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男子从卷轴上走出来了。
这是29号见到他的第一感觉。男子步伐稳健从容，一袭金线银丝绣制的红色华美婚服衬得他风度翩翩，俊朗的面容上眼睛深邃明亮。
“良辰吉日，诸君贤友，别来无恙。”男子两手交叉行了个礼。
17号附在29号耳边问：“……这就是你所说的魏霖？”
“对，他用的是‘别来无恙’，可是我们和他之前并没有见过面，这只能说明他已经以某种形式在这个质检环节中出现过了，只是某些人没有发现，所以会觉得一头雾水。”29号对身后的17号说道。
沈最揶揄：“看他穿婚服的样子，这是要成亲？”
“新娘是谁？不会是从我们里面挑一个吧？”17号警惕地瞪着来人。
“你想多了，他不会这么想不开的。”沈最努了努嘴，魏霖将几包喜糖分给众人，袖口处还藏着几张满是字迹的纸。
“这是鄙人最近写的诗，敬请赐教，敬请赐教。”魏霖将纸一张张地传给众人，其上的字迹清秀隽永，宛如溪水潺潺，兼具力度与柔美，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这一个大男人，写的字这么秀丽，不会是拿别人写的来糊弄我们的吧。”17号感叹道，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的手抄版入党申请书上如同螃蟹歪爬的字迹。
史官神出鬼没地在17号背后出现，声音虚虚的，可把他吓了一大跳：“请大家移步凉亭，我们要开始曲水流觞活动了。”
17号眼皮一跳，用手不住地抚摸胸口，总感觉这史官在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
一条分渠中墨水流动，弯弯曲曲像拼接起来的月牙，将凉亭的角角落落都经过了个遍，众人按照地上摆放的坐垫围成一圈，春风微拂水面，荡开一圈圈黑色的波纹。
史官将盛满美酒的酒杯放置于水渠上游，酒杯小而体轻，底部有托，随着水流摇摇晃晃，随之漂流，绕着凉亭转了一圈后，颤颤巍巍地停在魏霖面前。
“没想到第一轮就是我，那魏某就不客气了。”他将酒杯从水中取出，一饮而尽，随后吟了一句，“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
随着酒杯斟满美酒再次漂移，第二轮的幸运儿是沈最。
“公子，到你了。”魏霖抬手谦让，眼中的贪婪却掩藏不住。
沈最取出酒杯，沉默地看着酒液从清澈变为墨色浑浊，做出了让众人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啪”地一声，酒杯在地上碎作两半，内部的酒液线状流淌进水渠中。
魏霖与史官原本平和的表情立即被骇人的阴霾所取代，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沉重与不悦，连带着每一寸肌肤都失去生机，变得充满褶皱和凹陷。
这、这也太勇了吧！这是打算和npc正面硬刚吗？
剩下坐着的几人全身紧绷起来，进入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
“胆子真大啊……”魏霖奸险一笑，手中剩余的喜糖挥洒如雨，在着地的那刻变幻成变异的硕鼠，铺满整座凉亭。硕鼠的数量越来越多，四处逃窜，挤在一起，为璟苑织就了一张三维立体鼠被，流动着到达动态平衡。
“卧槽……我有密集恐惧症……”17号抬脚惊呼，原本对一人来说还算宽敞的正方形坐垫此刻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其实比起那个，老鼠也还算行……”程雨漠将17号整个人掰动转了个方向，平静无波的墨水池子下某些未知生物蠢蠢欲动，一个庞然大物猛地冲破水面束缚，带着令人胆寒的气势，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只怪物皮肤表面覆盖滑腻腻的鳞片，双眼如同两团燃烧鬼火，附肢强健有力，每一次挥动咆哮都带动墨水水花四溅，锋利的獠牙滴落着涎水，散发出作呕的恶臭。单看头部，像是遭受紫外线辐射，基因突变后的巨骨舌鱼，脸上还带着古怪的微笑。
“……啊啊啊——”17号崩溃到尖叫，内心的防线彻底决堤，“怎么能长得这么恶心啊！还、还在笑！笑得还这么难看！”
“这是恐怖谷效应，当一个事物与自然的、活生生的人非常相似又不完全相似时，就会使人感到反感、厌恶甚至毛骨悚然。”29号两腿一迈起跳就跟随沈最一起来到亭子的屋顶上。
“我管他什么恐怖谷、害怕谷效应！救命啊——”17号双脚离地，被程雨漠拎着三步跃上假山顶。
“我现在相信你是三步上墙进的我家了。”沈最俯瞰着遍布整个璟苑的硕鼠，对29号说道，“其实这园子很一般，不过从高处往下看，还是有几分景色的。”
“现在好像有点棘手。”29号面色如常，“估计不能指望这些东西自己消失，我们也没什么可用的武器。”
“肉搏吗？”对面的程雨漠将17号安置在一座假山上，朝着沈最和29号两人吼道。
“武器？这不就是？”沈最将手中的瓦片在29号眼前晃了晃，“直接拆呗，砸死一只是一只，砸死一双是一双。”说完，他就将瓦片一块块地揭开向地上的老鼠扔去，被扔中的硕鼠惨叫一声，化作黑烟消散。
不过根本无需担心扔不中，因为硕鼠的数量之大，砸中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29号和程雨漠见了，也开始从附近寻找可用的武器。29号从屋顶上抽出一根根榫卯活扣的木条，而程雨漠则直接搬起假山上的巨石往下投掷，她甚至还贴心地未动17号身边的石块，防止他因为一点儿松动就再次尖叫起来。
巨骨舌鱼样怪物将附肢从池底的泥潭中拔了出来，踏上了地面，准确地来到凉亭边，拔起四根支撑的立柱，亭子屋顶应声倒塌，虽然本来也已经被拆得没剩多少。
沈最和29号早有先见之明地在怪物靠近的前一刻飞跨到临近的屋宅房顶。亭子中本泰然自若的史官悲痛地大叫起来：“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这可是璟苑！别拆了！别拆了！”
似乎是看他气得跳脚的样子很是搞笑，沈最和29号反而叛逆地加快了手上拆卸的动作，直接忽视了耄耋老人的请求与相继而来的辱骂。
地上的硕鼠被砸死了大半，只剩下几只还在各处洞穴里东躲西藏。
巨骨舌鱼发现了落单的17号，颇为聪明地打算从他开始下手，刚要一拳呼过去，却被借着藤条荡过来的程雨漠发狠一击，肢尖顿时疼得掉了个指甲。
它朝天大声呼号，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给不自量力的人以致命一击。霎时间，程雨漠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程雨漠！”17号下意识地叫出声，“啊啊啊——我他妈和你拼了！”他搬起石块扔向巨骨舌鱼的颈部，却像是在给它挠痒痒。
“程雨漠她……”29号凝视着巨骨舌鱼的动向，它似乎因掰回了一局而正沾沾自喜。
沈最从容不迫地答道：“她一人能抵五十个战斗力，血条这么厚，担心什么？”
下一刻，巨骨舌鱼的站立姿势变得奇怪，因难忍剧痛而踉跄几步，先是蚊虫叮咬般发痒的感觉，随后是令人又痛又爱的爽利感，最后却发展成折磨四肢百骸的痛楚。它发出低沉痛苦的咆哮，夹杂着不甘与绝望，跌坐在地面。
17号还在不停地扔石块：“程雨漠！你不要死啊！！”
“别咒我。”坚定而权威的女声从17号头顶空灵般传来，像是源于空旷而高远的山洞，在群山环抱间回响。
巨骨舌鱼倏地张大了嘴，几颗獠牙从口腔深处连牙带血地吐了出来，程雨漠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地面上，眉间因受到强烈反人类气息的攻击而紧蹙：“这嘴巴可真是藏污纳垢，恶心得像是一条废弃多年的臭水沟。”
“程雨漠！太好了！你没死！”17号像个孩子般从假山上欢快地跳起来，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跌落在地。
程雨漠将手中的竹竿一抛，这根竹竿曾被她当作牙签，将这怪物嘴中的所有牙齿和牙龈统统戳了个遍，血肉模糊又不见天光的环境简直就是任务出警时营救人质的重演。
巨骨舌鱼附肢剧烈颤动，想要再次支撑着站起来，却被迎头痛击，彻底倒地不起。
一支尾部弯钩似的灯笼杆直挺挺地扎入它扁平的头部，经过头盖骨的缝隙，搅动其间网膜包裹的浆水。
沈最借力假山轻盈降落在程雨漠身边，除去他们几个，其他剩余的质检员与被检者都被硕鼠咬得面目全非，喉管尽断咽了气。
看到自己的奸计并未得逞，魏霖紧抿着唇，头顶仿佛能冒出火来，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将掌心捏碎，他不再深藏在伪装后，凶狠善妒的面相剥落开来。
29号疾风般闪到他身后，魏霖忽感颈椎刺痛，再是腰椎，借着是底椎，整个人散架般被团成球体，用发带捆了起来。还未有所反应的史官也被一视同仁地平等对待，两团人体球整整齐齐地打包在一片狼藉的璟苑中，颇有喜感。
“手脚还挺利索。”沈最上前像慈父对待孩儿般亲切慈祥地皮笑肉不笑，“身上还藏着什么啊？”
他伸手朝魏霖底衣中掏，几张纸飘落在地。沈最捡起，纸上和之前魏霖向人炫耀的一样也作了诗，只不过这几句诗与先前相比水平极低，像是没有灵感而胡拼乱凑、矫揉造作的综合体，风格、字迹也大相径庭。
“这和之前不一样吧？”17号捂着疼得摔成两半的屁股蛋儿，惊叫道。
“还真被你蒙对了，刚进门的那几首诗根本就不是他写的，真是沽名钓誉的小人。”沈最将那几张纸甩在魏霖脸上，后者恶狠狠地，眼睛里分明是想要将这群坏了他好事的人生吞活剥。
29号将先前的几首诗再次读了几遍：“这么看来，这上面的笔迹更像是女子写的。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几秒内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零碎的片段，又被一一筛选出局，而后规整收纳。茫然一片的记忆深海中，攥不住的痕迹如水滴从指尖溜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抓挠着人的思绪与好奇心。
程雨漠见29号沉浸在思索中，提出疑问：“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扭动的字体像是有了生命，在宣纸上活蹦乱跳地舞蹈，一头扎进了正汩汩流动的墨水渠里。
千斤重的念头开了一道口子，29号沉吟半晌后笃定道：“是在刘衡的背上，那句诗的字迹和这里的字迹是一样的。”
灵活狡猾的线索浮水而出，令一切真相都变得豁然开阔起来。
“哦……所以这个魏霖的诗都不是自己写的，而是温锦华写的！”17号激动地强调，“他之所以在历史上社会上有这么高的评价和地位，其实靠的都是温锦华！”
“不是的！不是的！这些诗都是我写的，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魏霖失控地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你们懂什么，这些都是我写的！不是温锦华那个贱人！”
“是啊，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老夫搜集了史书资料，确定魏公子诗神的称号名副其实，这一切必定存在误会。”史官因情绪起伏过大而全身变红，仿佛宴席上曾见过的熟透了的人肉。
“素闻魏公子爱妻深切，怎么会用贱人形容自己的妻子？”29号一脚踩在魏霖的背上，循循善诱道，“如你所说，这些诗都是你所作，那这几首劣等得上不了台面的诗，又会是谁作的呢？温锦华吗？如果你真的善于作诗，不如现在当场赋诗一首，免得因为彼此误会而不小心葬送了你的狗命。”
“……”魏霖双眼发红地发出狂笑，“是又怎样？我就是欺世盗名，我就是花言巧语地蒙骗了那个贱人。但你们不要忘了，当初她被夫家逐出家门，受千夫所指之时，是我挺身而出，抗下流言蜚语将她娶进门，是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这些都是我该得的！她为我写诗都是理所应当的！”
沈最扇了魏霖一巴掌，魏霖耳朵嗡嗡作响，闭上嘴不再继续言语。
“真他妈吵，还跟这人废话什么，绑了等人来收就是。”
程雨漠从头到尾梳理了思路：“所以……这轮质检的故事背景就是，温锦华从小和周宁订下娃娃亲，两人喜结连理后温锦华却因无子被休弃，而后被魏霖欺骗再婚，所作的诗都被冠以魏霖的名义发表。只是，还有那个舞女和她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这样的？这和我看过的史书，听说过的传闻都不一样……不可能，我记录下来的明明是真相，后世来者都是根据史书工笔来认识了解古人，我写的怎么会错！”史官困兽般地咆哮，而后和魏霖一样，获得了沈最的一个漂亮的大嘴巴子。
“你怎么就不会错？从古到今被谣言唾沫淹没的人还少吗？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话语权就为所欲为地动刀，还真把自己当作柏拉图那样的真理殉道者了？”沈最嗤笑一声，继续骂道，“脑子有病！”
史官被扇得七荤八素，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沈哥的攻击力……真是强得没边哈。17号边暗暗想着边朝29号和程雨漠身后退了几步。
没有读者宝宝，作者没话说[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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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欺世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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