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兰离开了,如同上次一样,不辞而别,为了同一个人——林慧。
王轲羽知道她这一走,他们便不再有未来,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他大醉了几场,妄图将贺小兰从心上抹去,可一个在心里住了十几年的人,又岂是能轻易抹去的,只能痛苦地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缘浅情长,天意弄人。
贺小兰回到G县,她决定留下来等林慧,既然她的亲人在这里,那她迟早会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不管多久,贺小兰愿意等。从见到林慧的第一眼,贺小兰就有一种使命感,以前是拯救她,现在是等着她。不管为她做什么,贺小兰都无怨无悔。
她大大方方告诉父母自己辞去了攀市的工作,以后会留在G县。父母惊讶地盯着她,脸上写满惋惜和不解。他们一直错愕地盯着她,弄得贺小兰很不自在。
“现在全国疫情这么严重,你回来待在我们身边也好,这样我和你妈妈也放心了。”
爸爸打破沉默,并没有责备贺小兰。
“你说是吧?老伴。”
爸爸转头看了看妈妈。
妈妈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像木头人一样,愣着眼睛,呆呆地自言自语:“那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
“小兰还年轻,工作可以再找嘛。”爸爸赶紧打圆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很优秀,也很有主见,虽说自己也不太赞同她辞职,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尊重并支持她的决定。
“小兰,今后有什么打算?”爸爸微笑着问,妈妈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想在这里找份工作,等着……”她突然闭口,险些说出林慧的名字。
“等着什么?”爸爸妈妈异口同声。
“等着……等着守在你们身边,照顾你们。”贺小兰不得不改口,说着善意的谎言。
“老伴你看,咱们的孩子多孝顺。”爸爸知道老伴心理还有圪塔,故意哄着她。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妈妈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开了。
“你去哪?”爸爸伸长脖子,着急问道。
“去买菜!给你爷俩做饭!”
妈妈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生气,可行动却说明她已经接受了女儿留在G县的事实。
“别管她,过两天她会想通的。”
爸爸小声对贺小兰说,贺小兰点点头,父女俩偷偷笑了。就像小时候自己犯了错,被妈妈责罚,爸爸总会悄悄护着,安慰自己一样。
正如妈妈所说的,疫情期间想找一份合适的工作真的很不容易。两个多月过去了,贺小兰仍是无所事事待在家里。
这天,爸爸下班回来,手上拿了份《G县日报》。
“小兰,想当报社编辑不?”
“编辑,我喜欢。”
贺小兰从小就喜欢文学,大学专业就是汉语言文学,如果做编辑,可谓是做自己擅长且喜欢的工作了。
“你可以试试。”爸爸把报纸递给她,指着招聘启示说道。
为进一步加强G县日报新闻中心人才队伍建设,根据报社事业发展需求,现公开招聘2名新闻编辑,现就招聘事项公告如下:
贺小兰仔细查看了招聘条件,自己完全符合要求,便将简历和报名表交到报社。
没想到第二天贺小兰就接到电话,通知她去面试。
贺小兰重点名牌大学的学历,8年公务员工作经历以及她的学识和谈吐,使面试变得异常轻松和简单。
“贺小兰,欢迎你加入G县日报社,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面试结束后,报社领导握着贺小兰的手,热情洋溢地说道。
就这样,贺小兰成为一名报社编辑,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之路。
一转眼3个月过去了,贺小兰早已习惯编辑这份工作,她很喜欢这种按部就班,整天和文字打交道,不用面对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的工作环境。她只想平平淡淡生活,安安静静等着林慧。
明天就是中秋节,也是国庆节,县城里大街小巷挂满了国旗,卖月饼的糕点店和超市难得人头攒动,病毒固然可怕,可也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热情。
下班后,贺小兰去超市买了月饼和营养品,计划明天去看望林慧的母亲,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她的消息。
中秋节吃过午饭,贺小兰开着爸爸的桑塔纳去林慧家。林慧的弟弟不在,只有她母亲在家。
林妈妈很开心见到贺小兰,热情地拉着她到院子里聊天。
“今天赶集,林伟去集上找活干去了……”
贺小兰见她气色很好,讲起林慧的事也是神采奕奕。她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讲林慧小时候的事,一脸陶醉。
林慧她爸出事时,她才7岁,林伟4岁,可以说林伟是林慧一手带大的。我那时根本顾不过来,有太多事需要做。这孩子打小就特别听话懂事。
记得有一次,她带着弟弟去村里玩,有个小孩欺负他们说他俩是杀人犯的后代,叫大家不要和他俩玩,林慧急了,一口咬在那小孩的手臂上,怎么都不松口,直到我赶到才把她拉开。从此,没人敢招惹她,她也因此得了个“林小狗”的绰号。
林小狗!贺小兰在心里噗嗤笑了一声。
7岁开始她就自己洗衣、做饭、照顾弟弟,有时还帮我干地里的活,比起同龄的孩子,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
难怪她做饭如此美味,那么小就学会做饭了呀,贺小兰心说。
你别看她那么忙,她学习成绩可好着呢。高考完后,她告诉我自己考得不好,要和同村的人去深市打工。我知道她是想减轻我的负担,看着她懂事的样子,我也没反对。
我还记得在她走后没多久,她的班主任老师亲自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来家里,告诉我林慧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还是很好很难考的大学。我才知道这孩子高考后连志愿都没填,她压根就没想上大学。班主任根据她平时的成绩帮她填了志愿。
我打电话叫她回来上大学,她死活不肯,说在厂里已经安顿好了,不想上大学。她哪里是不想上大学,是那几万块学费让她退缩的呀。我当时也是糊涂,应该把她拽回来,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大学,这样她就不会遇到罗震,不会受那么多罪了。
林慧母亲懊悔不已,用手不住地捶打胸口,贺小兰连忙拉住她的手,心里隐隐作痛。
好在遇到了你,林慧都跟我说了,说你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摊上我这样的母亲,也是苦了孩子们。我这身体一直有毛病,能看着姐弟俩长大成人,我就心满意足了。本来不想做什么手术,死有什么可怕。有一天,林慧突然回来了,她说凑到了手术费,如果我不去治疗,她也不想活了。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借她那么多钱。
贺小兰听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欠债就得还钱,这孩子丢下一句出去打工还债就走了,这么些时日也不和家里联系,也不知道她人在哪,过得好不好。
“你知道她在哪吗?”林慧母亲突然问贺小兰。
“我也很想知道……”贺小兰一脸茫然。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在攀市的时候还住在一起。”
“我们确实是关系很亲密的……的朋友,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管她在哪里,她一定在辛苦地工作挣钱,真是苦了她……”
林慧母亲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贺小兰安慰一番,见时间不早了,起身准备回家。林慧母亲再三挽留,贺小兰和爸妈说好了会回去吃晚饭,一起过中秋,便婉言谢绝了。走之前,她悄悄将随身携带的现金全部留下来。
回到家,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贺小兰陪着父母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饭后一家三口围坐着吃月饼,观看中秋晚会。
十点刚过,贺小兰说想休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
“明天又不上班,她怎么这么早就去睡觉?晚会还没结束呢。”
“你没发现你女儿这次回来变了很多吗?”妈妈眨着眼睛,略感担心。
“有什么变化?”
“她现在几乎不怎么笑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妈妈摸着额头,似乎在认真回忆。
“好像是啊……”爸爸后知后觉地说道。
“她一定有什么心事,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妈妈看上去更担忧了。
贺小兰关上房门,站在窗前,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发呆。
林慧,你看到了吗?今晚的月亮多圆多亮啊。
你还记得去年今日我们的约定吗……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你在哪?我真的好想你……
贺小兰眼角溢出两行热泪,凝结着对林慧无尽的思念和无边的牵挂。
今天,我见到你母亲了,别担心,她的身体很好……
你不知道吧,我在G县日报社做编辑。
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哪都不去……
贺小兰想起林慧的绰号——林小狗,又哭着笑了。
重逢的时候,我一定要这样叫你,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说,我们会有重逢的一天吗?
午夜12点,林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简陋的出租屋,扒拉几口冷饭,望着窗外一抹冷月,思念如月光洒满心间,泪水不断流淌,无声无息。
小兰姐,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今天有没有想起我?……还是忘了我好……思念太苦,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你一定和王大哥快乐地在一起,请你一定要幸福啊……
小兰姐,今晚到我的梦里来吧……因为在梦以外的地方,我再也不能去见你了。
……
小县城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简单,时间在这里仿佛也放慢了脚步,缓缓流淌,不留一丝痕迹。
贺小兰做编辑快一年了,这一年让她感到无比的漫长,时间似乎把她的思念和期待也拉长了,长到看不到边,看不到尽头。
……
“听说王轲羽的爸爸去世了,他从州市赶回来办理丧失。”一个老同学告诉贺小兰这个噩耗。
她赶到王轲羽家楼下,看见小区草坪上搭了个灵堂,走过去,见到左胳膊戴着黑纱,一脸悲痛的王轲羽。
王轲羽看见贺小兰,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向她。
“你怎么来了?”
“我应该来的。”
王轲羽领着贺小兰来到父亲遗像前,贺小兰沉痛地鞠躬致哀,王轲羽和灵堂里其他亲人鞠躬还礼。
“节哀,轲羽。”
“谢谢你来吊唁家父,小兰。”
“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胃癌……也算是解脱……”
他们慢慢走出灵堂,到距灵堂20米开外的地方闲聊。
“对不起,小兰,在州市惹你不高兴,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过去这么久了,你别放在心上。”
“真的没生我的气?”
“嗯。相反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只是有些事勉强不得。”
“我明白,我都明白。”
谈话陷入短暂的停顿,灵堂飘来悲戚的哀乐声,闻之使人落泪。
“你还在等她?”王轲羽的话透着心酸和不甘。
“嗯,是的……我不知道去哪找她,只能在这里等着她……”
看着贺小兰无助痛苦的神情,王轲羽倍感自责和内疚,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幽幽地说:“小兰,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关于她的……”
听闻此话,贺小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下子抓住王轲羽的胳膊,眼里燃起希望之光。
“她在哪?快告诉我!”
王轲羽的胳膊被贺小兰抓得生疼,他忍着疼痛。
“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我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贺小兰松开抓着王轲羽的双手。
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和他有关?贺小兰疑惑地盯着王轲羽。
“是我要求她离开你的。”
仿佛下了决死之心,王轲羽一口气说出心中罪恶的秘密。
“怎么会?……她怎么会听你的?”
“我用她母亲的手术费和你的幸福要挟她……”
王轲羽低头不敢看贺小兰的眼睛。
“你怎么能这样!”
贺小兰咆哮着,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
“对不起,小兰,我只是太爱你了……”王轲羽手足无措,不停地道歉。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说完,贺小兰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
王轲羽在她身后真诚地致歉,渴求能得到她的原谅。
林慧离开快两年了,今天贺小兰终于知道她离开的真相。
这真相来的太过突然,就像一块巨石一下子砸在心上,让她完全无法无法承受,无法呼吸。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路小跑,穿过喧闹的街道,嘈杂的人群,躲到公园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来。
林慧离开前一天,红红的眼睛、悲伤的神情,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贺小兰眼前。
当时你一定很痛苦吧,一边是母亲的生死,一边是与相爱的人诀别。
你真傻呀,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别的办法。
为什么要一个人默默承受?为什么要一个人做决定?为什么不相信我对你的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为什么……
贺小兰内心不停地叩问,眼泪漱漱落下。
林慧,回来吧!我早已还清欠他的钱,我们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你听到了吗?林慧,你快回来!
贺小兰在公园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
贺小兰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妈妈跳广场舞去了,爸爸在客厅等着她。
“小兰,你吃了吗?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和你妈妈……”
“我不饿……”
贺小兰有气无力地走进房间,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枕头,闭着眼睛,沉浸在无法言说的悲伤中。
“咚、咚、咚……”过了一阵,响起了敲门声。
爸爸端着水果站在门外,半天没听见声音,他犹豫片刻,推开门。女儿刚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实在放心不下。
屋里没有一点儿光亮,爸爸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坐到女儿身边。
“小兰,起来吃点水果。”他平时从不削水果,今天为了女儿,削了半天,几次差点划破手指。
见贺小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爸爸的心更沉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跟爸爸说说,好吗?”
爸爸慈爱的声音,关切的话语,打动了贺小兰,内心压抑已久的痛苦瞬间爆发出来,她一下子坐起来,抱着爸爸,大声哭起来。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放声痛哭,哭声回荡在房间。她内心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全都宣泄出来。
“兰兰乖……哭吧,哭完就不痛了……”爸爸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
“爸爸,我爱上了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她离开我了。”
过了一阵,贺小兰擦干眼泪,决定和爸爸说出埋藏心底的秘密。
“你辞职留在G县,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是的。”原来爸爸早已猜到其中原由。
“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我也不知道,我失去她的消息两年了,今天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
“因为什么?”
“她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你原谅他了?”
“我从未怪过她,以前只是不明白她为何离开,现在知道了,更不会责怪她。”
“你这样看不到任何希望地等他,值得吗?”
“爸爸,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心相爱的人的几率是多少?是微乎其微的。我遇到了,不想轻易放弃。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出现。”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爸爸很想知道让女儿爱得如此痴狂,如此痛苦的人究竟是谁。
“你见过她,她就是2019年春节和我一起从攀市回来的那个女孩。”
女孩!怎么是女孩!爸爸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爱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孩!他万分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感觉天都塌了。
“爸爸,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碰巧她和我一样都是女人。你能理解吗?”
这种事爸爸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在这个相对落后封闭的北方小县城,他却是从未见过。爸爸暂时无法接受自己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尽管他无比疼爱女儿。
“我不知道……我需要时间……我……”爸爸狼狈地逃出贺小兰房间。
对自己的亲人说出心中的秘密,贺小兰如释重负,心情一下变得轻松。
在这个保守的小县城,自己和林慧的事,她不奢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和祝福,只要能得到父母的理解,她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这需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她愿意耐心等待。
她拿起爸爸端进来的果盘,吃着爸爸削得歪七扭八的苹果,觉得无比甘甜。
林慧啊林慧,你这只傻傻的小狗到底在哪呢?
至少她不是因为不爱我而离开我,也不是因为无法接受同性之爱而分手。
这样想着,贺小兰忽觉得自己漫长的等待又充满希望,守候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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