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26年，夏。
距离当年发生的妖界破碎的惨剧，已经过去了1800多年了。
当年被记载在竹帛上成册的画面——妖门洞开，百妖夜行，纷纷化为了人们对于那段上古时期的美好愿景。如此瑰丽，宏大，充满玄幻主义色彩，画家们再佐以水墨图画，共被邀为后世文人墨客们引经据典的神话素材。
一个人浓烈到化不开的记忆，最终变成了一段无人深究的历史。
“…丹青素笔书几行，妖界荒丘两茫茫。这妖门如何关闭，又是被何人关上？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一个拍板，场下一片唏嘘。
闻人鲜如往常一般，下了早课后，在一处他习惯待的集市闲逛，碰巧听到今日说书先生在讲妖界覆灭的神话传说，就留下听了一嘴。
明明之前的坑都还没填，这说书先生又新卖了个关子，座下宾客三三两两凑着讨论刚刚的剧情，显然听得意犹未尽。
闻人鲜没有参与其中，却也多坐了两盏茶的时间，旁听他们的对话。不过想到接下来还有要事要办，终于撩起袍子，临走前不忘在桌面上留下了几枚碎银子。
他离席回到刚刚走过的街面上，一下就被认了出来。
“闻人公子！”
“公子来了？”
“快快，东西都摆好没有？是闻人家的少爷来了！”
他一身锦衣玉袍，墨染般的黑发随意被根白玉做的簪束着，眉眼间缱绻着几分慵懒。凡是见了这位闻人家二少爷的店家，笑容无不是真心露出三分。
“就这个，还有这个，还有...”闻人鲜进入一家铺子，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看中的商品。
“算了。”想到常福不在，他止了止正欲脱口而出的话，“先就这些吧，包上带走。”
老板虽遗憾这位爷未说完的一半话，但还是心满意足把几匹绸缎细心装盒，眉眼间喜气洋洋，在将盒子递给对方的时候犯了难。“闻人少爷，您的小厮今日怎...？”
闻人鲜摆摆手，没有回答。常福跪祠堂呢，说起来也正是因他平日放浪形骸才受的牵连。
科举考试结束了，不过前几日才揭榜，常福当时替他看榜，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尽人意，主要是不尽他父亲的意。
他早早放话，希望看到闻人家今年出一个秀才，如今结果如何不言而喻，常福便成了那个替他触霉头的人。
本来父亲面色如碳，闻人鲜只觉乌云压顶，做足了被骂的准备。
得幸母亲素来惯着他，没待父亲开口，先是朝常福嗔骂了几句。
“你这小厮，我看你就是平日伺候的不够上心，这样我儿如何全身心投入做学问去？”
不及在场所有人反应，她眉梢一吊，又转头吩咐身后站着的丫鬟。
“老爷最爱的桂花糕应该是蒸好了，快去端来！”
桂花糕端上来，芳香馥郁，蒸汽氤湿了桌面上方的空气。
父亲本来正要发作，被母亲这么一搅合，糕点的甜香熏走了压抑的怒火，也歇了骂人的心思。
只是气火未消，他用眼睛瞪视了儿子一眼，开口就是让常福去祠堂跪着，好好替主子反省反省。
母亲这一通操作春风化雨，闻人鲜顿时头顶一松。
但见常福因此受累，却是不该。
自己被父亲骂便骂了，再不济就是挨几下家法。
他有意将错误揽下，正准备开口，嘴都微微张开了，不过还是没常福动作快。
只见常福噗通跪下，应了声。
“是！老爷！”
他跪下前还不忘对自家二公子使个眼色。见木已成舟，闻人鲜闭了口，心中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时阻止父亲是火上浇油？
但是自己榜上无名，跟常福又无半点关系，为何让他受累。
闻人鲜往嘴里送上一块桂花糕，糕点是甜的，只是苦了常福。
他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像是不将一切放在眼里，只有父亲说要责罚常福的时候，他才给了个眼神反应。
怨不得父亲和大哥平日总说他不上心，才会年年落榜。
十七八岁的年纪，城里几户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儿郎，不是早早便开始协助管理自家的生意，就是勤勤恳恳读书考取功名。而他呢，去自家的天下闻酒楼喝个下午茶，再去隔壁听听小曲，就是他平生最大的爱好。
家里对他多有纵容，主要也是因为家中这个次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本如此也就罢了。
谁叫他十二岁便中了童生，才让父母对他平添了期望。本以为接下来闻人鲜会一路平步青云，没想到却是少年才伤，多年读书下来，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
为什么不考个功名？
闻人鲜想的很简单：麻烦。
考上功名后，下一步自然是要升官加爵。考场上好歹只是一个人的沉浮，官场上可不是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了，必然少不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麻烦啊。
还是读书好。
但是书必然是不肯好好读的，表面功夫是不得不做的。
父母亲整日为这等事吊着个脸，不表示点什么态度说不过去。
也是为了平下这几天蔓延在家中的阵阵郁气，他这才买了几匹好绸缎，亲自给家中人添置几套衣裳。
没备常福的，是怕父母见了要给常福上眼药。闻人鲜心里一合计，打算去后巷给常福带一只曹记烧鹅。
曹记的烧鹅外皮酥脆，肉质鲜嫩，一口下去油脂在口中迸发，咸香扑鼻，就算不是老饕也会吃得眼前一亮。
天下苦大旱久矣，各地粮食都紧缺，常福也很久没见过油水了，前几日听他讲起心念念惦记着的烧鹅，眼睛都馋绿了。
闻人鲜这厢边回忆边叹气，老板也有眼色地不再搭话，恭恭敬敬地将货物递到了少爷的手上。
“咦？这倒稀奇。”
闻人鲜走出店面没多久，路上正走着，突然感觉什么硌了下脚。
原来是踢到一枚铜钱，他随意一瞥，竟发现这钱币来头不小。“真是永真年间的钱？”
他脚一勾，将铜钱踢起，正欲细细端详这枚铜币，便感到身体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光线瞬间消失，视线也陷入一片黑暗，仿佛到达了虚无的混沌深处。
......
季莲月睁开眼，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她躺在床上都半天了，横竖睡不着，索性打开看网文的软件，随意浏览着。
《朝闻道》？
这名字颇有诗意。
季莲月快速翻阅榜单，看到一篇从一众书名中脱颖而出的小说，好奇地点了进去。
就这个吧。
她连文案都没瞧，就点了进去，准备随意看上一会助助眠。
【大道无极，多年以后，闻人鲜站在世界之巅俯视整个世界时，他突然想起踏入仙途的那个平凡的下午...】
啊？怎么是男频小说啊。
刚看了一行字，季莲月就觉得不对劲，退出来看标签才发现是一篇无cp金手指大开的男频爽文。
男主名字倒是少见，叫闻人鲜。
她正准备继续看下去，就连视线还停留在闻人鲜这个主角的名字上，人突然失去了意识。
“......”
刺眼的阳光穿透眼皮，季莲月悠悠转醒。她半眯起眼睛，循着光的方向，看到了刚冒出不久的日头。
清晨的太阳便如此灼目。
这是哪？什么情况？
再一抬头，季莲月就看到了一个穿着褴褛布衫的男孩，头发算长的，似乎不是现代人的打扮。对方试探地望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季莲月注意到他其中一只眼睛呈现出不自然的晦涩，还没看清，但对方在感觉到她的眼神望向的方向时就下意识地避开了。
她撑起身子坐起。
“……”
男孩没说话，但是季莲月能感受到对方在等她开口，以确认她的状态。
季莲月好像有一点印象，刚刚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隐约感到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重复才将她唤醒。
声音似乎正属于一个小孩的音色。
来不及辨别眼前的状况，季莲月没法忽略对方存在感极强的眼神，试图对他友好一笑。
季莲月鲜少跟小孩打交道，在她印象里，小孩都是那种吵吵闹闹极为麻烦的生物。片刻后，她斟酌着开口。
“刚刚是你发出的声音？”刚一开口，她就被自己的声音镇住了。
低头一看，一具瘦小的身体呈现在眼前，这绝对不是她的身体。
她穿越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别无其他可能了。
衣服的制式与面料材质明显与现代的差别极大，还脏兮兮的，没有自欺欺人地可能性。她失落了一瞬，眼底透露出几分黯然。印象中她上一秒还躺在床上，没想到意识再次清醒，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自己这具身体是什么情况还暂且不知，而面前这男孩估计也是碰巧路过的。如果是他唤醒了自己，也算是间接帮到了她。
男孩还是不说话，她就当他默认了。
“…谢谢你。”
不管穿越这件事有多不合理，既然发生了，也要想办法去面对。
努力整理好情绪，季莲月忽略心底的失落，迫使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自己会不会是穿书了？她还记得她穿越前正在读一本男频修仙小说，但是信息量太少，无法落实这种猜测。
季莲月发怔，落在男孩眼中像是又要再度晕厥。
“给，你吃。”他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被布精心包裹着的干饼。
饼子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新鲜了，却还剩下一半多。看那包裹布的样子，也不像衣服布料，不知他是从哪里特意寻来的。
看来，对方很珍惜这块饼子，应该是家里人做的吧？
“....谢谢。”季莲月没有拒绝，她真的很饿，生存的危机感让她说不出不字。
她一醒来就感受到了身体上的异样，强烈的饥饿感，腹部烧的作痛，却胀的厉害。
她看向旁边的小河，季莲月想，估计是原身长期饥饿又无法觅得食物，只好喝水充饥。
“你叫什么名字呢？”见气氛又沉默了下来，季莲月刚刚呈了对方小孩的情，不好意思不说些什么打破这份沉默。
男孩摇摇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见他不答，季莲月眨了下眼，露出善意的笑，“我叫季莲月。”
“我认得你，你家住南面第二户。”男孩立马开口回答她，说完后又局促地垂下眼睛偷偷看她。
季莲月觉得男孩的反应奇怪，但她没怎么接触过小孩，也就没有多想。
“你认识我？”
刚穿越就面临着掉马甲的风险，但是季莲月并不紧张，甚至感到一丝庆幸，幸好原身在男孩这混了个脸熟，不然自己不知还要晕多久。
也多亏自己能在穿越之初就遇到这个对自己颇具善意的小孩，才能在接下来迅速了更多情况。
“只是见过几面。但是从大旱之后，就有好久没...”看到你了。
见对方对他没有印象，自己要说的又不是什么很讨喜的话，男孩也不自讨没趣，止住了话头。
季莲月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关键词，大旱？
结合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和她观察到的种种情况，也不奇怪。
她敏感地捕捉到男孩话尾的停顿，从对方没说完的话中猜到了个大半，心中叹了口气。
他怕是和原身这具身体一样，被家里人抛弃了。
见男孩衣着虽然破旧但尚且算整齐干净，不像自己身上穿的这身一大半都染上了些许脏污，他应该是离开家没多久。
回忆起自己的世界中，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大多还在父母的荫蔽下无忧无虑地嬉笑着，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嗯...我估计晕了太久，好多之前的事情记不得了。”季莲月想了个理由，把自己不记得他这件事糊弄过去。她这辈子没对小孩这么耐心过，换位思考，试着安抚对方。
“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呀，自从阿爹阿娘不管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多跟我说几句话呀，好不好。”
女孩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他几乎就要开口。
但是男孩马上抿了抿唇，还是摇头，怕她误会又急急地补了一句，“我...没有名字了。”
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
除非...
男孩一脸倔强，季莲月联想到他珍惜地藏在衣服里的那半块饼，心中叹了口气。
他一只眼明显有残疾，瞳孔灰蒙蒙的。结合小孩的性格，季莲月猜测他在原来那个家里待得并不愉快。但好歹家里最后给他留了块饼，也算天无绝人之路了。
“好吧。那你要回家吗？你家在哪里，我先把你送回去。”虽然心中对他的处境有了一个自己的猜测，但季莲月还是开口，确认小孩有没有别的去处。
“我没有家了。”男孩说出这话的表情很自然，像是事不关己。
季莲月诧异，这个世界的小孩很早熟吗？他看起来也不超过十岁，还没自己的这幅身体个子高，却能够很坦然地接受自己已经被父母抛弃了。
“没事，我也没有家了。”她笑了笑，“那你打算怎么办？打算离开这里吗？”季莲月出于心理年龄的成熟，颇具责任感地问他，打算安顿完小孩，自己再合计一下之后该如何。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注意到对方手指用力绞住自己的衣角。
“你怎么了？”
她感到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悲伤，他眉眼舒展不开，纠结地拧在一起。
季莲月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很多情绪，不知道心里哪根弦被触动了，穿越的实感这时才慢慢涌上来，她同样跟着对方沉默了下来。
“.......”
对了，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个世界了啊。
这个世界仅仅是生存看上去就已经很困难了。
她未言语，男孩也在旁边没动作。
即使情绪堵在心口，但问题还是摆在面前，不管多么不想面对现实，时间这匹白马还在继续前行着。
见对方迟迟不说话，季莲月发觉自己陷入了僵局。她没有再试着跟男孩搭话，耐心也终于耗尽，叹了口气，扭头离开。
季莲月走了一阵，回头无意间瞄了眼，看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跟上来，还是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眼睛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一只灰色的眸子像嵌在眼眶里的玻璃珠。
她瞬间心软了下来。
本来看对方救了自己，还贡献出了自己唯一的口粮，季莲月本着负责的态度跟男孩说话。只是在感觉到对方难以沟通后就此作罢。
但是现在，季莲月看到小孩孤零零站在原地，她想到了小白。
小白是她家的狗，和她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小狗拥有着一样的名字。
他看上去真的好像她家从小养到大养的狗狗啊。
季莲月还记得读大学时离开家时，她家的狗也是那样站在家门口，乖乖地望着她离去背影，四年皆是如此。
她总是忍不住回头，上前狠狠地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才离开。
手指微动，她仿佛感受到绒毛在掌心下攒动的感觉。
季莲月没法做到狠心离开，即使知道这可能是个有点奇怪的小孩。她抹了把脸，还是跑了回来。
见她回来，男孩意外的神色不似作伪，他把饼又掏了出来，“你是要拿走这个吗？”
季莲月听到这话笑出了声。
“臭小子，你当我劫匪啊。”
她顿了顿，“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应该大你几岁，如果不介意，可以唤我声…姐姐。”
不知是被哪句话打动，男孩眼中一亮。
“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犹豫地点点头，点完头又忐忑地看着她。
她也不勉强，思考片刻又说：“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觉得怎么样？”
季莲月回忆着自己想象中幼教该怎么表现，一字一句认真的跟他说话。
“真的可以吗？你给我取名字。”男孩此刻的神情就像同龄的大多数小孩一样，像听到别人说要给他糖果，难掩兴奋之色。
季莲月见状，面露柔软之色，心里下定注意要给他起个好名字。
不能叫小白...
她四处张望着，寻找灵感，余光瞥到空中，灵机一动。
“我们初见之时，就是你我的新生之日，白日破晓。季白晓，这名字可好？”
“季白晓...”男孩低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头一抬，带着满眼笑意撞进了季莲月的眼底，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到有精力打量周围的环境，季莲月才发现此处真的是荒凉至极，虽还没到啃树皮的程度，但从河流的吃水线能看得出干旱有多严重。
不过才清晨，天气就燥热不堪。
“这里往出走是城里的方向吗？”季莲月看着像是人走出来的道，侧头问去。
“嗯。”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季莲月下定一个决心。
“走吧。我们去城里。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还不知这天会旱多久。两个孤儿，停留在村里田道间，待人们连干粮都消耗完了，怕是会落得沦为肉糜的下场。不如早做打算，往城里去还能谋得一份生机。
“可是距离城里的脚程...我不知道有多远。”季白晓虽脚下没歇，却面露不安之色。“我并不是不信姐姐...”
“我知道你意思。只是，我们没有选择了。”顺着河流的方向便是一条小道，季莲月遥遥望去，光线穿透稀薄的云层直直落下，好像触不到地平线的彼端似的。
她微微眯住眼睛，压下心底对未知的恐惧。
烈阳安静地伫立于空中，映照着地上的一切凡景。
求求你们了能不能莫名其妙地给我评论一下子（发疯），我真的什么都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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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初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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