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起身，一步步靠近黎恒，近到她踮起脚尖，睫毛几乎能碰到他的下巴微微泛青的胡渣：“怎么交易？”
如此近的距离下，黎恒闻到了一种香气，是苏棠的体香，介于木质香与奶香之间的一种香气。安安静静，温温暖暖，念念不忘。
这个气味对于他真的是太特殊了。确切地说，对于有轻度嗅觉缺失的黎恒太特殊了，他对大多数气味会有些迟钝。但这个味道如此真切、如此清晰。仿佛为他私人订制一般。
他停驻、流连、甚至沉迷，不知是不是时间也被这香气苟住，迷途忘返。
“嗯？怎么交易？”苏棠又轻声问了一遍。呼吸窸窸窣窣地缠绵在黎恒的脖颈处。
黎恒回过神来。
“他要结婚了。”
“是吗？”苏棠其实真的不认识顾斯卿，但打算听听他的“交易”。
“所以你认识他。”
“那又怎样。”
“我可以帮你得到他。”
苏棠笑。她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遍黎恒，没想到还是个纯情帅哥。她转身走向吧台，手指轻触划过酒柜里一排洋酒，停在一瓶龙舌兰上，拿了出来，倒入杯中。
“新娘是你前女友？”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顾斯卿就算了，我倒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听到这话，黎恒竟然没有反感，当然他也没有回应。
“你想听故事吗？”苏棠没有看黎恒，轻酌了一下杯中的酒。
“我初中时候学习很好，性格和顺，老师也喜欢。初二时候班里转来一个男同学，就是顾斯卿。他是隔壁学校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后，托人找关系，来的。一来我们班，就安排我跟他一桌，美其名先进带后进。但是他除了每天早上找我要作业抄，我们也没什么交流。后来我被旁边三中的一个小混混看上了，把我堵在放学路上，非要让我做他女朋友，我肯定是不答应的，那时候我就一门心思学习，哪有这些弯弯绕绕。看我不同意，就召集一群小混混要收拾我，这时候顾斯卿就来了。虽然对方人多，他不管别人，就朝着那个找我的小混混使劲猛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每天放学他都跟着我，看我回家了他才回家，很老套是不是？”
黎恒没说话，也将酒倒入自己杯中。少年时代的青涩感情，他也有过，脑海中偶尔浮现出许美和那个时候长发飘飘，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样子。
“再后来我们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让他跟我考一个高中，他就开始努力学习，他很聪明，很快就赶上来了。我们如约去了同一所高中。”苏棠杯中的酒也没了，又倒了一杯。
“到了高中，我对爱情好像有了朦朦胧胧的认识，大概就是开窍了吧。我俩没有什么表白不表白的，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像大多数高中情侣一样，没人的时候悄悄牵手，假装食堂碰到了一起吃饭，晚自习传个小纸条，放学时候一起回家。但是女生好像上了高中突然就变笨了一样，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不知道班主任怎么知道了我俩谈恋爱的事儿，他就认定我成绩下滑是因为早恋。在一次早自习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拿我作为早恋的负面教材，整整训斥了半个钟头，什么难听都有，什么‘学生主业就是学习，就那一两个早恋的全班都知道，我说谁谁心里明白’‘女生这么早就把贞洁搞没了以后还有谁敢要’、‘上赶着往男生身上凑是没有好下场的’等等，上升到人身攻击那种，你很难想象这对于一个13岁的小姑娘是多么致命的伤害。但是当时的我除了坐在座位上默默流眼泪，什么也干不了，现在回忆起来那也是我人生经历过的最难熬的半个钟头。正当下课铃声即将要结束时候，顾斯卿抄起板凳，重重的砸中班主任头上。你能想象吗？当场鲜血就顺着班主任额头流下来，穿过他的黑框眼镜，啪嗒啪嗒流在地上。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月经经血以外这么多血。”
苏棠喝到第三杯，脸微微开始有点红了。
黎恒联想到李秘书说的顾斯卿之前的两个交往对象，一个是高中同学，应该就是苏棠了。听着像是初恋，那他结婚前再来找她，似乎也就说通了。
苏棠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我妈担心这件事对我有影响，就带我出国了。我在国内高一，来到法国还是读高一。后来我妈被一个法国佬看上了，跟我爸离婚了，结果那个法国佬有家暴倾向，一喝酒就对我妈拳打脚踢，我当时就恨自己不是个男的，要不然我真的要打爆那个法国佬的脑袋。就在我的生活像玻璃碎片一样满地狼藉的时候，顾斯卿来法国找我了。”
“你不能喝了。”黎恒也醉了，但看着脸越发红起来的苏棠，他倒成了清醒的那个。
“我像找到求生稻草一样，他点燃了我生活的希望。他还像以前一样，一样的眉骨锋利，轮廓分明，跟你有几分神似。”苏棠真的醉了，眼含泪光的笑着，竟然伸手去摸黎恒的脸。
黎恒看着苏棠，没再阻止她喝酒，自己又倒了一杯。
“一切都那么美好，从他来的那天起，我的生活就有了方向。我从我妈家搬出来，他付我学费，供我吃喝，我像窗台上那株向日葵，在他呵护下向阳生长。再后来我毕业了，顺利的找到了工作。我们平时工作，假期度假，就像所有正常的情侣一样好好的生活着。我们在一起2132天，一切都那么美好，像梦一样美好，但是法兰西仲夏夜的梦，在他回国后就破碎了。”
她醉了，又似乎没有完全醉。眼角还沾染着泪痕，呼吸有些急促，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倔强又委屈的舔舐着伤口。
这样的苏棠被**笼罩，仿佛轻轻一点火光就可以将她彻底燃尽。而黎恒就是那星星之火。
她有什么错呢，如果有错，只是倾其所有爱上了错的人。而自己不也是爱上了那个错的人吗。
共情的向心力将两人聚拢。
黎恒看着喝的语无伦次、满眼泪花的苏棠，他醉了，迷醉在苏棠美轮美奂的光影里；他也没有完全醉——眼前的苏棠，是许美和未婚夫的初恋，这是不是另外一种胜利呢。
两人彼此相望，言语仿佛是多余的。
他们呼吸交融，忘却了此刻、此地，也忘却了彼此，更忘却了自己。
孤独的两颗心，在酒精的驱动下，交融着、缠绕着、释放着。他吮吸着她柔软如花瓣儿般的嘴唇，毫无理智的发泄着隐匿了十几年的感情。他疯狂地吻她，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忽然苏棠挣脱开他的吻，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想跟你说…”
黎恒并没有停止，继续探索着。她微红的脸颊、她雪白的脖颈……但是他想听她的声音，他从未觉得谁的声音像此刻苏棠的声音这样让他沉醉，让他欲罢不能，让他浑身上下每个汗毛都为之雀跃：“你…说…我…在听。”
“你不能…呃…不能生气。”
黎恒没怎么听清，但是不想打断。
“刚才说的……是都是我编的。”苏棠微闭着眼睛喘息着说：“但是我没有骗你，一开始我就问你想听个故事吗。”
苏棠头发微湿，脖颈处隐约有些青红，她睁开眼睛胆怯的看着黎恒，像等待宰割的小羊。
黎恒听完，没有愠色，反而微微笑了笑。他看着苏棠此刻羞怯的眼神，再次吻住她的微热香甜的芳唇。
乙醇在身体里发酵的后的味道，缱绻的散落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不知道时针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这晚经历了几次，当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苏棠宿醉后的额头上时，她还是醒了。努力找寻昨晚记忆中的碎片，看到旁边还在睡梦中的黎恒，她轻轻拿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迅速套上裙子，简单拾起自己的衣物，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
早上黎恒是被顾一凡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顾一凡是黎恒的发小，这次跟着黎恒一起来法国。
黎恒来法的目的是收购一些小众香水品牌。顾一凡则是借机吃喝玩乐的。昨晚他要去红磨坊，无奈黎恒不从，只能自己去消遣。
黎恒父亲早些年和朋友一起创立了国内一家日化品牌，本想让他子承父业，将心血交给黎恒，但是黎恒却以“理念不同”拒绝。他毕业后就开始自己创业，做了自己的美妆品牌“廷玉”，在国内也是小有成就。
他近期要开拓香水板块。依托香水板块，后期再开拓高端美妆。公司其他高管是不看好国内香水市场的，黎恒力排众异，坚定地认为，香味是可以赋予一个品牌非同寻常的认知。就像闻到“一千零一夜”，就会想到娇兰。
黎恒看了一眼顾一凡，没说话，酒精的后劲还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头有些疼，听到顾一凡唠唠叨叨，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
“你昨晚干什么了？李秘书都找你一早上了，就差报警了，你换酒店也不给他说声。幸亏我昨晚提前问你要了酒店和房间号，方便今天碰头，要不然……”
顾一凡突然停了一下，看着黎恒房间一片狼藉的样子，邪恶地笑了笑：“艳遇？不错啊，出趟国长本事了，都学会一夜情了啊。”
黎恒还是没说话。他脑海中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像如碎片般断裂，但是那个气味，却悠长缠绵地回旋在他的身体里。
“哑巴了？问你话呢。”顾一凡看着一句话不说的黎恒就气不打一处来。
“喝断片了。”黎恒淡淡地回了句。
“我也得信啊，肯定是遇到什么绝色美女了。以前喝酒也没见你跟哪个妹子有后续的，或说这法国的酒就是绵长，是吧？这么一说，我真是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啊。”顾一凡越说越来劲，他开始巡视房间，争取侦查出点什么。
“看看,看看这大长头发，还说没情况！”顾一凡简直不要太八卦。
黎恒看着这样被他检查下去要出事儿，开始往外赶他：“走走走，哪凉快哪呆着去。”
顾一凡更加断定昨晚肯定有个很大很大的瓜，而他怎么能不吃呢。他掀起了一半耷拉在地的上被子，一抹淡红印在两人的眼底。
顾一凡咽了下口水，像是黎恒做了什么坏事不巧被他发现了一样，全然没有刚才戏谑的样子：“不是……你什么情况？”
黎恒这会儿头疼的更厉害。要是知道昨晚那几杯烈酒驱动下的原始冲动，能衍生出了如此巨大的心理负担，他是绝对不会喝的。一向思绪清晰，善于解决棘手问题的他，此刻也真的束手无策。
“你收拾收拾吧，我在楼下等你。”顾一凡倒是突然尴尬起来了，他是真的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看上去不仅仅是一次可有可无的邂逅。
门关上，黎恒终于耳畔清净了，也终于可以理顺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他在跟许美和的未婚夫——顾斯卿，的前女友苏棠喝酒，后来苏棠跟他讲他们的感情，不，那是故事。后来怎么就冲动的……他隐约也记得，但是他却不敢承认自己记得。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地**，那点酒精能让他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还是许美和订婚事实对他来说是沉重且无法解开的痛楚？
忽然一个闪闪亮亮的蓝色光彩吸引了黎恒的目光，他走近去看，一只耳坠藏在了枕头与床单的缝隙间。水滴形状的坦桑石，挂在简单的耳钩上，没有过多的装饰，胜在晶莹剔透，没什么特别的。大约确定是苏棠昨晚落下的后，他又仔细看了看，把它连同自己的袖扣一起放在了盒子里。
他不认为会再遇到苏棠，甚至理智定义为这就是再普通不过宿醉后的一场艳遇。但是，似乎又有些许蠢蠢欲动的幻想。
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她鼻梁上稀疏的雀斑，甚至她脚趾上的痣，都不断的涌入他的大脑、内心，直至全身。仿佛组成她身体的元素刚好是咬合他命运齿轮的那个凹槽。
一切都是精准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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