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推门走进房间时,看到的是一副让他血压飙升的画面。
那个叫太宰治的臭小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他价值2万欧的米洛缇沙发上,玩他弟的游戏机玩得正起劲,听到他开门,还特意像毛毛虫一样挪到边上,把一颗脑袋伸到沙发外跟他打招呼,笑得一脸温良。走近一看,他还把家里的茶具拿出来倒了两杯茶,红褐色的茶汤上氤氲着一层热汽。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魏尔伦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本来听多了中也的吐槽,他对这个性格恶劣、且似乎对自己弟弟有些想法的年轻人印象就不算好。
“嗨~魏尔伦先生,”他看见太宰治脸上堆砌着浮夸的假笑,“今天工作怎么样?”
“中也呢?”看了一圈没看见自己弟弟,魏尔伦选择直接无视太宰治的问候。
被冷淡地无视,一般人都会或生气或尴尬,眼前的少年却没有一丝窘迫,反而维持着得体从容的微笑,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鸢色的眼眸中透着不可名状的黑暗,魏尔伦莫名觉得他像一个人形黑洞,任何微小的真相的光芒都无法从中逃逸。
魏尔伦不是会尊老爱幼的那一类人,他深知一个人的城府并不由外表决定。并且他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中也在哪里?”
“中也有事出门了,”太宰治终于舍得从沙发上坐起来,微微收敛了脸上瘆人的笑意,“正好我也有事想跟您聊聊。”
“跟我聊?”魏尔伦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手上换鞋的动作顿了一瞬,“跟我有什么好聊的?我们不是今天才认识?”
“啊——也没什么,只是有几个小问题想问问你。”
“关于中也的?”
“关于你的。”
太宰治说完这句话,脸上再次浮现那种仿佛看透一切的、黑色的笑容。魏尔伦本能地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产生警惕和敌意。他沉默片刻,迈开步子走近,用略显生疏的日语开口:
“太宰君,是吧?”
他站在沙发边,语气中带着绝对零度的冷冽,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年纪轻轻、周身气势却不逊于他的少年,眼神中透着不悦:
“我想你应该清楚,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都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回答。”
“你不需要回答,”太宰治仰头看着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你只需要站在那里听完我的问题,我会找出想要的答案的。”
“那随你吧。”撂下这句话,魏尔伦像平常一样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好像刚刚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太宰治反而正色起来,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语速飞快:“那么请问——”
“阿蒂尔·兰波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魏尔伦在橱柜中翻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脱口而出,语气平常。
“哈,是吗。”太宰治轻笑出声,从沙发上起身,迈步走近,口中喋喋不休,“一般来说,非母语者大脑对陌生名词的电信号传导速度会比母语者慢两到三个数量级……”
“所以?”魏尔伦转过身正对他,语气中透着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所以,第二个问题——”太宰治站定,对他露出笑容。
那是猎人得手后的笑容。
“刚刚我用日语提问的时候,为什么你几乎一瞬间就给出答案了呢?”
“……”
太宰治继续补充,颇有一种要将他逼入绝境的意味:“你的日语不算流利,再加上我刚刚语速很快,你是怎么立刻确认那个人名的,正常人的反应都是没听清,或是要求我拼写出来吧?”
“我只是……”
“你只是太熟悉那个名字了,并且太急于否认和名字的主人有什么瓜葛,出于某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目的。”
“……”
魏尔伦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这个和他弟弟同龄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事态脱手时的那种不安。
“现在,我们可以坐到沙发上,喝着茶,好好聊聊了吗?”
“……中也什么时候回来?”
太宰治脸上再次浮现那种完美而空洞的微笑。
“不会比我们谈话结束时早。”
太宰治把一杯滚烫的新茶推到魏尔伦面前。白瓷盘在玻璃桌面上滑过,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隔着蒸腾的热汽,他看见对面的魏尔伦皱着眉头,脸上的不爽都懒得掩饰。
“为了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
太宰治开门见山,拿出手机给魏尔伦展示田山花袋发给他的那张证件照。看着男人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他再次开口道:“你就直接清清楚楚地阐释一下你们的关系吧,魏尔伦先生。”
魏尔伦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凝视那张照片半晌,收回视线,抬眼看向太宰治时,眼中的茫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屑:“就算你能证明我认识他,那又怎样?为什么我就非得坦白,难道我不能有不想公之于众的**吗?你用这个威胁不了我。”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一丝冷峻:“不如你先说说,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又是为什么想打探我和他的关系。”
“或许因为我只想八卦一下,或许……”太宰治划到手机里的下一张图片,把那张小巷里的凶案现场照片凑近到魏尔伦面前。后者看清照片里血腥可怖的内容后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太宰治也同时审视着他那双瞳孔收缩的冰蓝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普通人面对这类场景时,该有的惊恐、厌恶和紧张。
“——因为你现在恶鬼缠身呐,魏尔伦先生。”
“……哈?”
胡说八道吗。魏尔伦一阵无语,刚刚还很紧绷的心情和气氛被这句莫名其妙又略显中二的话彻底粉碎,他忍不住拉长了音调表达自己的不解。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太宰治在他眼里俨然和那些热门景点边上嚷嚷着要用水晶球给你占卜的吉普赛神棍没什么两样。
“……听着,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你们那个宗教学校的暑假作业,”魏尔伦的语气放松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戏谑与无奈,“但是我可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想完成作业可以去找隔壁几个基督徒碰碰运气。再说这些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死了啊,”太宰治指着手机上的照片,面不改色地吐露出冰冷的话语,“就死在这条巷子里,还死得很惨,像一部大撒血浆的R级片。”
魏尔伦的表情僵硬了。
“……你说他什么?”
太宰治注视着魏尔伦的脸,他淡金色的睫毛紧绷着,眼睑上抬,眉骨下压,瞳孔骤然放大,瞳仁在暖黄的客厅灯光下闪烁着。他眼中写着错愕、惊讶和一抹难掩的失神落魄。
那是人在极度惊愕悲伤下的正常微表情。
“他死了。”太宰治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自己的话,“我很遗憾,但事实如此,节哀,魏尔伦先生。”
魏尔伦没有回答。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照片中惨不忍睹的画面,静静的呼吸着,仿佛可以闻见现场血腥腐朽的气息。
太宰治暂时打消了对魏尔伦的怀疑,看着面前失神的男人,他斟酌着开口:“不过眼下还不是伤心的时候,魏尔伦先生。不管你信不信,他死后变成了……某种东西,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鬼怪。现在他盯上你了,所以你很危险,非常……”
“你的意思是他在这条巷子里被杀死了?”魏尔伦开口打断他,声音中带着一个人所能有的最苦涩的悲哀。他取下头上那顶帽子,怔怔的看着帽檐内侧,那里用金线绣着个小小的“Rimbaud”。
“但是新闻上没有这件事的报道。”
太宰治思考片刻后,谨慎地开口:“因为一些原因,新闻或许永远不会报道这件事。具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当然你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验证。”
魏尔伦如梦初醒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几秒后,只有提醒此为空号的机械女声响起。
“我来证明的话,比如这顶帽子,”太宰治指了指魏尔伦手中的礼帽,“今天早上,就在你离开后,我和中也把它扔进了塞纳河——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查这附近街区的监控。但是你回来的时候,这顶帽子凭空出现在你房间里,甚至没有被打湿。”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魏尔伦已经无暇去思考消息的真假,他的大脑此刻混乱无比。眼眶发涩、视野模糊,接连不断的耳鸣和眩晕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我们有我们的方式,”太宰治摸着下巴回答,“我和中也,你可以把我们理解成牧师、驱魔师或者恶魔猎人这类人。我们在学校学的、以及以后的工作就是发现并消灭这样的存在。”
“消灭?”魏尔伦抬眼看他,还未褪去悲伤的空洞眼神中浮现一丝不解和愠怒,“还要让他死第二遍吗?”
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太宰治愣了愣后开口:“……我知道这很难接受,魏尔伦先生。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是会攻击蚕食人类的怪物,和非人为伍不会有好下场,而且……”
“滴滴!”
太宰治手机的消息音打断了他的话,是中也。他快速看完消息后长叹一声,起身示意魏尔伦和他走。
“而且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害更多人,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太宰治和魏尔伦一前一后走在回型楼梯上,靠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照明。这段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楼梯仿佛通向地狱之门。
太宰治仔细分辨着魏尔伦的脚步声,确保他还跟在身后。他正常走路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太宰治莫名觉得魏尔伦是一个天生的暗杀者。
“魏尔伦先生,话说,你近几天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吗?”他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等了好久,他才听到背后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像断了弦的小提琴:“……没有。你问了和中也一样的问题。”
“或许只是你没有感觉到呢。”太宰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现在在巴黎最繁华地段的一栋高级公寓里,竟然连续两天都只能爬楼梯上下,而且你非富即贵的邻居们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难道不是因为电梯坏了吗?好几天没人来维修,这种事在巴黎再正常不过了。”
……原来心眼大是这边的一大传统美德吗?!太宰治无语凝噎,干巴巴地找补:“好吧,就算这在你看来还算正常。但那个电梯怎么说?就算是维修中闲人勿近,都21世纪了,没必要采取用几块木板钉住这样原始的方式吧,明明看起来更危险了。”
“危险……”魏尔伦低声重复这个词,“……你们平时的工作危险吗?”
太宰治顿了顿,随即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刚信口胡诌的“驱魔师”工作。
“唔,对我和中也来说的话,大部分时间还好,偶尔也会有危险的时候,不过现在有什么工作能一直安稳呢。”他漫不经心地晃着手电向楼下照去, “或许安稳和动荡间的转机就发生在下一秒。”
“危险的话,为什么还非得选择做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吧,” 太宰治从回型楼梯的中央向下看去,眼神在黑暗中寻觅着什么,“人总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东西。”
“……这样。”
魏尔伦用干枯的河谷般的声音回答道,之后两人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到了。”
两人在最后一级台阶前站定,面前是那部维修中的电梯。中也提着羊角锤和斧子站在电梯旁边,脚边散落着一小堆铁钉和残破的木板。此时电梯除了生锈的金属大门上还有些暗红的痕迹,已经没什么特别的。
“中也?”魏尔伦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中也旁边,声音中透着不解,“你刚刚一直在下面吗?在……拆钉子?”
“嗯……”中也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地看了看魏尔伦,然后侧身让开,回头看向太宰治,“是‘帐’没错,接下来交给你了。”
“了解。”
太宰治心领神会地走到电梯前,在魏尔伦惊愕的目光中将手贴在电梯门上,发动了自己的术式。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对诅咒百分百抗性的咒术师,其术式“人间失格”可以中断一切发动中的术式,没有任何例外。
数秒后,一阵冲天的恶臭味儿袭来,腐烂酸胀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经验丰富如太宰和中也,此时也不由得嫌恶地眉头紧锁,更别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魏尔伦了。
太宰拿过中也手中的斧头,强忍住干呕的冲动,一点一点撬开紧闭的金属门,粘稠的黑红液体从门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他一使劲,终于把锈迹斑斑的大门撬开,倾涌而出的血水和扑面的腐臭逼得他连连后退。
待门内的血水流干,魏尔伦终于看清了电梯内地狱般的景象。
粗略估计20人,被塞在这个不足4平米的狭小空间里。
之所以用“塞”,是因为这20人都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堆叠在这个棺材一样的电梯里。四肢被挤压得变形错位,紫黑的内脏从紫黑的口中吐出,白花花的黏腻肠子从爆开的腹部流出来,还有几颗人头从尸体不堪重负的脖颈上脱落,骨碌碌滚到电梯外,米白的蛆虫在他们深陷的眼窝里蠕动着。
腥臭的尸蜡、青黑的尸水、凝固的血块,把几十人不成形的尸体粘合在一起,活像一块刚从罐头里倒出来、还淌着腥汤的法式肉冻。
糜烂的腥腐臭味爬进鼻腔,附着在每一根发丝上。魏尔伦觉得胃壁开始节律性地收缩,他想吐,事实上他应该吐的,但现在另一种更为强烈的冲动充斥着他的大脑。
“……这是他做的吗?”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从一些痕迹来看,是。”在“帐”被人间失格无效化后,太宰治集中精力辨别了电梯里的残秽,与那只咒灵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攻击人类就是他们的本能。”太宰治冷静地打断他,“如果不快点处理的话,会死更多人。”
魏尔伦茫然无措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中也,后者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只剩液体滴落的嗒嗒声在黑暗的大厅里回荡,像审判的倒计时。
总得有人来当坏人呐。太宰治无奈地开口:“魏尔伦先生,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已经去世了。生者能为死者做的,就只有让他安息,以及,杜绝更多悲剧的发生。”
“所以,我们得知道你们的关系,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中也迟疑片刻,补充道。
长久的沉默,然后魏尔伦的声音终于从黑暗中传来,那声音中饱含真实的苦涩、悲哀与绝望:“……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个地方。”
撂下这句话,他几乎是飞奔着向大门跑去,高挑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两人面前。
“喂!你要去哪?”中也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拽着太宰治跟上,冲魏尔伦吼道:“等等我们,我跟你一起去!”
魏尔伦没有理会,也没有特意要甩开他们,此刻他的目的只剩一个,其他因素都视若无睹。他跑到门口,进车、点火、离合,一气呵成,中也和太宰在他踩下油门的前一刻钻进汽车。
“哥,你现在要去哪里?”中也气喘吁吁地发问。
魏尔伦没有回答,银白的车身闪电般地在城市的夜幕中穿梭。他直视前方,脑海中想的却不是晚高峰的路况、也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极力在混乱的大脑中将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态串联起来。
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以近乎失控的姿态斜切入弯道。下一秒,一辆重型油罐车毫无征兆地从路口冲出,直直地撞上他们。
火舌舔舐着泄露出的汽油,在一瞬间蔓延,爆炸的轰鸣与刺眼的火光在眼前炸开。在受冲击而昏迷的前一刻,魏尔伦仿佛在纯白的视野中捕捉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朦胧的、久远的、恍惚的。
长长的黑色卷发、深红的格子围巾、白色绒毛耳罩和咖色风衣。
兰波。
彻底失去意识前,魏尔伦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久违的名字。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开车时要专心,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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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prelude of the st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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