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年怔在原地，她指尖搭着门把手，已经按下去了，再轻轻往前一推就能看见里面是什么情形。
视线开始模糊，抬起的半只脚无处可落，踌躇几秒，落回了原地。
婚结得草率？江昊这话什么意思？
病房里的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木年耳朵，大抵是彭泽明给了江昊一拳，她听见一道拳头到肉的闷声，然后才是彭泽明有点儿急地训江昊：“瞎说什么呢？”
江昊说：“你们不都——”
小航抢道：“嫂子你回来啦？”
江昊声音戛然而止。
都不知道木年在门口站了多长时间，听到多少，彭泽明张立两人表情诡异，身为晚辈的小航表情尴尬，偏他是这屋里唯一一个跑不掉的人。
江昊走到木年身边，他穿一身休闲运动装，肩宽腿长，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从前觉得站在这道阴影里再安心不过，天塌下来都不怕，有江昊为她顶着。
现在……
木年满脑子江昊刚那句话，直觉这影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有时候都觉得这个婚结得草率。”
这个婚结得草率。
草率是什么意思？
他俩的婚姻确实仓促，从求婚到领证，每一步都走得飞快。
江昊后悔了？
木年垂着头，短短十几秒钟里，脑海中闪过无数幕婚后与江昊相处的片段。
婚后相处的时间不多，婚前其实也不多，从江昊上一队，她选择运动康复科起，两人相处时间就不多了。
不对，还得再往前，高中那会儿相处时间也不多。江昊跟宁晚青训队、国家青年队满世界打比赛，基本没空去学校上课。
“木木。”头顶传来江昊的声音。
木年如梦初醒抬头，仰脸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他骨相极好，五官端正线条流畅，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凭自己本事长出来的身高。
江昊手伸到木年脑后，亲昵地抓乱她的发型，含笑看着她，“还有事吗？一块儿回家？”
“还有个患者。”
木年不理解江昊说了那样的话怎么还能保持一切如常，但当着外人，木年也确实不愿意多说什么。
她配合地装无事发生，牵动嘴角露出与往日无出一二的笑容，“你先回家吧，把牛肉泡冷水里，我到家直接做。”
江昊说：“不着急，我在小航这儿等你也行。”
木年：“张总和彭导呢？也在这儿陪你？”
江昊下巴往门口方向扬：“让他俩先回去。”
木年神情微松：“你自己留医院？到处是球迷，你在哪儿呆着……”
“在这儿就行吧？”
“小航……跟他父母呆着，你留下来干什么。”
江昊理所当然地说：“等你下班啊。”
小航说：“没事儿的木姐，昊哥呆多长时间都行。”
张立和彭泽明紧跟着劝，估计都怕留误会，各种努力让江昊留在小航病房等木年下班一起回家。怕木年不同意，连“让江昊在这儿陪小航一块儿看U19系列赛录像”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木年哑然，这是绝杀，再不同意反倒显得有问题。
——国家队顶级内线1对1指导，对小航百利无一害。小航父母见了都得主动出去呆着，免得打扰这俩人。
木年扒拉平板，看今天剩下的预约，“我大概五点下班。”
江昊笑，粗糙的掌心盖在木年头顶，“刚刚你出去那会儿，小航问咱俩什么时候结的婚，我告诉他法律刚同意我们那会儿我们就领证了。”
他是想解释怕被她听见的半句话？
木年低头侧步躲开江昊，小声说：“这么多人在呢。”
作为顶级的篮球内线运动员，江昊臂展两米多，长胳膊随便一捞又把木年拉回怀里。
他勾着木年肩膀，笑着说：“虽然你们俩认识，但还是正式介绍一下。木年，J省医大在读博士生，一院附属康复专科医院康复科大夫，女篮国家队康复师。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她小时候没少来我家蹭饭，小初高都在一个学校，到大学才分开。”
江昊低头看木年，“当然，这事儿主要怪我，我没考上大学，不得不分开。”
斜栽在江昊怀里的木年：“……”
真多余谦虚这一句，在场四个人谁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国际级运动健将——他那届国青队横扫亚洲赛事，U18世青赛MVP，最终排名第五刷新历史最佳战绩；国内赛事上他带宁青队拿了数不清的冠军……他考不上大学？大学抢着给他单招名额求他去。
是他自己不去，说什么不想学习，精力有限无法兼顾篮球学业，能打好篮球就不错了，单招名额给他纯纯浪费。
这方面俱乐部其实挺给他机会。不赞成他打CUBA——世青赛MVP打CUBA纯纯降维打击，浪费时间浪费天赋，但支持他出去打国外的学生联赛。
大概是江昊刚上高中的时候，俱乐部约江昊谈过几次话，问江昊想不想去美国读高中打NSAA。
如果有意愿，俱乐部可以帮江昊联系学校，打完NSAA可以支持江昊继续打NCAA，具体打几年再商量。那会儿俱乐部内线压力小，反正成绩差，有点儿摆烂等江昊练成满级大号再回来的意思。
江昊全拒了，没去NSAA，也没去打NCAA，安如泰山地留在宁青队，等成年升一队、打CBA联赛。
……
平板电脑响起一连串提示音，患者到康复训练室，提醒木年过去。
“患者过来了，”木年匆匆说，“你想呆就呆，别乱跑就行，外面人多。”
运动康复科这儿的人十有**都跟运动沾点儿边，患者多数是运动员；医护多数是运动爱好者，其中又有许多人曾是体育特长生。
而江昊在体育这行业的地位、名气和号召力都是顶级的。所以他空降医院引起的骚动可想而知。
思绪不自觉拐回江昊上学，当年未曾思考的问题此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为什么不去呢？
NSAA联赛体系远比国内完整健全，训练资源丰富也远胜国内同年龄段。那时候不懂，现在木年可以肯定地说，以江昊当时条件——两米多的身高， 8厘米的臂展，23厘米的手长，打完NSAA进入NCAA简直就是板上钉钉。没有学校会拒绝江昊。
NCAA是NBA年轻球员的主要来源，堪称NBA的人才库。出去打NCAA和留在国内打普通U系列赛对他本人能力的提升程度简直天差地别。运动员涨球期就那么几年，江昊又不需要考虑成本——他家不缺钱，而且俱乐部出面联系学校提供食宿机票，大学提供奖学金……江昊为什么拒绝？
没见哪个运动员不想在高水平高层次的联赛中打球。
江昊也不是沉迷低端局虐菜的性格，所以他当年为什么不出去打球？
“木木？”
“唔。”木年回神，随便应了声，心不在焉地应付，“我先出去……”
“你等等，着什么急，”江昊拉着木年胳膊不放，“下班给我发个微信，一起走。”
“木木？”江昊轻轻掐木年脸颊，“听没听见？怎么还人多不好意思了？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木年歪头躲江昊，确实不习惯江昊在这么多人面前泰然自若的亲密动作。
“那就这么定了，下班一起走，说好了啊，你可别跟以前看比赛似的，把我扔下自己先走了。”
木年别开视线，“……好。”
“我开车来的，车停地下了。”
“知道了，下班再联系。”
江昊想了想，没别的要嘱咐，这才松手放木年离开。
-
五点十分，地下停车场。
江昊坐在车里给木年发微信：【我在车里等你，D区第一排，过来就能看见我】
木年看了看在旁边等她的家长，回江昊：【你先回家吧，我也开车来的。坐你车回去明早上班不方便】
这孩子复建效果不错，可以提前进入下一阶段，家长刚从徐乡那回来，想再跟她沟通沟通。聊起来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木年怕江昊等时间长。
江昊：【我送你】
木年：【你几点去基地？】
江昊：【早点晚点都行，主场打永城，压力不大】
【你那边还得多长时间啊？下班了吧，我看停车场全是人啊】
【你早上几点上班来着？】
江昊清楚自己影响力，真不敢随便下车。坐在车里揉揉肚子锤锤腿，摆弄在他手里跟小孩儿玩具似的折叠屏手机，给木年发信息。
家长过来咨询，木年一时没空回江昊，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响了好几声木年才得空接，“怎么了？”
“木木，”江昊说，“你那边还需要多长时间？”
“我也不确定。”周围声音嘈杂，木年捂着话筒说，“我还得去徐老那一趟，你先回家嘛。”
江昊那边静了两秒，说：“那你先忙，忙完再说。”
对面玻璃门泛着苍冷的光，木年挂断电话，杵在原地发呆。
若往常，江昊非要等她也就等了，他明天不用一大早到基地训练——比赛期间不强制老队员晨跑，江昊迟到会儿没事。更何况江昊从不缺席晨跑，他永远是队伍打头，带年轻队员跑的那个，没人怀疑他请晨跑假的真实原因。
何况永城队是季后赛之外的队伍，保底八强的宁晚队主场打永城队真不虚。
以前提到晨跑，江昊吐槽说年轻队员体力不行耐力差，早中晚五公里没一个能跑过他的。
木年逗他，你怎么知道不是年轻队员想给江队点儿面子，故意不跑到你前面？
……
今天……木年大脑时不时闪过他那半句“婚结的草率”，什么缓解气氛的话都说不出口。
木年心向下坠，相识二十多载，结婚三年，她忽然害怕见到江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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