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赵若男一家闹事得早,刘玲倒是还有上学前吃早饭的时间。
六伯夫妇心里有愧,无论如何不肯留下来吃,摇摇手走了;村长夫妇说儿子儿媳做了早饭,也没有留。
最后,刘玲爸妈去灶房生火做饭,餐厅的八仙桌上,葛伯伯坐在主位,刘玲和小男孩兄弟各坐一方。
“吃瓜子噶。”
刘玲给每个人倒了杯热水,然后拿出待客用的果盘。等葛伯伯拿了一个以后,自己“嘚嘚”地吃了起来。
嗑一个,觑一眼葛大夫。贼眉鼠眼的,还自以为人家不知道。
葛大夫拿手剥着瓜子,头也不动:
“伢子,你现在不问,我以后就不告诉你了噶。”
看出她满腹疑问了。
刘玲挠挠头:“……嘿嘿。”
“……葛伯伯,刚才那人那个手……”
她模仿了一下赵若男双手抽痛的样子:
“是你用法术了,个是啊?”
忍不住凑近葛大夫,双眼亮亮的。
她早就听说葛大夫有法术在身上了,好像专业说法叫什么“祝由术”吧!有时候看病,都不用开药,拿个水碗,立根筷子,就能把病治好。
小孩子经常聚众谈论这个,学校老师会来制止,说这是“迷信”,但她们问这些怎么用科学解释,老师却也说不出来。
怪力乱神,本就是人之所喜。欲盖弥彰下,大家反倒更相信了。
有的小孩不听话,家长还会用“葛大夫要迷你了”来震慑,很是有效。
今天亲眼见他大显神威,刘玲更是难掩激动。
葛大夫挑了下花白的眉毛——说来奇怪,他须发皆白了,但皮肤还是很红润紧致——把剥好的瓜子堆分了三份,推到三个孩子面前:
“你也认我作爷爷,我就告诉你。”
神色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呃……”
刘玲居然真的开始思考。对面“噗嗤”一声,笑得很是猖狂。
是刘明。他本来就精精瘦,现在捂着肚子前俯后仰,更像只抓虱子的猴子了。笑半天,一抹眼泪:
“傻X!”
讥讽刘玲没听出玩笑话。
刘玲对他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学校每周升旗仪式,只要他没旷课,那必然会被拎到国旗下作为反面典型,而且事迹都不带重样的,什么作业不写啦,偷人红薯啦,吃人母鸡啦——现在见他出口成脏,更是鄙夷至极。
学妈妈翻个白眼,真想把他面前的瓜子拿回来。
下一秒,刘明面前的瓜子仁居然真的消失了。
——小男孩跪在板凳上,把刘明和自己的瓜子极力推到对面的葛大夫面前:
“爷爷,吃。”
葛大夫也在说:
“口业,该打!”
在刘明嘴上打了一下。
刘明在葛大夫面前倒是没造次。捂着嘴皮子倒抽会气,用胳膊肘顶小男孩:
“你挺帮着她啊?——诶,你怎么跑到她家来的?”
“我昨天不是让你去诊所找葛伯伯?”
敢情昨天他见过弟弟了,还把他落家里。
刘玲忍不住了:“你也不看看他饿成啥样了?还‘走到诊所’?要不是我刚好去送书,他饿晕在你们家,几天都没人发现。”
刘明满脸狐疑,还有些不屑:
“不至于吧?两三天没吃饭,有啥大不了的?”
听他口气,也是个常挨饿的。
刘玲噎住了。
倒是葛大夫被提醒了,把小孩招过去,把了会脉,又翻看了眼皮、舌苔。
从药箱拿出一颗包在白色蜡衣里的大药丸,按开蜡皮,揪了一小块下来,搓成小圆球:
“孩子,把这药丸吃了。你底子太亏,好在现在养不算晚。”
他跟小孩说话很严肃,好像他听得懂一样。
那药丸乌漆嘛黑,草药味浓郁,看着就苦,小孩却直接放嘴里嚼吧嚼吧吞了,连水都没就。
然后又是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跪在了地上。
先磕三个头,再道:“求爷爷,起名。”
说完,两道眼泪便直挺挺地流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说起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是极度的屈辱。
刘玲在一瞬间感同身受了:
因为那根本不能被称为名字。
招弟,生而为人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带来另一个人。
那是命令,是嫌弃,是枷锁。
唯独不是一个名字。
老人不知道前因,有些疑惑。刘明嬉笑道:
“招弟!”
“他叫赵招弟!”
小孩攥紧了拳头。刘玲倏地站起来指着刘明:
“喂!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几乎是立刻,刘明眼睛一吊,站起来拍桌子:
“怎么?要打架?”
剑拔弩张。
“哟,这是怎么了?”刘玲爸妈端着托盘过来,就看到两根竹竿隔着桌子互瞪,桌子前还有个小萝卜头跪着。
慢慢放下托盘,看着刘明,有些惊疑。
葛大夫把两个小孩按下去:“没的事。”
又招呼刘聪爸妈坐下:
“小刘聪,小刘莉,你们也坐好。”
“刚好你们在这,我葛老汉今天新收个孙子,你们当人叔叔婶婶的,也做个见证。”
他掐着指头算了一阵,然后对小孩道:
“你之前的名字,因果太重,我今天就做主,给你换一个。望你抛去拖累,重新过活。”
“你本来是刘家的人,我不好占人香火,所以你仍然姓刘。”
名字叫什么,却沉吟了好一会。
直到刘明在旁边无聊地晃腿,他定睛看去,突然轻叩桌子,含笑道:
“有了!”
“明白明白,几人看开?你们本是两兄弟,既然哥哥叫‘刘明’……”
“你就叫‘刘白’,如何?”
“刘,白……”
小孩默默呢喃,老者也不催促,不疾不徐道:
“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名字紧要,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可不要误了自己。”
刘玲爸妈也在心里吟着这二字,都觉得简单上口,意向远大。
刘玲听老师教过“留白”这个词语,更觉得谐音很妙,连连点头。
只有刘明,嗤了一声,来回打量小孩,嘀咕道:
“我看他不白啊。”
“倒是挺黄的。”
其他几人听到,都觉得十分好笑,但又知道刘明敏感易怒,所以辛苦忍着。
小孩这时抬头,郑重道:
“刘白谢谢,爷爷。”
这是认了这个名字了。
又依次对堂上磕头:
“刘白谢谢,叔叔。”
“刘白谢谢,婶婶。”
“……还有……”
他抬头看着刘玲,抿嘴:
“刘玲。”
刘玲不依:
“为啥到我就不叫姐姐了!”
大人们哄笑。葛大夫又指着刘明,对刘白道:
“我昨天去外面出诊,早上才回的诊所。你哥哥已经在外面蹲了一晚上了。”
刘明又没生病,去诊所蹲着干嘛?显然是因为之前让弟弟去,所以到那里找人去了。(刘玲心道,昨晚上找刘白的还真不少。)
看不出来他会这么负责,大家都有些惊奇地看着刘明。
他恼羞成怒道:
“我不是去找他的!才不要他……”谢……
刘白已经“咚”地磕了个头,说:
“谢谢,刘明。”
也没叫“哥哥”。不知道是别扭还是啥。
刘玲在这时对刘明伸出手:
“对不起,之前错怪你啦!”
老师说过,要知错就改;老师还说过,不能以貌取人。身为班长,她要起带头作用。
“……”
刘明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在葛大夫的注视下,才随便拍了刘玲的指尖。
一时间皆大欢喜。刘玲妈拍拍刘白的膝盖灰,把他抱到板凳上,招呼大家吃饭:
“吃!再不吃菜都凉了!”
是时阳光照入屋内,饭菜的香味化作白烟蒸腾。
香葱炒鸡蛋里打了五六颗土鸡蛋,嫩绿金黄,满得都快装不下。葛大夫连连夸赞,泡在乳白色的粥浆里,嘬油花,比直接吃蛋还鲜。
辣腐乳又臭又香,表面的辣子像一层红色毛衣,吃到胃里,肚暖心更热。刘玲爸妈鼻尖冒汗,一人碗里搛了一大块。
干萝卜丝点麻油是刘琳的最爱,一筷又一筷,“嘎嘣嘎嘣”地嚼,连粥都来不及喝。
还有一小碗昨晚剩的红烧肉,回锅之后,肥得更糯,瘦得更精。刘明喝了半天白粥,故作不经意地夹一块最大的,一丝一丝地在嘴里品了半天,然后就再忍不住,唏哩呼噜吃个不停。
小刘白环视八仙桌一圈,抿嘴而笑。
这是他新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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