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真是永远都这么多人。
中原中也一边靠在墙上等行李，一边百无聊赖地想。
咬碎下飞机前塞的柠檬糖，带些许酸涩的清香在嘴里蔓延开，缓解了不少晕机的不适。但周围嘈杂的人声还是吵得他脑仁疼。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吵架的、说笑的、**的……各式各样的情感在各式各样的人类身上流动着，在这些非术师身上，咒力的波动在所难免。中原中也眼尖地看见几只低级咒灵已经在暗处蠢蠢欲动。他拿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面，细嗅尼古丁冷冽的苦涩香气，却也压不下心里隐隐约约的焦躁和不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但明明离上次回家才过了五个月。他感到有些好笑地想着，拉着行李箱从人群里穿过，还顺手祓除了几个趴在别人身上的小型咒灵。
其实从离开东京那一刻起，他心里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太宰治当初还打趣他说这是咒术师的雷达，说不定他会在巴黎遇见特级咒灵，到时候记得打他电话求救。他当时就翻着白眼给了太宰治一拳，现在更觉得他那是无稽之谈，巴黎的天空并没有被强大的咒力源所浑浊的迹象。再说就算是又怎样？自16岁起就成为一级术师的他根本没在怕的。而且这两年也不是没有祓除过特级咒灵，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找死就让他尝尝重力的滋味！
越往外走人越多，但咒灵反而越少。从开始的密密麻麻，到这时面前一大堆接机的人里只有零零散散几只，并且肉眼可见地焦躁不安，一边踩着人群往外跑，一边还不忘逮着路过的人吸两口，都被他挥挥手祓除。走进新航站楼的大厅时，周围一只咒灵也没有了，诡异到让他怀疑法国咒术管理局终于舍得扩招外勤清洗杂碎咒灵了。正想拿手机给太宰治吐槽，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金的长发挽成一个侧低马尾、傲人的身高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即使只穿一件T恤和牛仔裤也好像刚从秀场上下来一样、戴着墨镜也挡不住浑身“我是帅哥”的气质。几位热情奔放的吉普赛女郎路过他时都收敛不少，含羞带怯地跑开后还忍不住回头偷拍几张。
墨镜挡住了眼睛，但中也还是感觉他在盯着自己，并且已经盯了蛮久了。哎，没法装没看见了。他满脸黑线，认命般地朝他的便宜老哥走过去。
“不是都说了不用来接我了吗……”在中原中也不满的嘟囔中，魏尔伦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又腾出一只手揉乱他的头发：“我刚在想你还要多久才能看见我，小白眼儿狼。”
啊啊啊，到底是把我当几岁小孩！中也愤愤不平地想，整理自己头发的同时徐徐跟在魏尔伦后面。他向来有些不擅长应对过保护的哥哥，但一想到自己已经瞒着他在大洋彼岸做了咒术师，又不免有些心虚和愧疚。
魏尔伦轻车熟路地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发动引擎，在落日的余晖中扬长而去。中也在后座，视线停留在车窗外的城市景象，心里的违和感不减反增，他忍不住从后视镜偷偷打量魏尔伦，并没有什么异常。
“看什么呢？”魏尔伦疑惑的声音响起。
“没、没什么…”
“我说你啊，今天怎么怪怪的？”魏尔伦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一直东张西望看什么呢，不会在日本那个什么宗教学校读傻了吧？”
没等中也回答，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所以说你以前成绩那么好，干嘛非要去读宗教学校？还跑那么远去日本读……要不趁还没毕业退学回来吧？”
又是一年一度的劝退环节，中原中也只觉得三叉神经更疼了：“行了行了行了！真是的我每次回来你都要念叨一次啊！”
“我不是为了你好吗？”魏尔伦轻笑着关上车载音响，“睡吧中也，醒了就到家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公寓楼下。中也迷迷糊糊地跟在魏尔伦后面，穿过几层铁门进到一楼，彼时天色完全黑了，空气中似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铁锈味，大概是铁门生锈了？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偏偏公寓里装的还是那种节能的声控灯。两人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魏尔伦手机的手电筒。
“……搞什么鬼？”他听见走在前面的魏尔伦停下暗骂了一声，“早上还好好的。”
顺着手电的灯光看去，电梯门上被钉了好几块木板。不，确切地讲是好几层，那些边缘粗糙参差的木板杂乱无序地交叠着，已经看不见电梯原有的金属门。最上面的一块木板上用斑驳暗红的法语歪歪扭扭地写着“维修中”。狰狞的铁钉在手电的微光下泛红，凑近一闻，浓烈腥涩的铁锈味和霉味扑面而来。恍惚间他好像还听见滴水的声音。一般这种场景下有一只二级咒灵都是少的，但是——
没有，一只也没有。
此刻他能感知到的咒力源除了自己，就只有魏尔伦身上的少量咒力。不止，即使是这整栋大楼，除他以外也没有任何超出普通人咒力总量的存在。这实在不合常理，在这样人口密度极大的聚居地，没有一只咒灵反而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咒灵这种东西即使被消灭，也会很快随着非术师的负面情绪再度产生。现在的情形简直就像……
像什么东西把原来盘踞在这栋公寓的咒灵全部赶走了一样。
但是没有啊，什么都没有。中原中也抬头向上望去，头顶的回形旋转楼梯仿佛通往无穷尽的深渊，每层应急出口处的灯一熄一燃，星星点点的红光也隐没在向上延伸的黑暗中，好像连他们之间这一点点光也要被吸进去。
“等维修不知道又要拖多久，”魏尔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走楼梯还是去住旁边的丽兹卡尔顿？”
就因为不想爬楼就要去住两千欧一晚的酒店吗？！咱们那点遗产够你挥霍几天啊败家男？？？中原中也无语扶额，脑子里想的说出口时硬生生拐了个弯：“……爬楼吧，就当锻炼身体了。”
魏尔伦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旋转楼梯。这样回旋的楼梯总让中原中也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整栋楼唯一能照明的光源随着他们移动，好像两人从一片黑暗走入另一片黑暗。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发怵的，祓除咒灵是一回事，真的撞鬼又是另一回事。他忍不住开口和魏尔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哥，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老样子，不过最近期末周，事比较多。”
“那身体呢？有没有感觉哪个部位特别乏力或者很疲惫什么的？”
“没有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或者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都没有。”
“女朋友呢？谈恋爱了没？”
“……没有，”魏尔伦被他无厘头的一串问题问笑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神神叨叨地没话找话？被吓到了？”
“我才没有！！！”那点小心思被戳穿，他涨红了脸反驳道。
“那是肚子饿得说胡话了？马上到家就给你做好吃的。”
“你做的那能吃吗？！还不如刚刚在楼下打包麦当劳！”
“那你不早说，现在又要重新爬楼了。”
“不对我根本就不饿！！！！”
兄弟二人都被这段小插曲逗笑了，刚刚阴郁森冷的气氛缓和不少。中也自启程以来的紧张不安终于得到缓解。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的脚步甚至带着轻快。
“到家了。”
是啊，终于到家了。
“家”就是这样让人安心且充满力量的东西。说到底他一路上究竟在担心些什么？这里有柔和的暖光，宽敞柔软的大床，玫瑰或是樱桃肉桂的香氛、不休地吟咏着巴赫和舒伯特的唱片机、弥漫黄油和面包香气的厨房；有他最信赖的哥哥，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所熟悉的一切。他将在这里度过两个月的暑假，或者和哥哥去到南法临海的村庄，没有杀不尽的咒灵和恶心的诅咒，没有爱恶作剧的烦人同窗，没有打打杀杀的日常。
就是这样惬意、平静的生活，支撑着他义无反顾地走进诅咒与被诅咒的世界。
魏尔伦将钥匙插进锁孔，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中原中也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瞳孔骤然紧缩成一点、扶着门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瞪大了眼睛直至眼眶发涩，喉间的肌肉紧绷着，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零点几秒后他猛地退出房间，由于惯性，后背重重砸在走廊的墙上发出巨响，浑身的骨架一阵剧痛。
“中也？你怎么了？！”魏尔伦还是第一次见到中也这样惊慌的模样。反应过来后他急忙跑到中也身边蹲下，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明亮的灯光照清了每一个角落，和他早上离开时别无二致，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在中原中也眼里不一样。暴虐的咒力从那扇小小的门中汹涌而出，密度如此之高的咒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咒力旋涡的中心是一只人型咒灵。【祂】有着长而杂乱的黑发，惨白的皮肤，一身破破烂烂的风衣，还戴着红围巾和耳罩。他还是第一次见带有这么多人类特征的咒灵，比起咒灵更像是索命的鬼魂。
那只咒灵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他坐在沙发上，头僵硬地转过90°，阴郁的绿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特级。
不，不对，比之前见过的那只特级要强得多，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但最高只有特级。
中原中也咽了咽口水，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他攥紧拳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那只咒灵还在注视他们，如果祂对他们出手，他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祓除对方。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咒灵盯的不是他，而是魏尔伦。后者说着要给他倒杯水缓缓，不等中原中也阻止就走进了房间。奇迹的是那只咒灵没有一点要攻击的迹象，甚至在魏尔伦经过祂面前的时候主动收敛了咒力，只是机械地转动颈椎，以目光追随着魏尔伦。同时他还发现，这个特级咒灵的咒力虽然庞大，却也只是在他刚刚开门时有一瞬间的冲击，此外没有一丝咒力泄出房间。
难怪他刚进公寓时没有察觉到，也难怪整栋楼没有其它任何一只咒灵。
魏尔伦还在房间里，而且那只咒灵没有表现出攻击性。纵使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中原中也还是毅然决然地走进房间。此刻他的精神力紧绷到极点，全力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他注意到，当魏尔伦不在那只咒灵视线范围内的时候，祂就低头凝视放在矮脚桌上的一顶礼帽。
那是一顶平平无奇的、带帽檐的黑色圆顶礼帽。是他以前没见魏尔伦戴过的。
直觉告诉他，那顶帽子很关键。于是他走到魏尔伦旁边，尽量压低声音：“哥，你那顶帽子哪来的？”
“哪顶？”魏尔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语气毫无波澜，“哦，捡的。”
“……”哦，捡的啊，谁捡的？捡了个什么？捡了个特级咒灵回来？我现在看你像捡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随随便便捡东西回家啊！！！中原中也内心好像有一万匹羊驼在奔跑。不要乱捡东西难道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吗？！又不是homeless啊！还是说他们家终于在魏尔伦的挥霍无度下破产了然后他哥不得不沦落到在街边捡衣服穿？？？
“……你干嘛捡这个。”中原中也千言万语化作这无力的一句话。
“这你别管。”魏尔伦背对着他整理橱柜里的瓶瓶罐罐，惜字如金地回答。
“……”中原中也有时候真觉得挺无力的，你知道你捡到鬼了吗？！他就多余问他！
“行了，不吃东西就早点去睡觉，别老在这晃悠。”魏尔伦撂下这句话，一反常态地语气冷淡，“我困了。你晚上饿了自己去翻翻冰箱。”
他说完就到客厅拿起那顶礼帽走进自己的卧室。那只咒灵一直盯着他，脖子拧到180°。直到魏尔伦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祂又把头转回去，平静得好像要与空气融为一体——如果忽略那充斥整个房间的强大咒力的话。
“……”中原中也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欠调教。好好好，叫我别管，我不管是要等着这只男鬼半夜爬你床把你啃得骨头渣子不剩然后第二天我再给你立个衣冠冢是吗？！
他实在气不过，于是掏出手机，想拿开局跳预言家的同窗撒气：
污浊：你个死乌鸦嘴。
人间失格：。？
达到自己想要的攻击力后中原中也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最后检查了一下客厅的特级，确实没有攻击迹象和咒力波动。才将信将疑地拖着奔波了一整天，且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被惊恐与无语反复折磨的疲惫身心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才凌晨五点，天空刚刚透出点微光。此时距离他彻底睡着才不过两小时，昨晚他实在放心不下，每隔十几分钟就跑到客厅看一下。好在那只咒灵一直都老老实实扮演空气。如此折腾到后半夜他才实在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现在又被那个杀千刀的敲门声吵醒！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的倒霉老哥，因为卧室离大门远，此时还在安睡。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气不打一处来地起床去开门。路过客厅时还不忘看一眼沙发，那只咒灵和昨晚一样静默地坐在那里，宛如雕像。
敲门声每隔十几秒就规律地响起，这声音让中也条件反射想起了某个讨厌的家伙给自己挑的起床铃。他烦躁地拉开门，迎面是一大束香水百合，浓郁的花香强硬地涌进他的鼻腔，然后那个讨厌家伙的脸就出现在花束后面。
“Bonjour，”太宰治笑得灿烂而欠揍，“所以说中也，昨晚那句话，到底指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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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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