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弗劳古遗迹,再度穿过保藏馆狭长的走廊时,褪色者的眼睛明亮得像两颗星星,她和来往的人打招呼,恶作剧般抽走仆人手里拿着的书籍并放在高处,直到有人向她投来怀疑的视线,她才收敛了一些,但嘴里仍咕叨着和空气说话。
“水精灵女士,这是什么!”
“水精灵女士,那是什么!”
但露丝玛瑞没有回答她聒噪的问题,从遗迹返回的路上,沉默者变成了水精灵,她消散在空气之中,连希德的骨灰都暂时交由褪色者保管。
此时此刻,她似乎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关于蕾妲,关于褪色者,关于梅瑟莫,这个困境太过复杂,以至于需要足够的时间供她思考。
褪色者贴心地没有催促水精灵的沉思,或者说,她对接下来的命运胸有成竹,怀里梅瑟莫所制的水精灵护符像一块有温度的温热石,颇有存在感地正散发着些微热度。
穿刺者梅瑟莫显然对水精灵女士怀有特别的情愫,而水精灵女士……
褪色者捂着嘴偷偷笑了笑,水精灵女士说爱她……
正所谓爱屋及乌,她轻拍胸脯,觉得一切都胜卷在握,她只要耐心地等待,等待水精灵女士站在她这边……就像她在蕾妲和水精灵之间做出的抉择一样。
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褪色者压在心底的石头落地后,她像褪去了沉重的铠甲,脚步轻盈地在错综复杂的保藏馆里穿梭。
心照不宣地,她们避开了离梅瑟莫更近的高层,甚至渐渐远离幽影城,当褪色者乘坐石棺滑梯,一路来到位于幽影地东方深处的谷底森林,看到散发着癫火气息的拄拐老者行走在草丛之中时,才发觉她似乎倒霉催地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漆黑又萦绕着浓雾,长满了如同腐烂眼珠的植株,这里的动物很是焦躁,飘荡着两缕焰火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骑马而来的外来者。
猝不及防,在踏入这样不详的地界时,托雷特一撅蹄子将褪色者扬下马背,好在水雾笼罩在旁,她的脑袋没有狠狠摔在地上,反而陷入了一片洁白丝滑的布料之中。
“我只是一时没注意,为什么你总是能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呢?褪色者。”
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褪色者看见水精灵女士小巧的下巴,听见来自上方的一声幽幽叹息。
“回去吧,这里有着不详的气息,到处充满着癫火的痕迹,也难怪托雷特不愿意出来。”
褪色者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她感觉水精灵女士把她的头轻轻放在地上,这导致现在挺直的她就像一条安详的死鱼。长裙蜿蜒在她的身侧,想也不用想水精灵女士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无奈。
“……褪色者……即使你英勇无比,也不该涉足此地…”
水精灵看着耍无赖的褪色者,无奈中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或许是因为褪色者态度坦然得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时之间她居然也从之前那种沉闷的心绪中暂时脱离了出来。
她蹲了下来,撒了点水花在褪色者的鼻尖上,用哄孩子的口吻道,“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亲爱的褪色者啊。”
“来都来了,怎么我也得进去看看。”
褪色者耸了耸鼻头,终于愿意睁开眼睛看着水精灵,“这里没什么可怕的,我有你呢,我亲爱的水精灵女士。”
她轻快地道:“你是交界地的水,能熄灭世间所有的火焰。”
“………”
褪色者在水精灵诧异的目光下严肃地伸出一根指头,“可不是我说的,这可是神人米凯拉的箴言。”
“怎么会有人比水精灵更了解生命之泉的本质呢?即使是神人米凯拉也一样。”水精灵纠正褪色者的说辞,“我明明说过,我无法熄灭任何火焰。”
“…是吗?”
褪色者意味深长地盯着水精灵雾蓝的眼睛看了几秒,随后丢下轻飘飘的两个字后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两手交叠垫着后脑勺自顾自地向浓雾的深处走去。
看着快要消失在不详雾气中的褪色者,顿了顿,水精灵提着裙摆跟了上去,看不明白褪色者刚刚的神情,也不知道那两字的反问有何深意,她只能按照心中的本能,跟着这位不惜与蕾妲一伙人为敌的,她真诚的朋友———即将成王的褪色者。
一挥手中的盾牌,熟练地弹开敌人的攻击,褪色者只用了一击就将他人避之不及的禁触老翁解决。强大而勇猛的战士面无表情地送走了对手,转头却对跟上来的朋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水精灵愣了一下,心里无端升起了一股惭愧,只能掩饰着,低头将脸侧的长发勾向耳后。
眉头轻促着,两缕银眉之间不知道何时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沟壑。她知道自己跟随褪色者旅行的心意已经不够纯粹……
蕾妲以及她的同伴根本不足为惧,小看梅瑟莫的火焰会让她们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只有注定成王的褪色者,只有她……可以与梅瑟莫为敌……
于是旅行的陪伴无法避免地染上了一股监视的意味,对此,水精灵不禁感到沮丧。
命运如同在开玩笑,过去的誓言犹言在耳。
他们二者都是她曾经发誓要爱护的生命啊
【玛莉卡大人啊……我该如何选择……】
水精灵握紧双手像在祈祷,一步一步向对着她傻笑的褪色者走去。
…
“你知道吗?水精灵女士,当人们开始犹豫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有时候决心不够,又害怕面对选择的代价,所以才总是磨磨唧唧。”
手指拂过与衰败破旧的府邸格格不入的油画,无缘得见的,府邸繁花满目的过去从指腹一一划过。褪色者松开紧皱的眉头,无视白灵仆人的劝离,脸庞爬上兴奋的笑。
“我开始好奇这座府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别劝了,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今天就来癫火府邸一日游!水精———”
她转头,却见附近的精灵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双手合十交握,残烛的光打下顶光,虔诚地好像能听见不存在的颂歌。
又来了……褪色者眼皮抽了抽。
但或许是水精灵的祈祷在这次突然有了奇效,褪色者一时兴起的探索出奇的顺利,希德的骨灰蠢蠢欲动,被放出来后在满是角人的房内杀得不亦乐乎,乐得轻松的褪色者行走在损坏的书架上,在希德对角人的嘲讽声中来到安详睡在木椅上的女人面前。
“是画像上的女人,府邸的女主人。”
旁边是水精灵特地放轻的声音,像是怕打扰女人的深眠,“她已经离开了,永远……”
可惜,杀上头的希德没有关注到头顶上褪色者和水精灵的动静,她持着两把双刀对屋内的角人步步紧逼,以至于角人审问官发出刺耳的尖叫。
像是陷入了最后的幻想,在临死之前,角人不幸被癫火沾染的浑浊双眼剧烈地颤抖,如同惧怕着什么一样,双手捂着布满尖角的头顶大喊,“不要审问我!我没有染上火焰!求———”
他的声音在短刀之下戛然而止,希德甩干刀锋上的血,冷漠的轻哼从齿缝挤出,似是感叹又似是嘲讽地道:
“没有经历切肤之痛前,永远无法理解自己曾经的残忍,这就是角人的卑劣之处。”
上空传来一声嗤笑,希德不忿地向上看去,却见她不怎么放在眼里的褪色者正平静地看着她,眼底倒影着她灰白的灵体。
她愣了愣:“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褪色者在希德愤怒的瞪视下躲进了水精灵的身后,她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籍,吹开上面的灰尘,当灰黑的尘土被扬起,脑海里闪过罗德尔深不可见的地下,流浪商人一族被坑杀堆积的尸首。听见雪原高处,最后一名火焰巨人倒下的巨响。
事实证明,即使经历切肤之痛,种族与种族之间仍然不能互相理解,这不是角人的卑劣,而是所有交界地生灵的卑劣。
当然,这种话不能当着希德这个忠诚的黄金信徒的面说,身为火焰骑士,她可没有水精灵女士那么好说话。
褪色者把一肚子的阴阳怪气憋了回去,翻开手里有些发脆的书页,她发现这里的书籍全都是与癫火有关的研究。在希德过来找她算账前,她及时抛出了一个问题,“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身为博览群书的贵族,希德知道的要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多,看在水精灵的面子上,她压下不耐烦,抱着双臂冷冷地环顾四周:
“癫火还有角人审问官,答案显而易见,角人就像嗅到臭味的苍蝇,有癫火的地方就会有他们的身影,惧怕,厌恶火焰的角人又开始展现出残忍的一面,这里的主人因为沾染癫火,或许正在受到长久的惩罚。”
她又将目光落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可怜的女人,为了她的丈夫寻找熄灭癫火的方法,但可惜,在死亡降临之前她都没能做到。”
看着女人宛如酣眠的容颜,几人沉默了几秒,褪色者突然又问:“长久的惩罚,你指的是什么?”
希德笑了,显得有些恶劣,在灵体消散前,她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飘来:
“你听说过永罚大剑吗?”
黄金的螺旋树枝从头顶插入,又像一把折扇豁然展开,优雅地舒张枝条的同时,伴随着的是被惩罚者的痛苦叫声。
当褪色者来到府邸的深处,看见似乎奄奄一息,却又尚存理智的府邸主人———米德拉时,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内心颤了颤,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和米德拉重合在了一起。
永罚大剑和她的米凯拉金针,又有什么区别?
“已经那么久了……我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了,亲爱的娜娜亚……”
米德拉痛苦的呢喃响起时,褪色者知道自己不合时宜地升起了同情心,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水精灵,几乎是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她纯白的朋友。
“拜托了,我的朋友露丝玛瑞,让他没有痛苦地解脱吧,我知道只有你能做到。”
水精灵惊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褪色者还对她抱有这样的期待。
永罚大剑摩擦着骨髓,被拔出的声音让人背颈发凉,然而褪色者却毫不在乎地背对着米德拉,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水精灵
“熄灭癫火,让他和他的娜娜亚团聚,你可以做到的,水精灵女士!”
“不……褪色者。”水精灵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她的眼睛不时看向米德拉,那张痛苦的脸像刀刻一般印进她的眼睛,她突然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我做不到。”
她的声音和米德拉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请原谅我,褪色者……”
“原谅我吧,娜娜亚……”
癫火的火光霎时照亮了整个大厅,失去了头颅的米德拉慢慢站起,他的脖颈处燃起代表着癫火之王的,如同太阳的火球。背对着他的褪色者脸上没有表情,被癫火侵蚀过的眼珠闪着暗光。
“是吗?”
丢下和之前同样的两个字,水精灵一抬头,只看见褪色者举刀迎上癫火之王的背影。大剑与大剑相互碰撞,交战之间,褪色者不可避免地被癫火影响,连双眼都比之前更加妖异。
这是不祥的预兆,而褪色者,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连每次的还手都是那么的随意。
“不要这样,褪色者!”
水精灵焦急地向前跑了几步,当初褪色者的女巫曾在篝火前向她请求,暗粉发色的少女希望她能帮忙照看褪色者,然而现在,看着褪色者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水精灵意识到一切都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真的不能试试吗?帮帮她的朋友,试着熄灭火焰?
褪色者两次的反问让水精灵的心砰砰作响,她不由得也在内心扣问自己,随后却又颓然地摇摇头。
不是早就试过了吗?不管是梅瑟莫的火焰,还是巨人的火焰,都证明了她是熄灭不了火焰的水……
“我能理解你,米德拉。”褪色者的声音突然传来:
“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沾染癫火的我们在这一刻见面,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我们会如愿见到想要见的人吗?”
水精灵怔了一下,抬头的一刻,月光大剑擦着她的裙摆插入地面,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在她的面前,米德拉与褪色者在半空互相注视,明明由火焰组成的头颅没有双眼,她却觉得那两缕悲伤的灵魂正在寂静地交流。直到颠黄的焰火打乱了这一切,如蛇灵活的黄火像是找到了更加合适的宿主,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褪色者的眼睛中。
如万箭穿眼,癫火需要更加强大的容器,而现在,它们选择了褪色者。
“!!!”
在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水精灵的身体先一步地动了,白色绸缎的边缘开始变得焦黑,置身于火的水更像汹涌的海面。
在露水滴落在脸上时,褪色者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满脸焦急的水精灵向她扑来后,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我就知道,水———”
褪色者的声音突然被掐断,胸口的领子被狠狠揪住时,短刀锋利的白光照亮了她的眼睛,胸口传来一股难以忽视的剧痛。
褪色者转头,正视前方。
“……梅琳娜。”
暗粉色的发丝从没有像今天一样与她贴得那么近。
她呢喃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将刀尖刺入她心口的少女,她的女巫,她的倾慕之人,她为之受赐癫火的存在。
脸颊上还留有湿漉的感觉,褪色者忽然意识到,刚刚落在她脸上的或许不是水精灵女士的露珠,而是从梅琳娜眼里流出的眼泪。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的重逢是这样一副场景。
锋利的,悲伤的,决绝的,痛苦的。
“……好痛。”
褪色者呜咽着,明明她受过更加惨不忍睹的伤,但胸口涌出的鲜血却像是要把她的灵魂也带走了。
或许是因为那少见的脆弱,执刀的女巫愣了愣,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犹豫,汹涌的水扑面而来。
像在室内下的雨,又像流于天空的溪流,推开愣住的女巫,水精灵在空中搂过褪色者跳回了角落,原本焦躁的火焰如同无处可逃的败者,它们弱小的王——米德拉,不知道何时已经扔开了手中的永罚大剑,张开双手,仰面沐浴在雨水之中。
“娜娜亚……我亲爱的娜娜亚。”
他的悲鸣在空荡的屋内响起,“是水,今天的天空下起了雨。”
“等雨停后,群花将会盛开,火焰将会熄灭,我终于,终于可以来见你………”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颠火不复存在,无头的府邸主人跪倒在地。
水精灵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米德拉的解脱,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女巫。她的脑海一片混乱,甚至还没有反应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水精灵女士。”
怀中,褪色者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低头,褪色者居然对她笑了笑,即使血水从她捂着的胸口源源不断往外流出。
“我想我可能需要一点露滴。”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