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回到家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快开始了，微信群“三神鼎立”里，常予和俞舟慕正疯狂拿消息轰炸他。
【木鱼：@ZY，周漾，你没事吧？你们上哪去了？医院吗？】
【常子：@ZY，你的书，我们帮你带回教室了啊。】
【“木鱼”拍了拍“ZY是唯一的神”】
【木鱼：不是，你这名字真牛。】
【木鱼：笑哭（表情包）】
【木鱼：笑哭（表情包）】
【“常子”拍了拍“ZY是唯一的神”】
【常子：哈哈哈，这名字也就你敢用】
【常子：欸，我记得几个天前，你还是那什么“ZY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漾仰面躺在床上，随意瞥了几眼消息，快速往下划。
才十几分钟，这两个人就干出了99 的消息。
【木鱼：快晚自习了，你还没回来啊？】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了这里。
【ZY：我今天不回去上晚自习了】
周漾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起来，响起消息提示音。
【常子：惊掉下巴（表情包）】
【木鱼：狗头问号（表情包）】
【木鱼：不是，怎么回事儿啊？】
周漾盯着俞舟慕发来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两个朋友说……
他打字道，
【没什么，其实就是……】
其实什么？就是什么呢？
唉，算了，删了……
【今天北方小年和家人一起吃顿饭所以不回学校……】
可是明天就走了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算了，还是删了……
就这样，周漾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接着打，来来回回折腾几次，最后还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ZY：我妈要带我转学，转回临宜。】
这回，群里彻彻底底的安静下来了。
半晌，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常子：不是？……】
【常子：是因为你打架的事情吗？】
【木鱼：周漾，我们去跟阿姨解释，我俩现在就去，这打架完全是别人找你的事啊。】
【常子：就是啊，这事儿不怪你啊。】
【ZY：不是因为打架。】
【木鱼：啊？那为什么又给你转学？】
【木鱼：你都转过多少回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呆了两年多……】
【ZY：我户籍地在临宜，最后总是要回去的。】
群里又安静下来。
确实如此……
这事儿常予和俞舟慕是知道的。
而且说实话，之前高一开学的时候他们还担心过周漾会不会转走。
周漾原本就是临宜人，但是这庆元和临宜的高考模式不一样，学的书本也不完全一样。
庆元现在是选课制的新高考，按届算的话，他们是庆元的第一届新高考，所以教材都换了新的；但临宜现在还是文理分科制的老高考，用的老教材，算上下一届高一新生，还有两届老高考。
而且庆元物化生分卷考试，临宜考综合卷。
在常予和俞舟慕看来，其实周漾越早回临宜对他越有利，不至于因为书本和考试模式不一样而跟不上进度。
但是现在，突然一下知道他真的要走了，两人心里又特别不是滋味，浑身像针扎似的难受，又刺又麻。
而且周漾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遇到任何事情都能笑着过去。
可是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周漾哪里是真的一直这么开朗？
他只是不想让爸妈担心，不想让爷爷奶奶心疼，不想让旁人受到他负面情绪的影响……
以前小学三年级刚转学的时候周漾转去了周海市实验小学，最开始他还能和同学好好相处，但后来他把一直年级第一的同学赶超了，那个同学家里管的严，没了年级第一父母会责骂他，于是在那之后周漾就被针对了。
最开始只是有几个人不搭理他了，后来开始有人说他坏话，再后来就变成变本加厉的欺负了。
但周漾从来都不说，放学司机来接他，他笑嘻嘻的，回家见了爷爷奶奶他也闭口不提在学校被欺负的事。
可是当他把自己关进房间后他会冷下脸来，其实也没发生多严重的事，但周漾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刚开始还和同学们好好的，现在几乎没人搭理他了。
有时周漾回家待在房间也会委屈，会悄悄抹眼泪，但最后，他会拿出作业写完，然后没事人一样出房间和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
周漾闭口不提的烦心事，最终还是在学期末期末考试的时候抖露了出来。那天他和针对他的同学打了一架，再后来的事他就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那天过得很混乱，家长被请到了学校，他只记得下个学期他转去了周海市第二中心小学，这个学期过完他就跟着父母转去了宁江。
周漾不太喜欢回忆以前的事，但是和常予、俞舟慕这俩人熟起来之后随口提过一嘴以前待过的那些学校。
虽然小学就那半年被欺负过，后来还转走了，但这些经历给一个孩子造成的阴影是磨灭不了的。所以周漾刚转来庆元一中初中部的时候，总是孤零零一个，也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他会把所有课本都堆在桌上，累得很高，挡住自己。
每天他都冻着一张脸，明明才13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
初中生不像小学生那么幼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周漾或者去欺负他，但是因为他每天冷冰冰冻着一张脸，所以其实一般也没人会主动去和他交流。
不过常予和俞舟慕两个却不是一般人，刚好他俩又坐在周漾旁边，所以他们两个人紧磨慢磨，最后把周漾从消极中拉出来……
原先堆在课桌上的书一点点被收进抽屉，慢慢慢慢的，他会敛下浑身的刺，向俞舟慕和常予敞开一个“豁口”。
再后来周漾会开玩笑了，会和同学们聊天，有时候上课也会和老师皮一下，没有了一点以前的影子，他的眼角常常带着笑意。
但是戚宁偶尔回家的那几天，他虽然脸上也挂着笑，但是很明显情绪有下降。不过这样的时日不多，总体来说，在庆元这几年周漾真的过得很开心。
可是现在，周漾花了两年半才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点没了，他又要转学了，一切又从零开始。
他要重新熟悉一个地方，熟悉一所学校，熟悉老师，熟悉同学……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才再次震动，响起消息提示音。
【常子：那我们帮你收拾东西，反正你总得回学校拿东西。】
【木鱼：是啊，你哪天的飞机？年前还是年后？我们去机场送你。】
【ZY：我不回学校了……】
【ZY：我妈早就定好机票了，明天早上飞临宜。】
像是被一拳砸在胸口，常予和俞舟慕愣怔的看着冰冷的文字，读了好几遍才看懂是什么意思。
“…………”
明天？断崖式……转学？？？
【ZY：你们两不知道，每次给我转学都是这样，所有东西都决定好了，最后来通知我一声。】
【ZY：估计很早之前就联系过学校了，明天我妈会去学校，然后把我的东西都带回来。】
【ZY：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认识这几年里，周漾从没抱怨过什么。
群里一向都是没什么油盐的玩笑话，偶尔有骂人的话，这是第一次见周漾说丧气的话……
【木鱼：那明早几点飞机，我们去机场送你。】
【ZY：明早你们还要上课啊，何冉的课你也敢不去？@常子】
【ZY：@木鱼，没记错的话，明天早上第一节课，你们二班是吴胜的课吧？】
【ZY：你们真的不用来送我。】
见到你们，还能走得开吗？
其实六年来辗转了这么多地方，虽然小学有段时间被欺负，过得很不好，但是周漾早就知道该怎么融入新的环境、新的集体，怎么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只是这六年里，他从来没主动去试过。只此一次，在庆元，他终于卸下防备，终于融入了一中这个集体，有了两个朋友，可结果又是什么？
一手的好牌被打得稀烂，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也许他就不该交朋友的，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一个人或许也挺好的，不是吗？……
这一次回临宜，他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一次转学，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转学……
而此刻，还身在一中的常予和俞舟慕已经是坐不住了，常予借口上厕所出了教室，经过二班时和俞舟慕对视了一眼。
没过几分钟，俞舟慕也出了教室。
两人一起从厕所出来，偷偷溜下四楼，直往后门冲。
前门是没希望的，他们打算从后门翻墙出去。
好巧不巧，教学楼办公室的老师看见了两个身影在楼下跑，打开窗户就冲着他们喊道，
“你们俩！几班的？晚自习这是跑去哪里？”
是吴胜！？！？
听见吴胜的声音，常予和俞舟慕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跑得更快了。
吴胜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戴上眼镜仔细一瞧，
“常予！俞舟慕！又是你们俩，你们给我站住！！”
等吴胜追下楼时，两个人连影都跑没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吴胜气道。
他拿出手机准备给后门保安打电话，结果他的手机铃声却先响了。
……
“老吴肯定被气的都要吐血了。”常予喘了几口气，手撑着墙，脚下一用力就跳了上去。
俞舟慕听了常予的话笑了一声，边翻墙边说道，
“等他明天早上来抓我们，发现我俩根本没来，那才要吐血呢。”
墙修的不高，常予身高都快190了，现在还在窜呢，俞舟慕虽然和周漾差不多才183，但翻个墙也够了。
后门的墙对于这两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两人出了学校，打了出租车就直往周漾家的小区赶。
而此刻的周漾，他躺在房间的床上，房间没开灯，窗帘也拉着，周身漆黑一片，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房间外小声的争吵声，还有保姆阿姨收拾东西发出的声音。
戚宁和吴胜打完电话后，外面的争吵声就没断过……
“当年早说了，漾漾跟着我们老两口留在临宜就很好。看看现在是什么事儿啊，好好的孩子，这里跑一下，那里住一阵的，最后还是得回临宜去。”
“妈，我也是希望能多把孩子带在身边，这几年实在是忙，漾漾跟着到处跑确实对不住他，这次回临宜了，以后就不转学了。”戚宁宽慰婆婆道。
“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
周漾坐起身，不出声地拉开阳台的门，又静静地关上。
外面的争吵声瞬间被隔绝在了门外。
周漾平时最喜欢待在阳台上，他喜欢这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他窝坐在沙发里，手里握着手机。
周漾的房间开着暖气，现在手指还是温温热热的。但是在阳台上坐了不到一分钟，他身上便全冷了下来，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直到他听见手机铃声准备接电话时才发觉手指冻得僵硬。
“周漾，楼下，我们来找你了！！”电话刚接通，俞舟慕的声音遍传了过来。
“周漾，意不意外？”
听见两个朋友的声音，周漾眼里这才重新闪起温亮的光。
“我现在下去找你们。”周漾起身拉门进房间，抓起床上的外套便往外走。
周漾刚打开房门，客厅的争吵声便戛然而止。
客厅的四个人见周漾跑出房间穿鞋准备出门，你看我我看你，面面觑觑。
“漾漾，大晚上你出门干什么？”戚宁担心道。
“漾漾，你……”
“妈，”周漾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太晚回来的，我就出去走走。”
“漾漾，你去哪里，妈送你，晚上外面不安全……”
“妈，真的不用，真的，我走了。”说着，周漾抓起钥匙，打开门。
戚宁见状走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却被周绍昆拉住，他轻声说，
“就让漾漾去吧。”
“漾漾，你外套好好穿起来，仔细别冻着了。”奶奶看他穿的单薄，连忙叮嘱他。
周漾应了声好，便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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