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文子实成功进入了古宅中的第二道门，没有像祁砚吓唬他的那样被挡回去。
门后像是一段长长的廊桥，廊桥两边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幽绿色的鬼火点缀，指引着方向。廊桥直直的，只有前后两个出入口，光亮当做引路用的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每两个柱子之间都挂着蛛网，走动间柱子上的红漆还会簌簌掉落。
文子实忍不住看向黑夜笼罩般的两旁，鬼火的光亮竟然突不破这深夜分毫，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走着走着，也许是脑袋里太想看到一些东西了。文子实竟然在漆黑中隐约看到了小叔文轩城的身影。
“专心些。”祁砚余光瞥见文子实在向另一边缓缓靠近，停下步子扯了下对方。
可握到文子实手握的下一刻，眼前两鬼化为虚无，在自己眼前消失，连周围都转变了景象。
室内变成了室外某处，四面没有任何阻挡，宽阔无比，枯败黄土之上血红的河流慢慢蜿蜒，远处一颗巨大的枯树，枯树枝上似是悬挂着许多布条，随风摇曳，尾端泛着幽蓝的荧光。
脚下有些湿润，低头一瞧，是那条血红的河蔓延过来的细小支流，血色和黄土混合交织，看起有说不清的古怪。
祁砚让到一边，一只脚却在结实干涸的土地中陷了下去，明显是在告诉他只能沿河流走。
走了没多久，脚下溪水般的血液变多，漫涨成一条瘦弱的小河，将将淹没祁砚的脚。这以河为路的古怪地方出现了一块石碑，但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上面写着什么早已辨认不清。
天空再没有悔泣城中规律的朝暮，各种奇异的光混杂在一起，叫鬼观察不到时间的流逝。
祁砚行至远远望见的枯树下，水已经涨到他的大腿。
到越深越能感受到，这和人界的河水不同，不仅仅是颜色，此时的水是浓稠的，带着浓烈的腥味，好像真是一条流淌着新鲜血液的河。没过河水的部位祁砚感觉到疼痛，每走一步剑割刀砍一般，虽然自醒来以后他就没感觉到过什么疼痛，祁砚也不清楚为什么痛苦要用其来形容。
枯树下是一捧湖水，望不到边际，而枯树上挂着的并非布条，而是一个个新鲜的头颅，长发绑在嶙峋的枯枝上，脑袋随风摆动，相互碰撞时还会发出闷响。
祁砚虽然失忆了，记性却还是不错的，脑袋的面容分明是铜镜中显示过的，祁长怀杀过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祁长怀杀过的人数不胜数，可不是只有树上这几个。
祁砚眯眼再看，远处山峦起伏哪里是什么由什么山石黄土组成，分明是一摞一摞的尸山。
风向一转，树上的脑袋吹到祁砚怀中，一个双目紧闭的头蓦然睁开眼，死死盯着祁砚怪笑，其他脑袋也一同睁眼，咯咯咯笑起来。
祁砚也终于明白了，他这并非误入幻想，而是受罚开始了。
他叹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把怀中的脑袋合上，“到宁愿这是幻想，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否转世投胎了。”
地界到底是从何时出现问题的？
祁砚在此刻才开始细细琢磨这个问题，若是他生前杀的人都困在地界未曾轮回，那还真是有些难以心安。
他提着断剑走下枯树，血湖旁有一座小小的庙宇，里面没有神像，供奉贡品的位置也没有东西，却是有三个卡槽，两旁的卡槽已经插上，是和祁砚手中一模一样的令签，现在只剩中间一个是空的。
显然是让祁砚放上去，进入血湖受罚。
庙宇前还有一个小小的石凳，可以放下物品。
枯树发出的笑声愈发尖利，从不同人口中的声音逐渐失真，如怨魂般在祁砚四周萦绕，如影随行。
尸山骨丘也开始传来喃喃絮语，此时便不再只有壮年男子的声音，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祁长怀......”
“长怀将军......”
“为什么要受降......辜负信任......”
“......害死了那么多人......下地狱...不得超生......”
祁砚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个情况，连谛听都无法知晓，否则怎么会给他弄这种惩罚。
这种，文子实怎么说来着的，精神攻击，实在对自己这个失了忆的，大概率半点记起前尘往事都不大可能得老鬼来说，没多大用处。
咯咯咯的笑声与众多低语控诉交织在一起，祁砚垂眼沉吟。
没过多久，他放下断剑，解了外袍，缓慢下了水。
即便不记得了，也不能真当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不管是何缘由，他生前杀了人是事实。这刑，他认。
才下了水，沉重的血水便拖拽着把祁砚往湖底拉去，割肉拆骨的痛苦附着在他身体的每一处。
祁砚没有肉身，每一下都是魂体上疼痛，这种疼痛没法麻痹被大脑隔绝，更没法习惯。他闭着眼，忍不住发出痛吟，感受魂体被分成一块一块的，自己奄奄一息即将魂飞魄散，而散去的下一秒，又重新聚拢再次经历痛苦。
那种痛感深入骨髓，如果他有的话，它是钻进骨子里从内向外开始拆卸。
祁砚张开眼，手指皮肉卷曲，露出筋肉相连的骨头，伤口一路向上蔓延，直至到达全身，再然后骨头都溶解湮灭，此后再重头再来。
这种受罚仿佛永无止境，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暂停，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好像一切都是祁砚的误解，这不是什么惩罚，只是一潭危险的湖水，他自己选择走进去，就不可能由自己宣布停止。
祁砚忍不住挣扎着向岸边，向水面游去，可就像所想一般，无处不在的湖水都在阻住他。
水面被他挣扎的动作激起数道水花，其中几滴血滴打在斜支在石凳旁的断剑上，“扑通”一声断剑掉进水里，随着自身重量慢慢下沉，逐渐沉至祁砚手边。
他下意识抓住，睁开眼，意识似乎从泥潭一般的痛苦中拔出了一条腿。这时候祁砚才发现湖底笼罩着比他还要浓郁的鬼气，仿若一个坟包。
谛听骨......
方才他想着谛听也不知晓自己的情况，但怎么可能，谛听可辨世间万物，善听人心，除非这地界连谛听也死了。
祁砚拿着剑，奋力往湖底而去，全部的鬼气放开，阻挡湖水，并探向湖底的巨大“坟包”。
那些不属于他的鬼气倒是没过多抗拒，祁砚进入“坟包”的范围，那些鬼气自动闭合，帮祁砚拦住了湖水。
“坟包”内是无水的平地，无需过多寻找，便能看到一只庞大的兽骨安详地俯趴在地。
那就是，谛听骨。
...
......
祁砚先前的打算，是找到谛听这悔泣城唯一可能还存在的神兽问问情况的，哪成想连谛听也死了。
谛听骨，能有什么用？
祁砚沉吟，想起在大殿看到又消失的巨兽像。
也许，和人一样，谛听虽死，但它的魂却还在悔泣城的古宅之中。
铜镜给他的令签背面就有谛听像。
可令签插在了岸边庙宇的里......
这下看来，非得再一来一回不可了，祁砚叹了口气。在衣摆上扯了条布，将断剑和手绑在一处，做了下心理准备，破开笼罩着的鬼气。
再次踏上湖底的土地，祁砚这次感觉好一点。
拿来令签，越靠近谛听骨，上面的谛听像越发活泼，先前还来无影去无踪躲着祁砚等人，现在许是见自己梦寐已久的东西近在咫尺，也不藏了，等着祁砚把自己放回去。
要把令签放到谛听骨的那一刻，祁砚留了个心眼，又拿远了。
令签上面的小兽登时急了，蹬爪怒吼，像是在威胁祁砚。
若它还是谛听骨的大小，祁砚或许能给点面子畏惧一点，可它现在比巴掌还要小，叫出来的声音半点威慑都无。
祁砚伸手一弹，就把跃跃欲试想扑他的谛听小像弹了回去。
唇角勾起一丝和善的笑，祁砚把被弹得晕头转向的谛听小像提起来，“我们事先商量一下，我给你谛听骨，你要把我们送回悔泣城。你应该知道，我们是鬼，鬼本不该来地界的，能来此是被人陷害。”
“而且地界鬼差没了，亡魂也都被人偷走，再遵守从前订下的规矩着实没必要。你觉得呢？”
谛听小像想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祁砚挑眉，“不行？那好吧，你不行那我也没办法。”
随及转身，带着令签离谛听骨越来越远。
谛听小像急了，用爪子勾着祁砚的衣袖，一声声嗷嗷嗷的哀叫。谛听善听，嗓子却真的不行，祁砚被它嚎得头疼，停下来问它。
“到底行不行？”
谛听小像连连点头，爪子在祁砚手背上一划，一道意识流进了祁砚的意识中。它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些信息告知了祁砚。
祁砚皱眉，现下不是细想的时候，将谛听小像扔向谛听骨，“先带我们离开。”
常年游离在古宅中的神魂终于回归本体，二者接触到一起的一刹那，泛起极其刺目的光芒，耳边传来悠远低沉的兽鸣。
地动山摇，在外拦着湖水的鬼气急速塌缩，收拢成谛听胸前的一颗珠子。
祁砚回头，见漫天的血水决堤一般涌来，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声。
“蠢货。”
正欢欣向悔泣城各处宣告自己回归的谛听接触到湖水，嗷一声威严的兽吼变了调，幸而悔泣城已经没什么鬼了，不然得多尴尬。
祁砚提着断剑，拿断面戳了戳，“还不快走，把烛檀和文子实都带回来。”
...
......
文子实就坐在长廊的地上。
当时他一转眼，就发现老大和烛檀都不见了，往前走一直走不到尽头，往后走也一样走不到头。文子实就知道他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遇到这种时候就不要慌，坐在原地等老大来救就行了。
他等了好久，最后还真等到了。唯一觉得难熬的，就是就他一个鬼，什么都没有，太无聊了，最无聊的时候，文子实只好翻自己衣服上的商标看来打发时间。
烛檀回来时有些懵逼，眨了眨眼，站起来拍着没落什么灰尘的衣袍。祁砚仔细瞧了瞧，小鬼面上没什么异样，应该没受什么罪。
祁砚的模样就有些狼狈了，在血水上来回好几趟，衣袍全都染得血红。
文子实看到吓了一跳，以为他和烛檀唯一的依靠有了个好歹。
一个鬼安静了好一会，骤然再回到这种吵吵闹闹的环境，祁砚不适用，有点头疼，用断剑抵着文子实不许他靠近，低头拿出重新缩回令签背后的谛听。
“该你遵守约定了吧？”
谛听在令签背后转了一圈，点点祁砚的手。
祁砚沉吟，拉着烛檀和文子实，走到长廊边。
他倒是没问烛檀，而是提着文子实的后领甩了甩，问，“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你信任我吗？”
“我、我我，就是想问个问题......”文子实反手又揪着自己的后领，想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问。”
“老大你刚才实在跟谁说话呢？”
“......”
祁砚：“先闭嘴。”
文子实点点头，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
祁砚把断剑收好，踩上长廊边上的栏杆，长廊外漆黑无比，向下瞧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谛听说，它知道古宅下面有一个可以离开悔泣城的小缺空，那本来是它给自己留的，但谛听的本体太大，挤了几百年都没能挤出去，只能把缺口堵着不教任何鬼发现。
但底下真如谛听所说，有那么一个漏洞吗？
所有鬼都知道悔泣城易近难出。
祁砚也不笃定，但他没将犹疑彰显在脸上。
低头观察了一眼，纵身一跃，三鬼消失在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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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酆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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