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us站在门内，Isaac站在门外，中间隔着一道雨帘。
夏日的山火在远处尚未燃尽，老天似是不忍饱受摧残的草木，终是落下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
“我从来没有想要她死，你知道的。”
“我知道。”
“Isaac，你杀了我吧。”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终归还是我们错了，不是吗？”
Isaac沉默了片刻，道：“那我跟你一起死。”
楚云熙倚在一边的墙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着调侃：“怎么死？撞墙吗？那这里的墙可能还不够硬。”
顾里安怕他们真的撞墙，赶忙道：“行了行了，死能解决问题吗？不能！真的觉得错了就该做出改变！而且Maiko说了，她并不想要你们的命。”
Julius猛然回头：“你见到她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女孩的声音：“Julius，有人告诉我说，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主使的。我本来不愿意相信的...但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此时Maiko就站在他身旁，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Julius愣住了。他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再次听到姐姐的声音。
他笑了笑说：“不为什么。也许是嫉妒到发疯，也许我本来就是个疯子。你妈说得对，我人品低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从小到大，对着姐姐他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Maiko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门外的人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Maiko，是我对不起你。”
Isaac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却没再踏入楼内半步。顾里安感觉他像是哭了，但证据全都淹没在了雨水里。
Maiko的声音淡淡的，似乎真的已经以一个亡灵的视角看淡了一切：“对不起什么的就算了。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是我自己作茧自缚，绊住了自己。”
Isaac仰着脸，雨水瞬间滑落：“你是要我后悔一辈子吗？”
Maiko轻笑一声：“呵，别把自己想得那么了不起。你后悔一辈子，对我有什么好处？”
“咚”的一声巨响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房梁顶上的吊灯砸了下来，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声音，房顶开始坍塌，地面在震颤。
屋外，所有的迷宫墙壁在急速地向正中间的钟楼紧缩，气势骇人，不出一会儿就能把整栋楼压个粉碎。
Maiko急忙向楼上冲去：“爷爷，不要！”
这座钟楼和那个化形成白发老爷爷的钟妖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慰藉。即使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她也不希望钟楼为了她而土崩瓦解、因为她而彻底消失。
而且，就算Julius和Isaac真的有罪，她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让所有人为她的生命买单。
白发老头站在铁门后，望着女孩，露出慈祥的笑容：
“Maiko，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不会违背你的意志。”
“你是我的创造者，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我不知道你之后会去到哪儿，也不知道你转世之后还会不会记得我，但至少，让我以这种方式，留下你曾经存在的证据。”
铁门这头的女孩低着头，泣不成声。她试着伸出手，但什么也抓不住。灵魂没有实体，所有的挽留都是无力。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无谓的挣扎，渐渐停下了动静。
直到最后，她停止了哭泣，仿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茫然地看着老头的身体化作一缕缕白烟，融入了钟楼楼顶的表盘里。
震颤停止了，钟楼和底下的教学楼都消失不见了。顾里安他们站在了空旷的草地上，面前树立着几片围墙。
围墙构成了五个字母，是女孩的名字，Maiko。
字母i的最顶端是一个高耸入云的钟塔，北面是和原先一样的古朴钟面，南面是楼顶小隔间里的那种琉璃玻璃窗。整个广场被全盘重塑，但重要的东西又好像完全没变。
Maiko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轻声道：“爷爷，谢谢你。”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围墙上，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印记，但女孩的魂魄却渐渐淡了颜色。
她想，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Julius，妈这些年有做得过分的地方，我替她道歉。她其实，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看到你就会想到你的父母......”
刚刚经历的劫后余生的Julius闻言一怔，忽然意识到，女孩是真的要走了。
“姐，我错了。”
他其实几乎没有叫过她姐。一开始是不习惯不想叫，后来是厌烦加厌恶，再后来他们几乎就断了联系。
被雨水冲刷的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现在不叫，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逢年过节问他要不要回家了。他的姐姐不在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酿成。
“你病了，跟我一样，我知道。但是我相信你能好起来。”
女孩说完，又看向Isaac，“你也是。”
Maiko的声音在渐渐远去，好似来自遥远的钟楼，悠远而空灵。
两个男生向着女孩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埋下了首级。
秋天的第一场雨浇灭了山火，洗去了浮华，留下满地的尘埃和宁静的午后。
那日后，原来的Bowman hall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栋字母形状的小楼，蜿蜒曲折的回廊内总是能透过琉璃窗看到那座孤独的钟塔。
路过的人无不惊奇这一惊天变化。
他们说，曾经有一个女孩，善良而美好，她经历了人间苦楚，却能无条件地原谅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他们说，女孩去世后成为了神祗，降下了神迹。
像老钟妖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记住了Maiko这个名字，这是她曾经存在的证据。
钟塔背后的棕榈树下，有一个小土堆，上面立了一块无字碑。
有人说，那里祭奠着一个人，但因为祭拜者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在碑上刻下死者的名字。
据说，总有人会在那里忏悔自己的罪过。
有些过错，需要用一生去忏悔。
***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有了放晴的迹象。
由于气候的原因，这里的人不习惯下雨，一场普通的雨也能让人如临大敌，而连下三天后，城市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了。
于是这几天，顾里安除了去上了一次课以外，完全没有出门。
傍晚，404宿舍里，江兆越正在厨房炖着某种不知名的红色食物，味道莫名地好闻，因而两个房间都没有关门。
举着锅铲刷手机的男生朝屋里喊了一句：“诶你们听说了吗，Julius和Isaac去自首了！”
Jonathan：“嗯听说了，法院好像没给他们判刑？”
江兆越：“对，说是因为Maiko一直以来都有抑郁倾向，男友的行为只是导火索。”
Jonathan：“呵，什么抑郁倾向，说不定也是这俩货弄出来的。明明看上去像是两个正常人，没想到......”
江兆越：“这俩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变态，正好凑一起了也是不巧。”
顾里安摘下耳机听了一会儿二人的对话，开口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你我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Jonathan：“Ryan，你就是把什么人都看得太好了。”
江兆越：“就是啊，我还是觉得他俩应该坐牢。”
“坐牢不代表真正的悔过，但真正的悔过一定比坐牢还要痛苦。”
说这话时，楚云熙正将手里的奥利奥喂给笙笙，顺手挠了挠小灵狐的下巴，严肃的话也变得不那么正经了起来。
顾里安听着却觉得有些意外，抬头看向长桌斜对角的人：“说得像你坐过牢一样？”
楚云熙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顾里安被他这意味不明的一笑弄得摸不着头脑。
隔壁，Jonathan忽然惊呼道：“你们看窗外，好大一片彩虹！”
顾里安走到窗边，只见楼下聚集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举着手机在拍照。
阴云散去，湛蓝的天际线仿佛就在不远处。
在毫无遮拦的旷野上，是一片七彩的光铸成的画布。
江兆越丢下了锅铲，拿着手机跑来凑热闹，对着窗户试图找角度：“好看是好看，就是拍不清楚......”
Jonathan对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煮锅表示十分的不安：“诶你倒是看着点你的锅！”
顾里安回过头，想叫窝在靠椅里的楚云熙也来看看，却在对上那一副漆黑的墨镜时停住了到嘴边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这个人，应该不会想看彩虹这种东西吧。
这些天的相处间，楚云熙行动一切正常，让顾里安一度忽略了这个人其实患有视觉障碍。
直到这一刻。
他看不清墨镜后的人是什么眼神，但他清楚地从那人身上捕捉到了一抹惆怅和孤独。
顾里安忍不住想，只有黑白二色的彩虹，还是彩虹吗？
楚云熙眼里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在变成这样之前，是否也曾见到过世界的绚丽？
窝在椅子里的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着锅，免得一会儿煮烂了。”
彩虹带来的短暂的雀跃很快就过去了。江兆越回到厨房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叫出声：“楚哥！你在干嘛！”
楚云熙手里握着汤勺，一脸无辜：“加点盐啊。番茄牛腩吗这不是，这个我会。”
“不是哥，你加的也太多了吧......谁家加盐用汤勺加啊！”江兆越看着大把的晶体融化在汤里，欲哭无泪，“而且你这个不是盐，是糖啊！”
楚云熙镇定地将汤勺放在一边：“......问题不大，要不，加点水？”
“行吧......我试试。”江兆越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这锅菜很快被端上了桌。
这次不知道是江兆越没有放辣，还是辣味早就被糖味掩盖了，总之它并不辣。
但是它齁甜。
尝试了第一口后，顾里安毅然决然地点了三份外卖。
至于为什么只点了三份，因为某人似乎抱着碗吃得很香，完全能够一人吃完一整锅的样子。
江兆越好奇地望着楚云熙：“......楚哥，你不觉得甜吗？”
楚云熙舔着勺子笑道：“小朋友，只要你足够饿，吃什么都会觉得好吃的。”
江兆越：“可是楚哥你不是吃过午饭了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
吃完晚饭，江兆越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话说，楚哥，JoJo，你们作业写了吗？就是那个，迷宫程序，明天due了！”
Jonathan一脸嫌弃：“不要叫我JoJo，怪恶心的！”
楚云熙则是一脸淡定：“没写。”
三双眼睛齐齐的看向顾里安，某涉事的助教选择开溜：“那什么，我出去倒垃圾，你们慢慢聊。”
江兆越急忙拦住顾里安，双手合十：“等等！顾兄，帮我一回，这一年的垃圾我全包了！”
顾里安终究还是耐不住心软：“这样，你先写，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行吧？”
江兆越此时极为乖巧：“嗯嗯。”
顾里安的目光落在了江兆越的背后：“某位连Python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同学，打算退课了吗？”
楚云熙莞尔一笑：“老师，与其劝学生退课，不如把学生教会，您说是吧？”
顾里安清晰地意识到，他今晚大概就要搭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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