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思洲相亲生涯第一次被占了便宜——宋忆鸣没付他那份餐费。
他们吃完,临走时,宋忆鸣礼貌微笑道:“戚先生比我年长,我又是刚从国外回来,这顿就当你给我接风洗尘吧。”
一股文绉绉、假惺惺的做作。
戚思洲说:“再装不熟,以后我也跟你不熟。”
宋忆鸣立马投降:“我错了。”
戚思洲不是小气,说实话他看不上那份餐费,只是不想占便宜,也不想被占便宜。一旦开了头,你请我一顿,我就要回你一顿,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但宋忆鸣……是个例外。
结完账出店门,戚思洲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宋忆鸣不与戚思洲并排,微微错开,走在他斜后方,这样不需要刻意转头侧目,就能看清他的神情。
戚思洲爱发饭晕,地铁站离得远,今天出门又忘记带伞——这条长长的路上种了两排法国梧桐,四月到处飞雪,真要命。
他的皱眉苦恼落在宋忆鸣眼里。
忽然,他转过头,像是才想起宋忆鸣跟着他:“你不回家?”
宋忆鸣迈出两大步,开始与他并排往地铁站走:“有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戚思洲停下揉眼睛,梧桐絮挂睫毛上了。
“别这么揉。”宋忆鸣握住他的手腕,“闭眼。”
戚思洲闭上了。
他的睫毛很长,又密,挡住了梧桐絮进入,但残影在眼前晃,一揉,泪就洇湿了一片。
宋忆鸣看得怔住,不敢下手,感觉一碰他就会哭。
“快点吧……”戚思洲这时突然催促。
宋忆鸣无声地吸了口气,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一只手去拿他睫毛上的梧桐絮。
有些难。
因为湿了,两者丝丝缕缕地亲密纠缠着。
宋忆鸣指甲修得贴了肉,只能靠指腹去捻,但那势必会碰到戚思洲的眼睛。
管不了许多,宋忆鸣此刻能做的是尽量不弄痛他。
“不要动,”宋忆鸣动手前再次叮嘱,“也不要睁眼。”
像是那梧桐絮的魂儿钻进了戚思洲的嗓子,他有些发哑地“嗯”了一声。
紧跟着,宋忆鸣也好似被传染,喉结作痒,上下滚了滚。
他的指腹轻柔地、兴奋地吻住了那两片睫毛,施加力道,用捻的、用磨的,一点点脱轨。
只五秒钟就成功了,他略微遗憾地看着手上被泪染湿的梧桐絮,说:“好了。”
戚思洲睁开眼,仍觉得痒:“你看看我眼睛里还有没有。”
宋忆鸣咽了咽口水,再去看戚思洲的眼睛:“没……咳咳咳……”
做了准备,开口还是哑的,仓皇间用咳嗽掩饰。
“你是不是被飞絮呛着了?”戚思洲拍拍他的后背,等他渐渐不咳了,又顺着后背慢慢抚摸,“我再请你喝杯茶吧。”
“不、不用。”
说完转身就走。
戚思洲看他走得急,满心疑惑。
不对,他说有事的,还没说什么事就跑了?
*
戚思洲没回家,顺路去了茶楼。
秋红薇几分钟前刚唱完下场,认识戚思洲的服务生直接把他领到后台。
秋红薇正在拨弄她的琵琶,看见儿子过来惊讶了一下:“你不是去相亲了吗?”
戚思洲走到沙发凳前坐下:“吃完饭就分开了,正好路过,就来看看你。”
“看我?怕是有事问我吧。”
“妈,我回来的路上想了想,有一点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你怎么会想到让我跟宋忆鸣相亲?”虽然共识已达成,但这不妨碍戚思洲好奇。
秋红薇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能想象的?小宋要相亲,你也要相亲,为什么不能你俩相一相?小宋以前跟咱家是邻居,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不比找个陌生人强?”
上次那个小秦老师就是还不够熟,秋红薇充分吸取了教训:“人家小宋自己也蛮积极的,他继母……唉,我实在说不出口那是他母亲,就继母吧,他继母主动来找我的,我一听也是,想法不谋而合——哪有肥水流了外人田的道理,当然是先紧着身边的好孩子相看相看。”
戚思洲心说,这什么不谋而合的**喻啊。
“其实我哪里想不到这点。”秋红薇说,“你向家里出柜那年,我这双眼睛就盯着身边的同事啊,邻居啊,还有你爸学校里的职工……都筛选过,适龄的倒是一大把,可人家都是直男,跟你不合适。我就只好把网织得更大一点,但范围大了,质量就不高了,这才让你相了两年没相中合适的。”
戚思洲其实想说:不,都是我自己作的。
秋红薇扫了下琵琶弦,语气也随着乐声转为轻松:“现在好啦,小宋也喜欢男人。你以前不是总爱盯着人家看嘛,饭桌上,盯着人家连饭都忘了吃。”
戚思洲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那时是想画他。”
“现在不想了?”
“……想,”戚思洲说,“我一直没画着他。”
“怎么画不着呢?”秋红薇问,“他不给你画?”
戚思洲摇头:“感觉不对。”
落笔前要洞悉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笔都要有意义。
不善言辞不代表不通情感,戚思洲最爱观察这些,他是画写实油画的,尤其擅长人像,所以对此要求极高。
“我不懂那是种什么情感……”
想起过去每次观察宋忆鸣,戚思洲娓娓道:“有点忧伤,又有点雀跃,很矛盾。感觉像是被关进了笼子,想出来,很焦急,笼子没有上锁,他看见了,把自己锁上了,继续张望,等待别人释放他。”
秋红薇同样不懂,只表达自己的感受:“这形容的,他有点可怜。”
“他那样子很美,”戚思洲停顿了一下,“如果想画出来,我得弄清楚他为什么美。”
秋红薇笑:“脸呗。”
“不是,是眼睛。”戚思洲补充,“是眼睛里的情感。”
“唉,艺术家的脑回路,就是亲妈也搞不明白。”秋红薇放下琵琶,对着镜子整理起了发型。
戚思洲看着她用食指指尖将鬓边散落的碎发梳进了发丛,保养得当的葱白手指在乌发间穿梭,梳到末尾抽出,小指微微翘起,中指和无名指指腹轻轻抚过发髻上的白玉簪。
秋红薇今天穿了件青色正绢旗袍,同色梅花硬扣配上玉石扣头。白玉簪头雕作一簇梅,与她这身极为配衬。
镜子里,女人的笑颜晃了晃。
戚思洲问:“你突然笑什么?”
“想到你爸了。”秋红薇又摸了摸簪子,“二十几年前,他们学校组织老师到苏州旅游,第一站就是听书唱曲儿,怪会享受的。”
戚思洲单手支着下巴,听她说。
“他们原本是要去最有名的那家评弹馆,可惜客人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对街一家。”
说到这里,秋红薇嘴角的甜蜜藏都藏不住。
“上天偏叫他听见了我,偏叫我看见了他。那天我唱的《梅花梦》,五天之后,他又来听曲,接着点这篇,等我唱完,他跑过来送了我这支簪子。”
“你就收了?”戚思洲很煞风景地道,“这跟现在打赏女主播有什么区别?”
“去你的!”秋红薇凶了儿子一眼,“你爸才不是那种人。他可君子、可一本正经了,他说:‘我要回春溪了,以后可能没机会来听你唱曲了,这个当作纪念,你唱得真的很好。’”
“果然是我爸,职业病,到哪儿都要鼓励人。”戚思洲说,“然后呢,他回去了?”
“然后我就问他:‘唱得好,人不好?’”
“真的假的?”戚思洲拿开撑着下巴的手,坐直了继续听。
“他当时脸都红透了,还装得一本正经,心里肯定想:这姑娘怎么直接就说破了呢?”秋红薇抬起手背碰了下鼻尖,“我才不管他怎么想,我们苏州姑娘就是敢爱敢恨。他喜欢我,便大大方方来看我;我喜欢他,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
戚思洲听完给秋女士竖起大拇指:“感谢您,没有您的主动出击,就没有我和诗诗的未来。”
“谁懂啊,”秋红薇的声音温柔而缓慢,“那一眼相中的人,我才不会放走。”
戚思洲反正是不懂。
一眼相中的人……
一眼相中的人都会被他描进画里,画不出来的,就暂时在心上搁着。搁久了,总能画出来,画出来了,就可以放走了。
“收拾收拾,该回家了。”秋红薇拿起梳妆台上的手包,“今晚你爸做饭,我等他回来陪他去买菜。”
“哦。”
戚思洲没什么可收拾的,就那会儿坐下的时候,手机硌腿,被他放在他妈的梳妆台上了。
拿起准备走人时,看到锁屏上有信息,点开是一则好友认证。
是宋忆鸣。
相亲时宋忆鸣知道了戚思洲的手机号码,但微信是没加过的。
戚思洲很快给他通过。
立刻,一则消息发来:
【抱歉,我那会儿突然有急事,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戚思洲打字:
【没关系。】
【不过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没说完啊。】
【宋忆鸣:我明天可以去你家吗?】
戚思洲奇怪:
【之前就说过你可以来的。】
【干嘛又问一遍。】
那边的消息又发来:
【因为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呀。】
【今天你请了我,明天我去你家给你做饭吧!】
【如果你有空,我想跟你一起去挑选食材,看你喜欢什么。】
握着手机的戚思洲:“……”
果然是今天我请你,明天你回我。
“戚思洲!”
他抬起头:“怎么了?”
秋红薇站在门口:“回家呀,你傻愣着干什么。”
“来了来了。”
戚思洲匆匆敲了一个“好”字发过去,收起手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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