得出奇，抑或是没有防备。
谢宸抱着他连忙闪开，因为小孩手上有一把刀。
没有人会对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设防，小孩扑过来的时候谢宸的动作慢了一步，120的程序并不会把小孩当作威胁。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手腕瞬间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小孩力气小，伤口不深，但也流血了。
是一道淡淡的蓝色血痕。
“不是红色的！真的不是红色的！”人堆里一位老妇人面色惊恐地大喊。
“就是他害得我们生病！先前说你们不信，这回信了吧？”老妇人冲上前一把将孩子抱回去，仗着这里人多，不住地往人群密集的位置钻去。
120低头看手腕上的伤口，发呆。
他不是刚刚才救完人，这儿还有人跟他道谢呢，怎么现在有人砍了他一刀。
他怔怔抬头看刚才刺他那个小孩儿，小事儿懵懂，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趴在老妇人怀里哭。
既然会哭，为什么刚才要刺他呢？
人类思维的活跃度是机器人比不上的，果然做了人做的事情还是改变不了，不是机器人就好了。
还是谢宸最先反应过来，将他的衣袖使劲儿往下拉遮住了伤口，“回府。”
120还是没动，不是他不想动，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了。
“回什么府啊？小侯爷我们尊您敬您，你却在府上养了个怪物，瞧这血，指不定这怪病就是他传来的。”
疫病好转，医馆门大开，听到这里动静来这儿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谢宸甚至辨别不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争吵声嘈杂无比。
“不能吧，没准儿这位小公子就是异于常人了些，这段时日他可救治了不少人！我孙子就是他救的。”
老郎中也搭话，“没错，药方也是小郎君给的，要是他真的是妖怪，何必害了你们又救人？”
120一直不动，脸色越来越白，瞧着竟和之前被打晕在宫里那次一样，谢宸心慌了，立即朝人堆里冷声斥道：“让开。”
老妇人怀里的小孩哇的大哭出了声，清脆的哭声立时随着他这两个字在人堆里刺耳起来。
谢宸目光一凛，盯老妇人那处，双眼似要砍了她。
老妇人缩着脑袋把孩子抱到了就近的角落，“小侯爷不能不讲道理的呀！是你家的人先要害我们的咯！”
人群中稀稀疏疏让出了一条道，谢宸匆忙转身要抱他离开，结果人在转瞬之间狠狠砸在了地上。
120还有最后一点思考能力，那一刻他突然很担心。
这一晕就是十天，宸宸会不会把他埋在土里啊？他记得程序警告的时候说了，如果再产生那种想法，他会和死人一样昏迷十天。
等不到想明白，他所有的系统正式停止运转，失去一切感知。
120的脸以飞快的速度白下去，整个人的身子白里透青。
“啊！死人了呀！”老妇人也没想到会这样，生怕被魔王小侯爷问责，抱着孙子跑了。
谢宸哪里顾得上那人，蹲下把人抱在怀里，急吼吼喊：“一百二？一百二？”
无人回应，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医馆，抬头：“快，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老郎中也没料想到这个情景，蹲下掰开120的眼皮，瞳孔一震，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后一下子无措了。
他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一个人前一刻还清醒如常下一刻就死了。
“小.........小侯爷，小郎君他似乎是死了！”
谢宸吼道：“什么叫似乎？！庸医！”他扭头，“去！去宫里宣太医！”
在场的人无一不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身后的侍从不敢犹豫，转身就跑，谢宸抱起人往谢府狂奔。
这种状况上次也发生过，谢宸还算镇定，一路把人抱着回到府上，踹开房门将人放到榻上，立刻着人去端水。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位叫一百二的公子是小侯爷的心头肉，见此情景不敢犹豫，赶忙端了一盆温水上来。
下一刻，小丫鬟瞧见他们小侯爷抬着一盆水就往床上倒，一盆水哐啷哐啷登时就洒在床榻上，湿了被褥，也湿了120.
120今日穿的衣裳是他惯常穿的墨蓝色，水洒上去也只是让颜色更深了些，谢宸拍拍他的脸，没有反应。
脸的皮肤是僵硬的。
“不对啊，上次也泼了水就醒了，怎么这次.........”谢宸自言自语，随后恍然大悟：“去！去打凉水！”
上次泼的是冷水，可能是他泼的水不对。
丫鬟赶紧端来了一盆冷水，谢宸操起盆又是一倒，床榻接连被洒了两盆水早就湿了个透，承受不住水的冲击，接二连三滴水流到地上。
120青白的脸上残留着水珠，缓缓流淌到枕头上，流下的水痕慢慢干掉。
两盆水下去，谢宸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再低头时他看见一百二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垂下来。
他觉得不对，弯腰去查看，这一看谢宸立时不敢动弹。
120的小臂和大臂之间的衔接处软塌塌的，很明显这只手臂断了，奇异的，还有点烫手，不似身体其他地方那么冰冷，隐约还有滋滋滋的声音。
为什么情况更糟了！
谢宸跪坐在榻边，不敢再动，安静等着人苏醒过来，等了足足一刻钟，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难道是哪一步出问题了吗？
泼水的姿势不对吗？谢宸仔细回想那日的情景，却发现记忆越来越模糊，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日发生了什么。
在他望着一百二苦苦回想的时候，下人领着太医进来了。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谢宸赶紧给太医让出位置，“太医，您快看看他怎么了？上次他有这样过，没多久就醒了！”
“真的，没多久他就醒了，就是看着........”看着像死了而已。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谢宸说完还自顾自点了个头。
太医行礼后立刻去诊治，不过只过了一会儿太医便拖着脸沉声道：“小侯爷请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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