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夫人妈的神像,怎么跟鬼长得像?”齐檎丹这一个问题,问得梁安颜不由得蹙起眉心。
梁安颜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人妈是神,怎会和鬼相似?
然而,这一抹难以置信的神情,并没有在梁安颜脸上停留太久。她很快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这确实有可能。你说的这类夫人妈,应该是夫人妈这个女神称谓当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分支。不同于拜神,这个分支是拜鬼。”
闽南以各路神仙聚集闻名,对神明的信仰众多。但拜鬼,齐檎丹头一次听说。
拜神是因有所求,需借神力达成。
拜鬼又是图什么?
“拜鬼的目的主要有两个,结缘或者化仇。”眼见离族长古厝越来越近,梁安颜只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加快了说话的语速:
“闽南有个说法,非自然死亡的未婚女子,可以被其亲友供奉起来,作为家中的保护神。但在实践中,局限往往没有那么严格,即便女子已婚,即便是男性,也可能被供奉,而这类神的神品较低,也被称为‘私家佛’或者‘房内神’。”
其中,作为女性的这些神,在有些地区也会被称为夫人妈。
闽南拜鬼,拜的也多是女鬼。
闽南地区普遍认为,枉死的女性很容易化为厉鬼,给她们一个成‘神’的途径,能够防止厉鬼作祟。是敬,也是畏。
根据碎片拼合时,齐檎丹听到的语句,为血衣女鬼造像的是其平辈亲友,为了复仇,此人同样嫁进了陈氏家族。之后,这个女子下落不明,陈家人砸毁女鬼神像,毁掉成神的渠道,将血衣女鬼困于阵眼,用对女鬼的折磨刺激,换取家族的荣华富贵。
这个为血衣女鬼复仇的女性,会是新娘鬼中的某一个吗?
复仇之事,是否走漏了风声?
由于齐檎丹满脑子充斥的,都是血衣女鬼身上贴着黄符的沉重锁链,以及那浸饱鲜血的衣袖,以至于花轿被抬到古厝门前时,她望着外头大红的婚庆装饰,恍然间,竟有种坠入血海的错觉。
又或许,这不是错觉。婚嫁装潢与染血衣衫的颜色,同样殷红。
如同某种悲剧的昭示。
但,齐檎丹绝不会顺从这样的命运。血衣女鬼的正脸,她还没有拍到,族长古厝里发生的事,她还没有搞清楚……齐檎丹才不甘愿认命。
正想着,花轿猝然被放下。
落地时的剧烈震荡里,成串鞭炮紧贴着花轿爆开。
那爆裂声离得太近,震耳欲聋,有几声高亢得变了调,宛如千百厉鬼的哭嚎。看热闹的村民们,却成群结队地围拢上来,齐声欢呼,笑闹不止。
他们竭尽所能地伸长脖子,用一双双恐怖非人的眼珠,热切注视着花轿,恨不得烧掉轿子,看见轿中新娘惊慌失措的表现。
齐檎丹隔着轿子的窗缝,冷冷扫视过外面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男人脸,瞳色深不可测。
“多加小心。”梁安颜用唇语向她示警。
任务触发了。
【高危身份任务:请考察员沉浸式体验闽南婚俗,以新娘的身份进入古厝。】
轿子一旦抵达夫家,针对新娘的考验就愈见繁多。
下轿后,新娘不仅要有红包回赠小叔请她下轿时的红柑,还要用八卦米筛罩头,再跨火薰……一整套仪式下来,新娘方能进门,过门时也不能踩门槛。即便是下轿前,新娘也会被新郎猛踢轿门恐吓,寓意是镇住新娘,让她的威风无法压过丈夫。
然而,根据“喜冲喜”得到的教训,新娘的状态就是齐檎丹的状态。
任何会削弱新娘的情况或者习俗,一旦付诸实践,都可能给齐檎丹带来无法预期的糟糕影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踢轿门”。
新郎“踢轿门”意在给新娘下马威,将新娘置于被压制的低位。
然而,在夫家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下,面对一大群陌生的人,新娘倘若连一点捍卫自身权益的“威风”都没有,未来她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齐檎丹必须把这招给破了。
轿旁的鞭炮燃放殆尽,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气味刺鼻的烟雾里,陈氏的族长——也就是这场婚礼的新郎,一步步向齐檎丹身处的轿子走来。他戴着帽子,低着头,齐檎丹看不到他的脸,只看见他在烟里若隐若现的一双鞋。
这鞋子,很快就将踢到花轿上。齐檎丹需要必须想到破解之法。
齐檎丹透过轿子的窗缝,向外看去。进这个副本的考察员本就只有十来个,又因为经过昨晚到今早的考验,死去不少。剩下的人除她以外,只剩下五个,三男两女,在数量上,与村民和夫家人差距悬殊。
此刻,这些考察员全被远远地赶到一边。特别是梁安颜,因为曾离轿子最近,成为了重点观察对象,被几个身强力壮的轿夫严防死守,不让她靠近半步。
其他考察员是靠不住了,齐檎丹只能靠自己。
陈氏族长已经走到轿前。他右腿抬起,小腿肌肉收缩蓄力,长裤下露出的鞋底厚实坚硬,压迫感极强。仅仅是瞥一眼,齐檎丹都能想见,这一脚要是踢实了下去,将会是多么大的威力。
绝不能让他踢成功!
千钧一发之际,齐檎丹抓起相机,将相机内置闪光灯的功率开到最大。
在陈氏族长那一脚即将踢出的瞬间,齐檎丹猛地起身,把闪光灯怼到轿门缝隙上,狠狠地按下了开关——
闪光灯霎那间生效。
“咔嚓!”快门声与白光同时发威。
堪比探照灯的白光,顷刻间迸发到极致,将近处的一切照得雪亮。仿佛数以万计的针尖,争先恐后地往族长眼肉里扎。
强光的刺激下,视网膜对光线的适应能力骤然下降。
直接导致了暂时性失明。
“啊!!!”族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忍不住头晕目眩,身体后仰,踢出的那只脚也偏离了原定的轨迹。
飞起的脚尖,甚至还没擦碰到花轿的边缘。
一脚踢空,族长本人反倒失了平衡。
他崴了脚踝,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这才没有当着他那群族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然而,他身为一族之长的脸面,这回算是完全丢尽了。
周围嘲笑声一片,族长揉了揉重新恢复视力的眼睛,眼中的恨意暴露无遗。得亏几个主持婚礼的族人在旁边好歹拦着,劝他不要误了吉时,他才没有冲到轿前,恶狠狠地再给齐檎丹补上几脚。
“踢轿门”这关,就算是这么过了。
齐檎丹缓了缓神,刚将相机收回系统背包,便有人上前揭开了轿门上交叉的大红封条,替她开门。
随后,两颗红澄澄的柑橘用红漆盘盛着,被小叔送进轿中,意在请她下轿。而齐檎丹,也取出事先剪嫁衣上的红布下来做的红包,作为回赠,将这一环节非常敷衍学地糊弄了过去。
男人扮成的送嫁姆喜笑颜开,赶忙捏着嗓子念唱道:“新人请出轿,春通吃,晚通粜。红灯举一对,入门大富贵。米筛罩轿头,夫妻斗到老。新人行出来,好事捷捷来。”
送嫁姆口中唱着吉利话,殷勤地扶齐檎丹下轿。
一下轿,脚就站到事先铺好的红毯上。
长长的红毯延伸向前,没入族长古厝幽深的阴影里,好似一道蜿蜒的血痕,令人心生不适。
齐檎丹还没站稳脚跟,贴着八卦的米筛就按照习俗,被送嫁姆罩到了她的头上。
现在已近傍晚,天光本就黯淡,再被这么一遮,齐檎丹眼前更加发黑。可送嫁姆对她的不便视而不见,只管引着她一路向前,走到烧得正旺的火盆跟前:“跨火薰,年年春。隔年抱个查埔孙。跨得过,夫妻和好百廿岁。”
在闽南语里,“春”跟表示怀孕的“有身”谐音,“查埔孙”指的是男孩。重男轻女意味极浓的话,听得齐檎丹直皱眉头。
将新娘与生育价值捆绑。
不仅来年就要生,还必须生男孩?
齐檎丹单是想想,都觉得一阵恶寒。
这个副本里,婚礼每个部分一旦被完成,该环节的寓意不管是凶是吉,都会应验。
因此,此话要是成真了,便意味着考察结束后,她还会被继续留在这个副本里,给这个狠毒的族长生儿育女。这句话看似是祝福,实则是对她的诅咒,齐檎丹一点都不想让这句话成真。
极强的排斥心理攥紧胃袋,让齐檎丹本该从火盆上跨过去的脚,禁不住突然停住。
新娘的红绣鞋悬了空。
绣花鞋下,是烧得正烈的火盆。火盆里,烈焰“噼里啪啦”地攒动,火星四溅。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火盆里的干草越烧越少。焦灼的热气,从堆放的干草上窜起,围观婚礼的村民们,目光比盆中的烈火滚烫。倘若目光能凝成实质,他们大抵已经把她强行押着,推过了火盆。
“新娘,该跨火薰了。可千万别误了吉时。”送嫁姆咬牙切齿地催促,两腮假笑和言语威胁,糅和成违和的诡异。
跨,还是不跨?
齐檎丹看似有选择,实则已无退路。
村民的目光烧着她,送嫁姆和“夫家人”的眼神割着她。万般不得已下,齐檎丹慢吞吞地将足尖往前挪了一寸。
就在这时,齐檎丹的系统背包中陡然有了动静。原本安安静静待在背包内的夫人妈碎片,突然一颤,一道仅她可见的金色流光,随即亮起。
那光芒越发炽烈。
压过了日色,盖过了灯光。
竟是与盆中躁动的烈焰,隐隐有相争之势。
好似故意要与送嫁姆作对一般,一个温和的女声,在齐檎丹头脑中极清晰地响起。那声音响起于齐檎丹的脑海,又不止局限于齐檎丹的脑海,声浪自内向外,一层层掀起,转眼间响彻古厝:
“过火气,百般都不畏。”
这,竟同样是一句“跨火薰”的祝福语。
送嫁姆本该是女的,只是陈家村里已经没有女人了,所以才让男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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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论文】
关于夫人妈神像:
1.《敬畏交加:明清时期闽南地区的烈女塑造与民间信仰》
2.《从孤魂野鬼到神灵的转化──闽南“私人佛仔”的初步研究》
关于这个的相关研究比较少,不太好查,然后这两篇论文里针对闽南这种特殊的夫人妈的一些说法,也有相互矛盾的地方,文中对两种不同的说法都有参考。
接下来两篇论文,是关于文中展示的其他婚俗:
3.《闽南传统婚俗及其仪式歌的交互研究——以安溪县“八社”为考察地》
4.《闽台婚俗中的“念四句”及其文化意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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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古厝诡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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