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微恐预警】
海风吹拂过,天色已近傍晚。
高速公路底下的半月牙状海湾边界,大片延展过去的沙滩上,一眼望去,方圆百里光秃秃的,一片荒芜。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沙滩礁石的阴暗一角,一只露出的手突然抽搐一下,凌风捂着脑袋,闷哼几声,慢慢地坐起身来。
等到感到身体的不适感渐渐退去,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裤子和上衣,抬头四周望去。
“这是……”
“我还活着?”
眼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滩,星星点点遍布着各种废弃金属器械和人造垃圾,一团乱七八糟的高饱和彩色线圈被埋在不远处,不知道底下连接着什么。
腰间的伤还没有痊愈,凌风咬着牙,扶着腰,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沙滩上乱走。
望向海面,海水的颜色看起来要比天色更浑浊一点,地平线那头的海浪闪着诡异的油腻光泽,一阵又一阵地扑过来,晶莹水花哗啦啦地响动着,沙滩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海沫。
凌风四处望着,一边走,一边卯足力气喊叫。
“有人吗——”
“有——人——吗——”
……
等到天色渐晚,黑夜低低地压下海面时,他才停下脚步,一屁股瘫倒在沙滩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原来好歹是被枪打死,还算是个痛快的。
现在好了,说不好,他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捂住脸,几乎有要哭的冲动。
事到如今,怎么会搞成这样?
“你怎么还不走?”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简直像是走马灯回忆里传出来的一般不可思议。
凌风惊诧地回过头,阿图特正站在他的背后,俯下身子低着头看他,脸上挂着一副不解的神情。
她其实已经悄悄在他身后跟了许久。
原以为他既然站起来了,就能自己走出去,找到人类聚集的落脚点,没想到人类居然如此不了解自己居住的星球。
呃,等等!
人类好像没有毒液可以标记地点来着……
那看来是她弄错了。
看着心心念念的她就站在眼前,凌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阿图特的双臂,激动地喊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原本因为自己弄错,而感到尴尬的心情还未释然,听到这话,阿图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为什么要找我?”
凌风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脸上的笑容渐黯淡下来。
她居然这么笨,连自己为什么要找她都不知道吗?
也是,自己的心情,似乎也从来没有清楚明白地坦诚过。
那么,就在此刻吗?
他轻轻捧起阿图特的脸,眼底透出少年真挚而青涩的深情。
“因为,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我不是人。”
凌风笑了笑,将阿图特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在我眼里,你已经和人类没有区别了。”
“你不知道的是,你是在我最艰难的时期来到我身边的。”
“那段时间,我父母刚刚离婚,因为不愿意回家,我就常常跑到网吧里过夜,醒了就打游戏到睡着为止,一天只吃一顿饭,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活着,每一天都浑浑噩噩的过。”
“后来,为了和同学们玩得更好,我跟着他们来到小公寓,加入了红派。”
说到这里,凌风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知道吗,那天傍晚,在小公寓里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你是我生命中的救赎,好像深海底的冥河水母,穿越遥远宇宙漫漫星河,奇迹般来到我身边。”
阿图特任由凌风抱着,没有其他动作,眼底却透出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未经她的主观意志执行,而莫名出现的价值,也要认领在她自己身上吗?
她生下来,明明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悬在脖子上,形单影只,四处行走。
怎么这其中,就突然有了对别人的意义?
“阿图特。”
凌风突然轻唤了一声。
“什么?”
“我爱你。”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耳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人类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时间更为迷惑。
原来那些电影和电视剧里的桥段,是可以在现实里真实发生的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电视里的那些小人是跟动画片和纪录片一样的东西,比如会说话的兔子,发射激光的飞天人类,穿抹胸裙的火腿肠什么的,都是对现实生物的一种模拟式再创造。
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说明那些东西都是真的,而她们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有人将这些东西悄悄拍摄了下来?
那么……现在是不是就有人在拍摄她们?
想到这里,阿图特心中一紧。
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她可不愿意让别的什么东西监视她的生活。
她用力一把推开凌风,径直跑向附近的森林。
经过她这段时间东躲西藏的经验,那附近最易于藏匿,她定要把那个拍摄她们的家伙找出来。
凌风被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推,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本来就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差点跌倒在地。
“怎么了,阿图特?”
凌风惴惴不安地望向阿图特远去的背影。
“阿图特?”
“阿图特——”
嗓子干哑,喊不回远去的她,凌风只能失落地看着阿图特的身影跑远去。
又失去了。
就跟上次,上上次一样。
心脏倏地传来一阵刺痛,凌风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他抓紧胸口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
自己的真心,甚至换不回一个回答吗?
一次次的付出,几乎倾尽所有,他所有的钱财,他的前途,他的人生包括他的性命,只要能将她寻回,都可破釜沉舟。
但是现在,他什么也留不住。
凌风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远处阿图特的背影忽明忽暗地晃动,仿佛就在他的面前,又仿佛远在海的另一边。
在海中漂流多日,身体饱受饥饿的折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严重营养不良。
眼前人的离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向前栽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隐隐约约闻到鼻尖拂过的海风味道,是清冽的咸湿气息。
不同的是,这次似乎还隐隐约约伴着一股肉质**的恶臭气息,缠在鼻尖似的,直往鼻腔里窜。
胃部受到刺激,开始一阵阵地痉挛、抽搐,天灵盖也开始尖叫颤抖,凌风猛地撑起半个身子,本能地呕了出来。
然而他腹中空空,干呕半天,只吐出一滩粘稠的清水。
一只漆黑的利爪搭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不要吐,要吃。”
凌风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见阿图特微皱眉头看着自己。
她走到凌风面前坐下,指了指凌风旁边,他转头顺着看过去,居然是几条黑不溜秋的死鱼。
原来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来自于这里。
“我没找到拍我们的人,所以就又回来了。”
阿图特叹了一口气。
“她躲得不错。”
“……啊?”
她在说什么?
凌风刚刚醒来,意识还比较茫然,一时间理不清眼前的情况。
海风吹拂刮过,远处战前金属残骸传来一股淡淡的变质机油味道。
凌风打了个寒战,他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
阿图特则远远地望向地平线那头。
冬季里难得的阳光亮起暖色的一线,为浪花浮沫镀上一层碎金。
被石油污染的海面平铺延展,油膜覆盖的海浪不断起起伏伏,折射出一种迷人的五彩斑斓,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彩色的梦境,做梦的生物发出规律的鼾声。
“在北海的这些天,我发现蓝星的世界并不像纪录片里的那样,很干净,又很生动。”
“海里的鱼都死了,鲸鱼的骨架变成藻绿色裂作几块,海藻里裹着人类的各种垃圾,随着洋流飘来飘去,珊瑚群都变成很难看的肉的颜色,坍塌融化在石头上。”
“我一直潜到很深很深的海域,那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很重很重的海水里漂浮着很多絮状物,还有很多金属碎片。”
“后来,我又跑到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一圈,凡是有食物的地方都有陷阱,有的会爆炸,有的会泄露很难闻的空气,还有一些会发射子弹和木箭,就算摘到了果子,闻一闻也知道不能吃,里面的东西比我的毒液还毒。”
“我吃光了抢到的人类罐头,这里找不到活着的动物,所以我开始吃海里的死鱼,它们被石油裹住,盐分含量很高,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腐烂的严重。”
望着阿图特的侧颜,凌风突然不再感到难过了。
他看着阿图特,想到前些天的黯然神伤,不禁感到有些自责。
即使是阿图特这样身体素质无比强悍的外星虫族,也会在蓝星无人区这样的环境里受到打击啊。
他一直还以为,处境艰难的只有自己……
凌风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都不好过。
他忍不住紧紧握住阿图特的手。
“阿图——”
“哦,对了!”
阿图特原本还在出神地望着海平面那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她转过头来,高兴地看着凌风的眼睛。
“三天前,我终于潜到海底,和你们这颗星球说上话了。”
凌风脸上的深情僵住了。
除了一些远古的单细胞生物和拥有极强生存能力的虫类外,几乎没有生物能够承受住海底的压力。
更别说北海这片海底区域还散布有海底火山。
近年来,在战争和人类探测活动的加剧作用下,海底火山的爆发变得更为剧烈和频繁,特别是经历了战前可怕的生物战争后,人类目前已知的生物中,只还残存有寥寥几种可以在其附近生存。
阿图特身体素质再强悍,也不可能真正潜到海底。
而且,和星球说上话,是什么意思?
阿图特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它们跳得很厉害,到处都在乱动,就像心脏一样,也像呼吸的肺部。”
“它们一直在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夸张的巨大的声音,和非常微小的那种,几乎听不见,但它们一直在说话。”
“它们的性格也不一样,有的重一点,有的轻一点……”
凌风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的有点忍不住了。
“阿图特,”
他突然牵过她的手,轻轻握住,像是一种安慰。
“阿图特,你听我说。”
“北海这片海域有着非常严重的辐射和生化污染,你可能是因此被影响到了,产生了某种幻觉。”
他低下头,苦笑一声。
“我没来得及告诉陈立新这件事,她就把我推了下去,大概她还以为,落到海里就有机会活吧。”
“你看,我在腐烂。”
凌风脱去自己破破烂烂的外套,掀起上衣。
布料黏着结痂的伤口,被慢慢剥开,几排突兀的肋骨上崩着一块皱巴巴的人皮,寒风吹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如同风雨扑打在一块陈年腐木上。
腰部后方的位置已经烂了一个□□,表面的腐肉轻微颤动着,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里面钻来钻去,他整个身体渐渐散发出一股子死人的气息。
阿图特凝视着那骇人的伤口,人类的身体原来如此脆弱,又如此……和谐。
凌风慢慢放下衣服,重新握住阿图特的手,只是这一次格外地用力,像是他全部的生命都凝结在掌心间似的。
冬日海边的寒风凛冽,他的脸色青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我吃不了死鱼,听你刚才讲,这里也没有其他可吃的食物。”
“我想,我快要死了。”
“在离开之前,我能得到你的爱吗?”
真是奇怪,在终于决定坦然接受死亡后,他的内心无喜无悲,甚至没有告白时的激动和忐忑,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不知为何,他知道这一次,他能赢。
看着眼前人视死如归的眼神,如此沉重而悲戚,阿图特终于意识到,凌风说的话似乎要比它们更重要一点。
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事,那就应该认真去对待。
一直以来,她一直将凌风视作异族的姐妹,虽然大部分的人类都对自己怀有恶意,但是凌风的言行却从没有伤害过自己。
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和自己做姐妹了,而是配偶的身份。
那么,为了纪念她们逝去的情谊,就了结他这一桩心愿吧。
“我愿意。”
薄暮之下,海面浮动细碎金光,深黑醇金海浪阵阵翻涌,地平线那端渐显出一点鲜红的、血的颜色来。
而后慢慢普照大地。
凌风的唇吻了上来,阿图特却没闭上眼睛,越过凌风的肩头,她看见那一轮残阳似血,宛如不停跳动的心脏。
泵出的血液声势浩大地向四面八方荡开奔涌,大股大股地纵横四方里去,天地间是一片淋漓的血红色,森林如血管般扎根大地,狂风将整个世界鼓动,是那母神孕育的胎腹。
唇齿间尝出一点血的味道,她看见那朦胧的窃窃低语,密密麻麻地紧凑在耳边,好像无数个姐妹在围着她跳舞。
她们都长得跟她一模一样,黑色的身影忽远忽近,若有若无,鬼魅一般晃悠着,笑着哭着抓住她的心脏。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她们,然而下一秒烟雾一般散去了,一只漆黑的利爪从前方虚空血雾中遁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是我骄傲的孩子……命运……去你向往……”
“……与纳姆重聚……荣耀……”
她听得不清不楚,心急如焚,连忙喊了一声。
“怎么了,阿图特?”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银白如雪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半透明的虹膜闪动着,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那微缩的瞳仁冷冷地盯住她的。
“你还好吗,阿图特?”
……怎么会这样?
不要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然而连这冷漠也让她依恋,那是族人奇迹般显现的征兆,于是她哭泣着,紧紧依偎在那瞳仁旁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醒……阿图特!”
整个世界似乎在加剧倒退,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缩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虫卵的形态。
温暖粘稠的液体裹挟着她,她感到全身心都轻飘飘的,无比安心,又困得不行。
阖上的眼皮似乎很薄,眼前模糊不清的,一团白晃晃的光晕,其中还纵横交错着一些细小血管,似乎是卵壳的内部结构,透了一点光进来。
慢慢的,她长成幼虫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是难耐的饥饿。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血液愤怒地奔腾涌流过全身,胃囊似乎穿了无数个口子,里面剧烈的酸液流出来,贪婪地腐蚀喰食着全身的器官,她感觉自己饿得快要发疯。
所以生命啊,追逐吧。
“阿图特!”
凌风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唇,就在刚才,阿图特突然发狂,他的下嘴唇被当场咬去一块,鲜血淋漓。
“你发什么疯!”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连忙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阿图特。
阿图特跪坐在地上,双目半阖,嘴唇微张,眼底透出些迷离的恍惚,像是在做梦似的,一动不动。
看着阿图特这幅样子,凌风的心慢慢软了下来。
或许她是食物中毒了呢?
毕竟这些天,她一直在吃这些受到过污染的食物。
“……阿图特,你还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体却紧张地僵在原地,本能使得他不敢轻易上前。
一人一虫僵持在金色沙滩上,远处的海面像是凝结了一般,一片死寂,油膜包裹着五颜六色在上面张牙舞爪地扭动、闪烁。
此时日暮昏黄,天边与海面交界的地方,那抹诡异的血色正在慢慢向天上爬去,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
当凌风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慢慢凝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血淋淋的卵壳。
有什么东西,就要孵化其中。
而他颤抖着身体,慢慢跪下,脑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混搅成一团,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尖叫错乱。
所有理智和情感炸作闪耀的烟火,一场大型狂欢秀,就要热烈登场。
痛苦、恐惧、低语、扭曲、呢喃……拌着一股强烈的香气,在粘稠和温暖中将身心一点点侵蚀。
五感在渐渐消退去,先是视觉,听觉,嗅觉……最后是触觉,最后一根手指可感知的世界也消失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风的微响,而后流畅地呼啸开去。
一切喧嚣都慢慢重归平静,在破茧而出中绽放出新的生机勃勃。
天地裂做两半,黑沉沉夜幕中悬着一月,皎洁月光下,阿图特慢慢地站起身。
她的全身裹满新生的血液,正要大踏步向前迈去,走她向往的路。
所以她真的开始跑起来,高兴地踏着海浪,追着飞驰的月亮呐喊。
生命啊,追逐吧。
现在你们终于知道当初基尔加在安提手下经历了什么吧[让我康康]
现在,让我们庆祝阿图特成为远在外星的二号新虫母[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此间她既新生,将行追逐月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