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不哭,就是不吉利?
梁安颜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很丰富,考察团中,她最先反应过来。
“闽南有哭嫁的传统,还要唱哭嫁歌。古时候盲婚哑嫁,而且嫁出去后便成了别家的人,新娘可以借着哭嫁,宣泄买卖婚姻的痛苦。后来,哭嫁也被视作衡量新娘才智的方式。”梁安颜介绍说:
“有一种说法,是新娘哭了才会好命。她哭得越真,哭嫁歌唱得越动听,才会越受到欢迎。”
这也就意味着,花轿里的新娘不哭的话,婚礼便无法进行下去。
但,花轿里根本没新娘。
一个没人的空轿子,又怎可能发出哭声?
“婚礼要是不能继续进行,我们就完不成主线任务,离不开副本。”梁安颜眼瞳里神色微沉。如果事实无法改变,他们就只能转换角度,试图让迎亲队伍改变想法。
可偏偏陈家家大业大,不缺钱,只缺一个要被献祭的新娘。梁安颜引以为傲的财富,在陈家人眼里,连粪土都不如。
她没有办法以金钱贿赂。
更没办法无中生有地,在轿子里变出一个会哭的新娘。
现在最优的解法,无非是将齐檎丹这个真新娘送进轿中,让她哭嫁,以对她的牺牲,换取婚礼的进展。可无论是和齐檎丹的结盟关系,还是梁安颜未泯的良心,都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出卖队友的事情来。
知道齐檎丹才是新娘的,除了陈家人之外,就只剩下她和齐檎丹这个当事人。陈家人不愿意揭穿他们的骗局,因此即便再清楚,也不会主动开口。只要她梁安颜忍住不说,齐檎丹就不会被牺牲掉。
然而这样做,齐檎丹是保住了,婚俗的考察怎么办?要是考察不成功,任务完不成,他们依然会死。
而且是团灭。
梁安颜禁不住闭了闭眼。
等等,再等等。也许还会有其他办法的,齐檎丹既然敢故意招惹NPC,去拿高危身份,一定有自己的应对措施,她应该相信齐檎丹这个盟友,绝不能自乱阵脚。
契约精神是生意场上的金科玉律。
除非到了实在万不得已的地步,梁安颜不会考虑出卖盟友。
就在梁安颜绞尽脑汁,帮助齐檎丹拖延时间的时候,迎亲的陈家人的耐心,却已然快要熬干了。
送嫁姆最先沉不住气了。
“两任夫人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族长别再像之前那样,娶错不贤良的新娘。”送嫁姆捏着尖细的嗓子,扭着腰胯,意有所指地把手指点在花轿上:
“村里谁不知道,这两人的丑闻啊。第一任夫人妒忌心重,死后也扰乱家宅。第二任夫人与第一任夫人虽是故交,却是个不守妇道的狐媚子。第一任夫人死后,要不是她不顾这份友情,对族长极尽勾引挑逗之能,想方设法嫁进来,也不会激发第一任的妒忌,让第一任化作厉鬼杀了她,扰得家宅不宁……”
“说得是。新娘不哭嫁,婚礼不吉利。”轿夫斜睨着花轿,冷冷地拖长了音调。他声线嘶哑,带着愠怒磨出的粗粝质感,在幽深的林间小道上荡开,转瞬间风声乍起,飞沙走石。
迎亲队伍里,越来越多的声音接连响起,加入了这场对新娘的讨伐:
“不哭嫁,不吉利!”
这群人怒目瞪视花轿,一遍遍重复。
声音汇集,掀起越来越大的声浪。每重复一遍,咆哮的阴风便更歇斯底里三分。花轿垂下的长条流苏,被吹得乱舞,猩红好似血泪。
乌云从四面八方狂涌而至,方才还刺眼炙热的太阳被云层遮蔽,暗无天日。
强大的压迫感轰然袭来。
转眼间,几个承受不住压力的考察员,已经“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膝盖发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迎亲队伍中,有不少人都是陈家古厝里的人,是新娘真实人选的知情人士。所以他们的盛怒,看似是对新娘,实际上是冲着考察团而来。
他们的频频发难,意在逼迫考察团,牺牲齐檎丹。
梁安颜心乱如麻。
身边考察员们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发现花轿是空的,有人在猜测新娘的真实身份。梁安颜不清楚,自己还能够将这个秘密保守多久。
齐檎丹非牺牲不可吗?
难道,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副本之外,有一个人甚至比梁安颜本人还要焦虑。
这人名叫龙骁,正是梁安颜被拉进副本前的固定队友之一。龙骁头戴红色棒球帽,上身是黑T恤叠穿红短袖外套的红黑撞色,脖子上挂着条金属链,嘴里还斜叼着一根棒棒糖的糖棍,看起来痞里痞气,拽得没边。
然而,与外表上那股混不吝的酷感相反,龙骁此人性格热烈火爆,极重情重义。遇到危险的是梁安颜,他却急得满身大汗。
穿在里层的黑色T恤惨被浸透。
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此时此刻,龙骁正通过梁安颜的直播间,密切关注着副本里的状况。他边看,边忍不住自我谴责:“这个副本太危险了,我本应该跟她一起进去的。要不是我那时候临时有事,没来得及用组队卡,我……唉……”
梁安颜心肠太软,狠不下心牺牲齐檎丹。如果他在,他不介意做这个坏人。
只要能换梁安颜活下去!
龙骁一刻不停地发送弹幕,手指头都快把键盘敲出火星,试图说服梁安颜在她的自身安危和齐檎丹之间做出取舍。可梁安颜还没被说动,有人却制止了他。
“没用的。就算牺牲了齐檎丹,也无济于事。”龙骁背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牺牲她,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那人的嗓音极沉,极寒,刀锋冷刃一般锋利。言语间,直教人如堕冰窟。
“为什么?她不是新娘吗?不是牺牲了她嫁过去,其他人就能被放过了吗?”龙骁震惊而急切地追问。他猛然扭头,向身后那人看去。
那人的身形淹没在阴影里。
他竭尽全力,只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
“你以为,这是道简单的取舍题吗?”那人以一声冷笑,回应了龙骁的质疑:
“在这种情况下,齐檎丹进花轿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轿子。这无异于向陈家人承认,考察团知道花轿中无人,知道陈氏族长那些欺骗人的把戏。”
向一伙歹徒坦言,自己对他们的把戏了如指掌,后果可想而知。
其他考察员倘若自以为是,硬逼齐檎丹入轿,即便能止住陈氏迎娶队伍的闹事,等待他们的却也仅有一个结果——
被杀人,灭口。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这才是真正进退两难的死局。
分析完暗藏的陷阱,那声音稍见停顿,语气和音色本身一样,毫无温度:“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事态还没发展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梁安颜在这个副本里活下来的概率,只有不到30%!顾斩风,这个数据,可是你自己预测出来的。”龙骁现在就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火气直往上窜,含在嘴里的糖棍末端险些被他咬烂:
“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就数梁安颜的技能在攻击时最不占优势,我就怕……”
龙骁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本能地回避可能发生的悲剧。
梁安颜处在的这个固定队伍里,每个人性格差异极大。龙骁的脾气最火爆,却最是重情重义。
而被他称为顾斩风的这个人,则是最没有感情的:“梁安颜存活的概率,确实在30%上下浮动,这点我不否认。但因为这个数据,是依托我根据梁安颜的通关表现做成的模型,来计算得出的,所以只在她独自一人的情况下,才足够精准。”
从这番话语中,龙骁突然抓住了希望:“也就是说,如果梁安颜找到靠谱的队友,她的存活概率可以提高?”
顾斩风略微颔首:“她已经找到了。”
“你说的,是梁安颜身边那个叫齐檎丹的?”龙骁差点没惊掉下巴:“不是……顾大佬,你没有搞错吧?我去她直播间看过了,她只是第一次进副本,让我们梁安颜带她还差不多。”
“你如果第一次进副本,就进了困难副本,你能保证,你一定做得比她好吗?”顾斩风从黑暗里走出,淡淡瞥了龙骁一眼。
龙骁想了想,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不一定能……”
“更何况,这个齐檎丹拿到的还是高危身份,现在迎亲队伍的威压,大部分都落在她的身上,但你看她现在的表现。”
顺着顾斩风的言语,龙骁好奇地朝齐檎丹的方向看去。
由于新娘的高危身份,齐檎丹承受的施压堪称残忍。这股来自迎亲队伍的恐怖力道,极大,极重,像是恨不能把她的五脏六腑活活碾碎。这才仅仅过去十几秒,齐檎丹唇角已隐隐溢出血色。
然而,她没有弯腰,更没有下跪。
那根脊梁骨就好像精铁锻造的一般,坚韧不屈,宁折不弯。
“在齐檎丹进入困难副本后,我原本预测,她作为新人的存活几率仅有3%,撑不过因新娘这个高危身份,而减少到10分钟的生命剩余值。”顾斩风道。
这是顾斩风第一次预测失误。
直到现在,齐檎丹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副本当中,简直能称得上一个奇迹。
一个值得他密切关注的奇迹。
.
齐檎丹觉得,她能够硬抗下迎亲队伍的压力,多少也能算是创造奇迹。
听不到新娘唱的哭嫁歌,陈家的迎亲队伍便还在闹个不停。齐檎丹把相机护在怀中,听到自己的骨骼,难以负荷地发出“咯嚓”轻响。她意识到,这样的局面必须尽快结束。
以她的身体,没办法支撑太久。
齐檎丹不动声色地擦去唇边的血迹,问梁安颜:“闽南的哭嫁歌一般唱的是什么?”
“有骂媒人的,表达对婚姻不满的,还有离别父母的,”梁安颜话说一半,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拉住了齐檎丹的手,“等等……你要做什么?别忘了,之前那些新娘都是什么下场?进轿子里唱哭嫁歌,那是自寻死路。”
齐檎丹看了一眼那顶花轿。
这四人抬的大轿子四四方方,大红底子上鎏金的装饰灿烂耀眼,窗子却小而紧闭。轿门上,甚至还交叉着贴了两张封条,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像是关押新娘的囚笼,又像一口富贵奢丽的棺材。
任人看一眼都觉得窒息。
“放心,我没那么有牺牲精神,我还想在轿子外拍照呢。”齐檎丹在她的手上安抚性地拍了一拍,示意梁大小姐先松开手,“要想完成任务,等下还请大小姐帮我个忙。”
“什么忙?”梁安颜问。
齐檎丹却没再透露:“按我说的做就好。”
她嗓音冷静,在乱成一锅粥的局势中,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人有种无条件信服的魔力。
于是,梁安颜深吸一口气,花了半分钟时间,迅速做好了豁出大小姐形象的心理建设。随后,她突然面露惊恐,捂住嘴,面朝路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那惊叫穿透力极其强大。
响彻云霄。
连迎亲队伍不断重复的谴责声,都被这声尖叫给压了过去,被迫中止。
登时,齐檎丹周身的压力为之一轻。趁迎亲队伍被这声尖叫转移走了注意力,齐檎丹偷偷走到轿旁,将花轿窗子掀开一道小缝,将一个物品塞了进去。
按照计划,梁安颜适时地发出了第二声尖叫。高分贝的尖叫声,恰好盖住物品在轿内落下时闷响。
“怎么回事?”轿夫粗声粗气地发问。
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大步走来,可查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唯有梁安颜指尖颤抖,指向前方可疑的黑色椭圆形物体:“有……有蟑螂,好恶心……”
那只是一片发黑的枯叶。
虽然一不小心容易看错,但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轿夫顿时觉得被人戏耍了。他太阳穴青筋暴突,刚瞪起瞳孔巨大的眼睛,要冲梁安颜发怒,身旁的轿内却传来了凄凄切切的哭声:“娘啊我不嫁,做人媳妇真受气,离父母,离兄别嫂,离小弟哎……”
呜呜咽咽的歌声夹杂着泣音,被夏风吹得飘散。考察团里,陆陆续续有人反应了过来,面露惊喜。
“是哭嫁歌吗?有人在唱哭嫁歌?”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1.哭嫁本来是新娘离开娘家时哭的,但是陈府人在副本里找不到齐檎丹的娘家,所以文中改动了,被拿来在刚启程时逼齐檎丹入轿
2.去查了一下,闽南的花轿有的是没有门,只有轿帘的(泉州西街展示过),有的是有门板还贴了封条的(上一章参考资料里,那个50年代泉州晋江婚礼视频里展示的)。
本章采用的是后者,毕竟副本里的这个陈家很怕他们的新娘祭品跑掉,新娘也不一定是自愿嫁进门的,所以会更防范新娘逃跑。
3.是的,你们没看错,写了快三万字了,男主顾斩风终于出来露了个面。当然,目前也仅仅是露一面。
本章参考论文:
林长华《闽南流行“哭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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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古厝诡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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