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鲜听说小孩已经清醒过来,心下一安。
人没事就好。
他离开小店,往家的方向走去。
闻人鲜心里闪过几分惆怅。
孟起提醒他,既然踏上仙途,基本意味着断绝了凡缘。
时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在修者的世界中,动辄以十年百年为单位,凡间之人在这些时间的缝隙中那样渺小,一个不留意,就会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若告别父母,此去一行,不知日后还能否有机会再见家中亲人。
闻人鲜自小身子骨就弱,性子又古怪。
他常常搬个板凳在树下一坐就是半天,直到五岁了,他都还不会说话,医治无果,父母都以为他是个痴傻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懒得开口。至于喜欢待在树下,那是因为那里有个蚂蚁窝,看蚂蚁搬东西实在有意思。
再大一点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带他去寺庙祈福了。当时那寺庙的方丈单见他一眼,便留下了一句:“令郎甚慧,有六根清净之相,可入我佛门。”
父母闻言,皆是诧异。
他可不想入寺庙,规矩太多。见没法再扮傻子,闻人鲜只能开口唤人,“父亲,母亲。”
第二年,他们去了另外一个寺庙,里面的主持见了他,摇摇头说:“此子六亲缘浅,绝非入世之人。”
他还记得母亲听了这话面色很不高兴,拉着他匆匆离开了。
其实当时他想告诉父母不用担心来着,自己绝没有当和尚的打算。
自那之后,闻人鲜就再没有父母带着他去寺庙祈福的记忆了。
现在想来,也算是冥冥中自有预兆。
他有想过要不要带上家人同入修仙界,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父亲,母亲,阿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的亲人生活在他看起来已十分完满。
而自己若是随意将他们带入另一个世界,反而前途难卜。
思绪万千之间,孟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断舍离虽然不易,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早日断了凡根,还能少一些妄念。”
闻人鲜气的一笑,手指弹了弹手中铜钱。“如果人的妄念能这样轻易斩断,你也不会在此时与我对话。”
孟起被他的话一噎,不作声了。下一瞬,一个小玉瓶从铜钱中掉了出来,闻人鲜一看,里面装了许多丹药,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
“此丹凡人吃了,一生也能无病无害。你将这个交予你家人。”他顿了顿。
“孟起自知此前的种种行为颇不厚道,只是,此中无奈,也不便与你交代。以后漫漫仙途,你我之间难免还要打许久的交道。”孟起叹气,“刚才的话...你莫要放心上。”
闻人鲜不语,与孟起想的不一样,他心中倒也不怨对方。人生在世,许多不如意之事,哪能一一计较。
只是孟起这个造成他人生不如意的罪魁祸首,明明自己人生也没好大那里去,还在这里给他当什么夫子,飘飘然道什么断舍离,他懒的奉陪。
闪身进铜钱,闻人鲜把今日在店中的布匹扔给孟起,“若觉得愧疚了,不如给我做几身衣裳。就按照这些个身形做...”
他身形变幻了几下,俨然是他几位至亲的模样。
“......”孟起沉默,无奈接过,还是照他的话干起了活。
嗯?
闻人鲜心下稀罕,本来只是说笑,他有意为难,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因此发作,反而老老实实如他所说干起了活。
看来孟起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霸道恣睢之徒。
那他为何做这个局?自己又在这个局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若有机会,还是要好好聊清楚。
看着孟起勾勾手指,布料随之翻飞,衣服的模样渐渐成型,闻人鲜突然一拍脑壳,“唉,我就说还忘了什么。”他一个闪身到了曹记附近的小巷,油脂的味道鲜香扑鼻。
常福心念的烧鹅也搞定了。
他先去找了还在祠堂的常福,对方正倚在柱子上睡着,他未掩饰自己的动静,却也不见常福醒来,只得重重咳了两声。
“啊?谁?二少爷?”常福惊醒,见到眼前之人,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父亲母亲虽罚了常福,但也不是有意苛待他,主要还是为了提点自己,大概过了今夜就会放常福出来。即便如此,闻人鲜面上还是闪过歉色。
“你看看这是什么?”
常福早早闻到了油纸包着的烤鹅,眼泪都快出来了。
“少爷!!您果然心里有我!!常福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少爷的眼睛。”
闻人鲜笑了一声,想骂他一句矫情,但是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常福,回去睡吧。”
常福面上一喜,但是想到什么,犹豫地开口:“老爷和夫人那边...?”
“他们不会说什么。”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好好照顾爹娘和兄长。”
常福心下奇怪少爷这句话,但是转眼也忘了,跟闻人鲜道别后喜滋滋地抱着烧鹅走了。
闻人鲜回到家中,一切同寻常一般。
他比平时晚到家许久,父母兄长见了一定会训他不务正业。想到此处他会心一笑,走入堂中。
他们正几人正坐于桌前用着晚膳,他父亲见闻人鲜走进,顿时吹胡子瞪眼。
闻人鲜动作熟练地赔礼,一边坐下。
虽然他如今已经辟谷,但还是珍惜地将每道菜放入口中一一品尝。
父母说了他几句,又消了气。“若是实在不想考取功名,就算了,找点自己喜欢的,干什么不好?你娘今天还怪我把你逼得太紧,怕你想不开。”
见父母时不时打量自己的衣着,闻人鲜这才注意到一身狼狈,想必是躲雷劫的时候沾上的灰。
看来他们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想不通。闻人鲜觉得好笑,心下又泛过一阵暖意。
“父亲,母亲,兄长。”闻人鲜先是站起来,然后对他们几人,一一行了大礼。
“这是干什么?”几人神色愕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转了性子。
“儿子自知性格古怪,身子又弱,多年下来,给爹娘兄长添了太多麻烦。”闻人鲜拿出备好的礼物,孟起手艺不错,将缎子处理的很好。
母亲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蹙着眉头,担忧地看他。“突然怎么了?在外面遇到了事?”
他对母亲安抚一笑,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抓狂。“我要去修仙了。”
“你又说什么胡话!”这次父亲还没发作,兄长面色一沉,张口就要呵斥。
接下来闻人鲜的一番动作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呆呆地望着漂浮在空中的玉瓶子。
“爹娘兄长...这丹药,你们一人吃上一颗,对身体颇有裨益。”闻人鲜不习惯面对离别的场景,也不知该如何告别。
“我真的要去修仙了。阿兄,你好好照顾爹娘,不必挂念我。”
家里人见此奇景,对他的话信了五六分。他娘已经泣不成声,就连父亲也红了眼圈,却也不吱声。
他们素来知道家中二子有自己的主意,脾性倔。看似温温和和的,实际上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家中的亲人,想再说句什么,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在伤心么?”孟起待闻人鲜彻底离开府上,才开口。
“还好。”
闻人鲜心中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也与他的性格有关。
世间与他最亲近的人,无非是父母与兄长,但是他与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的亲厚。其实很多时候,面对父母兄长的关心,他都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他常常对他们的爱怀有一种亏欠感。
如今孑然一身,闻人鲜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可能真的应了寺庙主持的那些话。
“先去城南的那座山。”孟起看闻人鲜状态还可以,便不再提这些。
他在闻人鲜出城渡雷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经过城南那片山的时候,隐隐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妖界碎片。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直以来,孟起都在寻找妖界碎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恢复妖界往昔盛况。辗转间,他来到了闻人鲜所在的东酉城。只不过之前他随着铜钱的芥子空间一直待在城内,也没机会发现此处的碎片。
见他语气严肃,闻人鲜问道:“你是说神鹤山?那里如何?”
“我要寻个东西。其他牵扯甚多,事后再跟你解释。”
闻人鲜也不废话,一个呼吸间,顷刻来到了神鹤山附近。
山体青翠,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没怎么被大旱影响的样子。
远远看去,山脚下的村落旁,七八个月蓝色身形的人影跟当地的村民说着什么,一个村妇模样的女人带着小孩跪在月蓝色人影前,哭诉着。
“此处居然也有修士?”孟起感到奇怪,凡界向来不是修者青睐的地方,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闻人鲜凝神倾听,声音不费力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双方的对话让他十分在意。
待几人交流完,村民们向几位修士行了个礼,他们几个就转身向山上走去了。
闻人鲜跟孟起分析,“听那些村民的意思,从上个月开始,就有许多小孩失踪。”
最近发生的儿童失踪案,他确实略有耳闻。
听说有的人家孩子走回来了,没再深究了;而有的人家说小孩迟迟未归,向官府报了案。那些人家丢的孩子似乎都是女孩...
闻人鲜只觉得此事甚是诡异,居然还跟孟起要寻的东西扯上联系。
但是其中纠纷尚不清晰,还要探查一番,他先停止思考,不去想了。
“你总要告诉我,你寻的东西是什么吧。”闻人鲜又想到那些修士,“还有其他穿着月蓝色衣服的那些...”
“估计只是下凡历练的弟子,我看都不过筑基修为。”孟起避重就轻,不知如何开口跟闻人鲜解释。
“......”
见闻人鲜一幅他不开口就等到死的样子,孟起还是想了个说法:“这么说吧。我要找的,是某种空间碎片。”
“好吧。”闻人鲜耸耸肩,他确实不在意孟起究竟要找什么,只是见他吃瘪也不错。
“你得跟上那些弟子,不过也不必太过打搅他们,你化身成开七窍的凡人,他们定会同意你一同前往的。”孟起见闻人鲜没深究,赶紧转移话题。
闻人鲜也觉得要从那群弟子中切入,身形一个变化,变成了一个样貌普通、孔武有力的汉子,衣服也变成一身短襟,想必是参考了当地村民的衣着特色。
他见修士已经往山上走去,缩地成寸,一个步移走到了他们身后方。
闻人鲜模仿出凡人的气息,脚步重重,远远地从后方赶来。
“几位仙君,请留步!”
闻人鲜将声音也通过灵气润色了一下,又操着当地的一口方言。
孟起本来还操心他一个公子伪装得不像,没想到闻人鲜一开口倒是把他吓一跳。
几位弟子早在他露出气息时便察觉,不疑有他,转身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首的弟子看起来年岁最长,修为也是最高的。
“有筑基后期。”孟起提醒他。
闻人鲜有印象,他记得他随手点化的小女孩,也都有筑基后期了。
“几位仙君,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我家小女丢了,已经好几天了。我有力气,不会给仙君拖后腿的。”闻人鲜扮演的汉子一脸焦急,不像演的。
几位年纪较小的弟子正欲阻拦,为首的那位看了他几眼,跟其他人说。“带上他吧。我看他也有个练气初期。”
虽然带上了闻人鲜,几个弟子对他也爱答不理。
孟起与闻人鲜一般用神识交流,反正几人也听不见,孟起对他一一介绍。
“这个是练气后期。那个是筑基前期。刚刚那个瞪你一眼的,是练气初期,修为最低...唔,跟你伪装的修为一样,怪不得对你没有好脸色。”
闻人鲜不是有意彰显自己这个凡人的身份有多厉害,只是一个没拿捏好,不小心灵气给多了。
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个弟子跑到他身边,闻人鲜看了对方一眼,刚入筑基,气息还不稳定,天赋在几人中绝对算的上不错。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他几个同门对他态度也颇为冷淡。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沈同方。”
闻人鲜想了想,胡诹道,“叫我童大哥就行了。”
沈同方点头,“童大哥!”他拍了拍闻人鲜的肩,随即有些语塞。“那个...你女儿的事,你别操心。肯定不会出事的!”
这弟子是来安慰他的。
闻人鲜看他眸光明亮,一脸坚定,不清楚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还是对他们一行人的实力颇有信心。
“我也相信,一定能找回我家小女,你们这些仙君多厉害啊,我放心!”
听到闻人鲜的回答,沈同方用力点点头,“对啊,我们可厉害了!你放心跟着我们。”
其他几个弟子看向他两这边,嗤笑一声。
沈同方面色如常,装作没听见,看样子是习惯了这种冷遇。
闻人鲜也不做声色,反正是之后再无交集的人,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见沈同方态度热情,心觉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于是开口道:“小兄弟,这神鹤山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咋知道往山上走呢?”
沈同方见他疑惑,也不奇怪:“普通人一般都不知道,修者门派们也会将外门弟子派到凡间驻守。我们沉香堂就在城外的道观放了弟子,有情况也会给宗门汇报,让我们这些弟子下凡历练。”
“仙君是说,这次娃娃们失踪...”
“对,不是普通的失踪案。童大哥想必也听说了你们村李寡妇家的情况。她的女儿失踪后,几天后一个小男孩回来,硬是缠着李寡妇叫娘。”沈同方神色一变,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
闻人鲜配合着,跟着一脸紧张:“怎么着?”
“那男孩竟就是她失踪的女儿!”
闻人鲜想起来了,他看到的拉着小孩跪在众弟子面前的那个村妇,应该就是李寡妇,他还记得她哭得很伤心,一边求各位仙君帮帮她孩子。
他思忖,世间即使有修炼之法,也不能改变自然人伦。女孩变成男孩,怎么可能?其中必有蹊跷。
“仙君怎么看此事?”闻人鲜开口,看这些宗门中的弟子们如何回答。
但是孟起率先插口,将闻人鲜的注意力全转移了过去。
“修道一途纵使再玄妙,又怎能颠倒黑白?回来的孩子,可以说是既是李寡妇的女儿,又不是。他有着小女孩的全部记忆,但性别和外貌都对不上,甚至骨龄都相差一岁...”
“小孩神魂出了问题,回来的那个只是女孩的神魂,躯壳不是她的。”
闻人鲜心下一惊,沈同方这边也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出事的家庭中,许多人都曾去过鹤观祭拜,我们怀疑是山上的鹤观出了问题,有妖邪作祟。我们现在去的反向便是鹤观。”
沈同方说的这个闻人鲜倒是知晓一二。他从小在城内长大,隔壁的神鹤山在他小时候颇有名声。
这还要从一则无从考据的传说说起。
几千年以前的神鹤山还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山丘。
一个农妇给自己的丈夫送饭,途径山脚,看到了一只毛色胜雪的仙鹤,鹤不顾她的呼喊,飞进了山林之中。没想到回去之后,农妇便有了身孕,从此之后,这片山就被冠以了神鹤山之名。
附近村民都对神鹤的事迹深信不疑,坚信鹤是多子多福的象征,聚居于山脚一处,并把此村落命名为鹤村,也就是闻人鲜刚刚看到的那个村庄,再后来,村民又在山上建了庙观,祭祀鹤神。
甚至有的外地人,都听说神鹤山的鹤观在求福祈子方面一向灵验,许多生不出小孩的夫妻,都跑去神鹤山祭拜鹤神。
鹤观出了问题?闻人鲜想,怕是是鹤神出问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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