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来,林周锁不见踪影。
按理说老人下葬,儿孙应该要跟着的。
只是老爷子遗嘱说了不需要我们,只让二伯处理他的后事。
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真能这么狠心。
遇上这么固执的老头,我们这些儿孙也难办。只能遵从他的心愿,远远地替他祈祷。
一看时间,十点整,估计老人已经下葬了。我有些怅然,呆呆地躺了一会,无意间转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把钥匙。这是大门的钥匙,上面拴着一根细绳。
林周锁把钥匙给了我,当时只有一枚钥匙,昨天晚上我都睡了,林周锁又来敲我的门,把钥匙要了回去,替我绑上了一根细绳,让我戴在脖子上,小心弄丢。
真不知道他是珍惜这个钥匙,还是为了照顾我。
我当时困得厉害,倚着门迷迷糊糊的,今天起来才发现,林周锁绑钥匙的绳子是根红绳,看着有些旧了。
我慢吞吞地起床,本想出去转转,再熟悉一下环境。哪知一看微聊,置顶上的聊天框,父亲说给我报了网课,过几天出了中考成绩就得上了,让我不要玩疯了忘了学习。
我抿着嘴拿着手机,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僵在床上好久。
洗漱完已经十一点了,我正想着去哪里吃顿饭,从厕所出来却听到了敲门声。
这敲门声很有节奏,间隔不短,每一下都敲得很响。
“扬错?在家没?”
这似乎是欧珉义的声音。
我说我在,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开门时我还有些困惑,照他们这种关系,欧珉义来林周锁家还需要敲门吗?昨天乐鲤和林周锁在欧珉义家玩,欧珉义可是从外面回来的。
甚至昨天吃早饭时林周锁还没回来,乐鲤就直接冲进来找他了。
这进出如入无人之境,怎么欧珉义突然就矜持起来了。我可不信林周锁在家他也敲门。
“林周锁不在家。”我胡思乱想着,看着欧珉义,说。
欧珉义一愣,接着笑着摆了摆手,问:“我不是来找阿锁的,他不是一早就去上班了。诶扬错,你吃饭了没。”
“上班?谁?林周锁?”我敏锐地捉错了重点,眨巴眨巴眼,没反应过来。
欧珉义越过我去指原先停着自行车的车棚,让我自己看。
我回头,这才发现那里已经空了。
“别杵门口了,先进去。”欧珉义越过我进了院子,熟门熟路的,先去车棚旁边的木桩子上拿走了上面放着的书,我注意到他提着纸袋,抿了抿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进门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欧珉义敲门不是顾虑别人,是在顾虑我。
他知道林周锁一早就去上班了,而林周锁说过,他有拜托他照顾我的早饭,我早上没去找他,他就直接来找我了。
敲门是为了提醒我,我毕竟是个外人。
“这是我家的钥匙,一起给你。你随时可以去找我,我家里一直有饭。”欧珉义放下纸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串着黑绳的钥匙。
“你也要去上班?”我看看钥匙,没接。
我们没熟到那份上,这枚钥匙看得也是林周锁的面子。
欧珉义摇了摇头,解释说:“我不去上班,我去地里了。”
我更迷惑了。
欧珉义把钥匙放桌上,把饭拿了出来。三个饭盒,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欧珉义掰开盖子,一个一个摆到我面前。
一盒煎饺,一盒蛋炒饭,一盒黄瓜炒蛋,还有一杯豆浆。
“这算是早午饭?”我看着那几个不算小的盒子,脑子一懵,脱口而出。
欧珉义点点头,看我还站着发懵,乐了。
“快洗手吃饭吧,煎饺是猪肉玉米的,阿锁前几天做的,一直冻在冰箱里。蛋炒饭是今天早上做的,豆浆也是现打的。”
黄瓜炒蛋甚至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现做的。
“嗯,谢谢你。”我向欧珉义道谢毫无压力,但不知为何,道谢的话却无法自然而然地讲给林周锁。
欧珉义进了厨房,我洗了手就坐下吃饭。
听欧珉义的意思,这顿饭除了煎饺是林周锁做的,其他的应该都是欧珉义的手艺。
但吃起来味道却差不多,不说的话我完全尝不出这是两个人做的。
欧珉义和林周锁其实是有点像的。我有这种感觉,但若是真来问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咯噔。
一盘西瓜放在了我面前。
我抬头去看,发现欧珉义正在看手机。
“在跟林周锁发消息吗?”这话完全不经大脑,我说出口的那瞬间,自己都诧异了。
欧珉义也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但既然我问了,他也就坦坦荡荡地把手机页面给我看。
确实在跟林周锁聊天,聊天时间就是现在。
锁:扬错吃上饭了?
吃上了,你呢
锁:待会
锁:冰箱里有昨天我带回来的西瓜,给他切一点,别太多
OK
[照片]
不用谢
锁:。
我一条不漏地看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珉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筷子戳着煎饺,我纠结了一会,看着欧珉义关了手机在我面前坐下,到底还是没忍住。
“嗯。”欧珉义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林周锁他……”
他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姓扬而姓林,还是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以为他是很不愿的,照顾我这么个初来乍到的陌生堂弟。但他虽然态度冷淡,有些地方也不算细心,可是我就是莫名觉得,他有的最好的能给我的东西,一个不落都给我了。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盒子里的煎饺,话明明就堵在喉头,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好奇他的工作吗?”欧珉义端详我的表情,揣测道。
“……嗯。”我迟疑着,低头错开欧珉义的视线,终于还是点了头。
那些更私人的问题,似乎问林周锁本人要更好一点。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就勇敢去问吧。我想。
欧珉义手指敲了敲桌子,他思考了一些东西,然后慢慢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林周锁是辍学的。
他只上到高二,就再也没去过学校了。那会老爷子病重,二伯天天照顾他,地里就没人管了。
林周锁一声不吭从学校收拾东西回来,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劝,他都再也没有踏进学校半步。
他开始照顾老爷子,让二伯有时间去地里照料。欧珉义也跟着帮忙,周末时,乐鲤也会自发地拿着锄头下地,不过总会被欧珉义赶回去就是了。
有这些人的帮助,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才显得不那么痛苦。
辍学之后,他还去镇上的一个蔬菜市场帮忙搬货,其实这份工作他很早就开始做了,有空就去,一去就是一天。只是那会还要照顾老爷子,老板念旧情,可怜他还是个孩子,给他把工作时间放松了。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他还是个孩子时,拿出几千块钱给欧珉义,义无反顾去支持朋友的梦想。
后来老爷子不想住院了,他没提过让林周锁回去上学,只说希望林周锁能在家照顾他,顺便去工作。林周锁就天天去,早些回来照顾老爷子。周末他会休息,带老爷子去地里转转。
人家一天给他一百,这样子一周就是五百。有时候会少一些,林周锁也不在意。他一向不看重这些。
林周锁不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这些钱一部分补贴给了老爷子,一部分拿去支持欧珉义,一来二去,也就不剩多少了。
他活得跟个机器人一样,却从没带给身边的人哪怕一丝一毫的负面影响。
在大家眼里,他是个孝顺踏实的好孩子。
欧珉义和乐鲤都觉得,林周锁一定会回去上学的。他生来就是读书的料,态度又很认真,就这么放弃太过可惜。但林周锁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能反过来宽慰他的两个朋友,似乎命运陡然脱轨的人不是他。
“在我的印象里,阿锁他成绩一直很好,几乎年年评优。但我也不是太意外,毕竟他那个人吧,就是不走寻常路。他蛮跳脱的其实。”欧珉义的语气有些伤感,仔细听又能听出些许感慨,“我认识他时他才八岁,那时候就已经有现在的影子了。他没怎么变过的。”
沉默又安静,总是出神地眺望远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眼里究竟有什么。如果你是他的熟人,他看向你时,又会忍不住露出笑容,那是不受控制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我很难过,但也很庆幸。”欧珉义说着,他笑了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外人可能会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很不好,没有学历就是没有未来,但对我们来说却不是这样的。至少阿锁从来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我能明白欧珉义在说什么。
我意识到,我和林周锁是两种人,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林周锁身上有种强大的力量,与欧珉义相差不远,那是心的宁静。
“行了,不算故事的故事讲完了。”欧珉义看向我身后的白墙,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实处,我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那一定是让他觉得开心的。
“吃完饭要跟我去地里看看吗?正好我还有点工作要收尾。”
欧珉义都邀请了,我没道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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