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那些风声？”
荣悦的脑子满是疑惑。
是自己又漏听了什么吗？还是这些人说话根本就是不管她能不能听懂的呢？
宋元瑞适时默默的解释了起来：“前些日子，江湖上传闻说静息山庄的庄主何子华将要与白伶伶这个月将要大婚。”
“但这个月已至中旬，如你所见还剩半月，白伶伶与何子华却依然是闭口不言、分房而眠的冷战状态......”
“这是因为静息山庄江湖有传闻闹鬼。虽然我并不信什么鬼神之事，但白家与何家定亲多年，此前也没什么矛盾，此时看来倒是颇为蹊跷。”
“若是双方都不愿去提及此事的话，恐怕此事的突破口就只有心园了。”季平捋了捋衣服上的褶子，淡淡的总结着，而后将目光投向了荣悦，开口询问：“不知道荣小姐还有没有什么发现呢？”
荣悦听罢愣了一愣，绞尽脑汁去想哪里是否还有自己遗漏的地方。
又忽然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倏忽间就从院子中央冲向了昨晚的卧房。
卧房内有小小的一个龛，其中正正的就放着一个修复痕迹略显粗糙但依然可见古朴灵动的泥质娃娃塑像。
两侧分别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火焰在其中灵活的跳跃着......
或许昨日听到灯芯燃烧时候轻轻的爆炸声就是来源于此。
原来如此！
塑像的面部，正和这龛面向的方位一样，正对着南面的那扇窗子。
窗外便是那肃杀的没有色彩的松枝之景。
那想必这泥人就是白小姐的心结了......
余下三人见荣悦如此举动，很是自然的无条件跟上，也很快意识到了这泥人小龛的独特之处。
在宋元瑞和聂恒略有些惊诧的眼神之下，荣悦自然的伸出了右手，轻轻地用指腹抚摸着这个曾经破碎又经过了简单拼补的泥娃娃的裂痕。
她柔声开口：“娃娃，娃娃，可否告知我，你曾经都经历了什么？”
宋元瑞和聂恒面面相觑，见荣悦沉浸于其中，并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又齐齐的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季平。
却不料季平突然举起左手的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
而此时，荣悦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耳畔传来泥人着急又凄厉的叫声：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子华，帮帮她......”
“子华。”这可不就是静息山庄的庄主何子华的名字吗？
可，为什么这个泥人会这么亲昵的喊他的名字呢？
荣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着头疼对眼前情绪看起来有些混乱，思维也和主体一样有些破碎的泥塑冷静地沉声说着：“我是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但你先不要着急，娃娃......”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也可以想办法帮他，但你能不能先把你所知道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呢？”
听完荣悦的话，泥塑的情绪似乎是冷静了不少，她定了定神，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是我骗了他。”
“可我，可我从未想过害他。”
泥人那双用笔细细描绘过的双眼似乎眼里泛着一点泪光，然后开始缓缓述说起过去的那番经历：
七年前的元宵灯会时，是我与何先生的初遇，说来可笑，那时候的我只是刚刚被创造出来，还没能化出神志的普通泥塑。
即便我才堪堪能记住一点点东西，那时的何先生依然是仗义正直俊美的，令人难忘的......
那日在街上，他明明是行色匆匆提着一盏花灯穿过游园街坊，却依然在听到街上有女孩呼救时候毅然决然的放下了灯，出手抓住了非礼那女孩儿的混混，押送给了巡逻的官兵。
而后，他又牵着被救下的这位姑娘的手，回到了那个他暂时放下花灯的小摊上，脸上略带一点歉意的同老板说着“抱歉，抱歉，方才事出紧急，所以借您的位置暂放一下灯......不知道这泥人是怎么卖的？”
目睹了刚刚一切的老板那叫一个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当即拍板“这怎么能收英雄的钱呢？英雄喜欢哪个，只管拿走就行”。
何子华听罢也就没太客气，扭头问刚刚被救下的女孩：“别哭了，小朋友，你喜欢哪个？”
“所以说，这个被选中的泥塑，就是你吧。”荣悦忍不住开口插嘴。
“嗯。”泥塑虽然被荣悦打断了，但也并没有露出恼怒的情绪。只是简单的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又接着娓娓道来：
她选中了我，将我紧紧的揣在了怀里，仿佛我是一件很罕见的宝贝。
在这个姑娘从泥塑当中挑中了我之后，何子华又问了这姑娘的名字和住址，叮嘱她小小年纪独自出行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得知她家就在这街巷附近，泥塑摊子的正义老板又愿意在灯会结束收摊后护送她回家后，何子华又匆匆的提上了他的那盏漂亮花灯，简单和老板道过谢，然后风风火火的跑开了，似乎是着急去赴约。
那个被救下的女孩的名字叫梁燕之。
但当晚，其实梁燕之骗了他。
她的家并不在有游园灯会活动的街坊附近，其实她只是一个被人收留的小乞丐罢了。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当年捡到并收留她的阿婆年事已高，没能活到新的一年。
于是她只能单独跑出来趁着灯会时候人流量大，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够乞讨到更多的东西......却不料遇到了想占她便宜的混混。
客观来说，梁燕之不算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但拾掇拾掇之后，眉目之间却散发着一种纯粹天真的清新气质。
“单纯和美貌对于一个流浪街头的孤儿而言，无疑宛若稚子抱金过市，难免会引人觊觎。今夜的经历便已经印证了这样的想法......”
泥塑摊的老板娘在屋里轻声同老板说着，“虽然泥塑摊没法给她更好的条件，但依然也能为她暂时遮风避雨，免去这些被混混欺凌的苦楚。”
老板点了点头：“我们至今也依然没有孩子，若是能收养她，再教会她一些手艺，她也便能自立，不用流落在街上乞讨了。”
于是好心的摊主夫妇便商量着收留了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轻声的谈论已然被屋外紧贴着墙壁偷听的梁燕之听见了。
说起来梁燕之当时不过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小便尝遍了各种苦楚，心思是何其缜密又细腻。
她太害怕再被人伤害了......
以至于当她听到摊主夫妇想要收养她，让她不再流浪，教她手艺让她自立时，梁燕之不自觉的心头一紧，眼睛有些酸胀，心跳扑通扑通的加速着，眼前逐渐模糊，然后忽然又清晰明亮了起来。
大朵的泪花扑朔着落在了我的身上。
可我是个泥人，碰不得水，所以当她的泪水落到我的身上时，颜色便晕染了开来。
她突然就慌了神，用衣袖胡乱的擦拭着，但依然无济于事，只是在晕开的部分留下了一团擦痕。
可对于我而言，我却仿佛在那一瞬间开了神志一般，开始能够尝试去理解这人间的悲欢。
在她落下的那滴泪里，有悲伤苦楚、失望委屈，也有惊喜，感激与幸福。
还有长期以来被压抑的，不被允许自己去期待着的，爱。
这就是我获得灵性的开始，源于一滴情绪复杂的泪。
我发现自己逐渐有了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愿望。
在之后三年，泥塑摊子越做越大，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了，拥有了一间自己的门面。
梁燕之也在认真的同这对夫妇学习着这项传统的泥塑技艺，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摊主夫妇提起她时，眼中总是带着慈爱与欣赏的笑意。
这些年来她将我放在门边的木架子上，我便能够很轻松的看见街巷里人来人往。
我细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衣着、相貌、职业、说话方式和语气，揣摩着他们各自的心意。
于是我发现：人们说出的话其实并不都是真话。语言是瞬时的，不过是为了实现当下那个瞬间心中的目的。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藏着一些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密，虽然我只是个泥塑，但也并不例外。
我的秘密便是想要再次见到何子华。
“嘶......”荣悦看起来颇为震惊，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
她感到头脑有些微微的胀痛，于是便连忙开口：“娃娃，我换个时间再同你聊天好吗？”
得到娃娃的回答之后，荣悦慌忙断开了与娃娃之间精神上的联系。
此时她沉默的眯着眼，脸色已然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静坐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在半梦半醒之间，荣悦突然猛地一抬头醒来，不料正正的对上了三双熟悉的眼睛。
季平对她的反应并无一丝意外，毕竟在这几人里同荣悦最为相熟的便是他了。
宋元瑞的脸上写满了好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荣悦此前不曾向他提及过自己的秘密。
而聂恒，那张略显冷漠的脸上带着一种似乎是认为荣悦自言自语很是匪夷所思的玩味微笑，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确实是这个娃娃的原因。”荣悦的脸上有些疲态，慢吞吞的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梁燕之”三个字，虽有连笔，但字迹依然算得上清秀。
“你们去打听一下梁燕之可好？就在惠山，是个泥塑手艺人。”她垂着眼，有气无力的低声说着，“我有些累，先休息了，不送。”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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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静息山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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