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舒的生辰宴是在翌日傍晚,姜今也仍然有时间重新准备生辰礼。
她提前出门,先去了一趟东市的笔墨铺子,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让马夫驱车往郡主府而去。
而在临上马车之前,她随口问了下陈叔,“陈叔,阿兄呢?”
陈叔如实回答,“侯爷今日一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闻言,姜今也微默,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阿兄今日是不会同自己一起去郡主府了。
两刻钟后,宁良坊。
悬挂着永定侯府徽识的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早已经候在府门口的嬷嬷迎了上来。
“姑娘可算到了,郡主今晨醒来就一直在念叨您。”
姜今也在桂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笑意盈盈地同嬷嬷点头,“让舒姨久等,是今也的错。”
嬷嬷笑,“郡主怎么舍得怪您,只是太想您了,”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看向马车帷裳处,却没有看到另一道身影。
姜今也解释道,“阿兄身体不适,还请舒姨见谅。”
嬷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打圆场,“姑娘快些里边请。”
郡主府占地宽敞,但因为林远舒喜素静,因此府中装潢皆以淡雅为主。
许是因为她诚心礼佛,穿过回廊入月门时,姜今也便能闻到淡淡的檀香。
令人心神安宁。
林远舒早已让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备好茶点,听到月门那边的声音,笑着看向来处。
“舒姨,”姜今也脚步微顿,向她行礼,然而膝盖刚一弯,就被林远舒扶起来。
她一身青黛色袍衫,发髻上仅着木簪,看向姜今也的目光宁静慈和。
姜今也却突然想起过去几年,每每林远舒生辰她同裴妄怀一起来时,林远舒的眼神都不似如今这般平和,多了几分冷淡。
“小也来了。”
听到林远舒的声音,姜今也回过神来。
她转身从紫苏手中接过木盒子,双手递给林远舒,“舒姨礼佛,平日里喜欢誊抄经书。”
“这是上好的端砚,就当是借着舒姨生辰,投您所好。”
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少女的笑声清脆,笑颜明媚,任哪个长辈看了,都极为舒心。
林远舒让她坐下,又命人将端砚仔细收好,看着她故作愠怒,“你这小姑娘,倒是许久没来看我这老人家了。”
姜今也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讨巧回答,“前段时日因为贪吃,食物相克却不知晓,生了病,怕过了病气给舒姨。”
她与卢鸿宇之间的事,除开永定侯府之外,几乎没人知道。
更何况这当中还夹杂着阿兄双重性格之事,她不知道林远舒是否知道这些,下意识不想提起,便捡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
林远舒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瞧,“看着是瘦了点,今日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式,不用跟舒姨客气。”
她是已过世的仁德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但如今丧夫,唯一的儿子也没与她一府同住。
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晚年凄凉。
不过林远舒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何况那些人也不敢到她面前乱嚼舌根。
她深居简出,不喜人多嘈杂,也不似京中其他高官侯爵的夫人一般乐于互相走动寒暄,说是生辰宴,其实就只是家人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但所谓的家里人,往年只有姜今也和裴妄怀。
今年裴妄怀没来,饭桌上的人就更少了。
因为礼佛,虽然林远舒未曾刻意食素,但荤腥确实用得比旁人少。
姜今也一看满桌的膳食就知晓她的用心,晚膳很给面子地吃完了一整碗米饭。
而今日的早些时候——
京城城郊的千佛寺中。
男人一身绛红色锦袍,长身玉立于寺庙后院的禅房台阶下。
他抿着唇,面上有些严肃,昨夜眼底的那些偏执与阴鸷,此刻被他尽数压下。
“听闻圆方大师所抄经书一字难求,今日裴某厚颜,特求大师相赠。”
他已在禅房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可圆方大师始终未曾开门,亦未曾新赠他经书。
拿不到经书,他是不会回去的。
但裴时渊这样的人,何曾这样规规矩矩地恳求别人。
即使这人是佛法融通的圆方大师。
若不是因为昨日毁了姜今也的经书,今日他亦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禅房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就这么又站了两刻钟的时间之后,房门终于缓缓打开。
可出来的却不是圆方大师。
而是个小沙弥。
“阿弥陀佛。”
小沙弥朝裴时渊的方向行了礼,缓缓道,“施主还是请回去吧。”
“师傅说了,经书只赠心诚有缘人。”
“施主并非,还是莫要强求。”
闻言,裴时渊眼眸微眯,眼底森冷逐渐汇聚,正要开口,衣袖就被一旁的擎风拉住。
他提醒道,“侯爷,经书...”
经书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姜今也必然不想看到他与这圆方大师起冲突。
裴时渊一句话哽在喉间不上不下,倒是让他面上神情愈发阴冷。
“还请大师赠书。”
他倔得跟头驴似的,即使被小沙弥拒绝,也仍旧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只是这耐心瞧着像是快要用尽了。
而小沙弥话已经带到,硬着头皮不去看面前这男人足以杀人的眼神,转身入了禅房复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禅房的门不动如山。
裴时渊的耐心也在一点点流逝。
若是按他自己的性子来,只怕这禅房都得被夷为平地。
可如今是为了姜今也来求的这经书,万不能再出现什么差错。
昨日落过雨后,今日是个大晴天。
午后的日头正盛,不多时便在他额间晒出细密的汗。
望着紧闭的禅房门,裴时渊心中头一次生出些许恍惚。
“什么是诚心?”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但候在他身后的擎风还是听到了。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什么都没说。
裴时渊紧抿着唇,眸底闪过一丝阴戾又嘲讽的笑。
什么是诚心?
像裴妄怀那样就是诚心吗?
他倏地想起来,四岁时林远舒生病,病得很重。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病床上的林远舒,记起曾在千佛寺看到的那些虔诚香客跪在佛像前祝祷的模样。
于是他带着陈叔,偷偷跑到千佛寺,在佛像前跪了一晚上。
直至翌日府里的人传来消息,说林远舒退烧能吃些流食,正在好转。
那时陈叔宽慰他,定是因为诚心的祷告让佛祖听到了,所以林远舒才能好起来。
可如今,他的诚心哪儿去了?
裴时渊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可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
那狭长的黑眸里,满是阴鸷森寒。
那些诚心,许是都在裴妄怀身上吧。
裴时渊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廊道下那个以遒劲笔力写成的“禅”字上。
脑海中头一回闪过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
若此时此刻是裴妄怀在这儿,他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他登时弓下|身躯。
头疼欲裂。
擎风上前扶住他,“侯爷!”
裴时渊摆了摆手想说他没事,可脑海中却全是裴妄怀虚虚实实的声音。
“诚心”两个字犹如巨大的紧箍魔咒一般,狠狠掐住他额间跳跃的神经。
他膝盖猛地一弯,整个人直接单膝跪在地上。
“侯爷!”
“无、碍。”
他咬紧牙关吐出这两个字,视线却在下一瞬变得模糊。
午后申时过半,他守在千佛寺的第三个时辰。
太阳逐渐西斜,日光拉长了他单膝跪地的身影。
四周安静无声,只有他心底的两道声音在来回撕扯。
寺庙之中陡然响起了撞钟声。
就在这一霎,他剑眉紧拧,眸光蹙然一变。
再抬眸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分不解。
裴妄怀看着眼前的建筑,低声开口,“我怎么会在千佛寺?”
他声音微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肃冷。
擎风面上一喜,“侯爷!”
“我为何会在这儿?”
擎风知晓如今在自己跟前的是裴妄怀,而不是裴时渊。
他用极快的语速,将这两日所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
末了,道了句,“这个时辰,小姐应该已经入了郡主府。”
裴妄怀语气有些沉,“她可是另备了生辰礼?”
“这个...”擎风摇头,“属下不知。”
他们主仆二人先于姜今也出门,一直就在这千佛寺里,姜今也有没有另备礼物,确实无从得知。
听罢,裴妄怀眉心蹙得更深。
他与裴时渊这么多年共存在这一具身体之中,虽然不至于时刻想着要消灭对方独占身躯,可除了裴时渊沉寂的那几年,其余时候他那欲同他较个高下的行径可不少。
按照擎风的说法,这或许是头一回,裴时渊主动“让”自己出现。
所以,是怕小也伤心么?
一想到姜今也,他心头似被股莫名的情绪攥紧。
裴妄怀抬眸,幽幽视线落在那扇禁闭的房门之上。
须臾,他抬步迈上那几级台阶,立于禅房门前,语气郑重,掷地有声,“裴某狂悖,言行得失还请圆方大师赐教。”
禅房之中依旧没有动静。
裴妄怀却并不在意,又道,“经书难求,定当万分珍重。”
话音落,风声起,卷起一侧落叶沙沙作响。
半柱香后,禅房的门终于再度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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