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的第一周，林祎青除了气候还不大能接受，其余一切都适应良好。
包括老北京豆汁儿。配上油条、焦圈那些的，他就和解了。可谓除了屎没什么不能吃的，完全是那种女朋友剩的饭全能给干光且不挑食的朴素干饭人。
他住东三环附近，一个新旧建筑交错生长的城区，既有人流涌向的新式商业区，也有老社区在梧桐树荫下延续着市井生活，胡同口大爷大妈们遛弯做操，用京片子聊家长里短。所有时空都折叠在同一个坐标，和江南很像。他觉得自己还挺幸运，一下子把北京的人文繁华都体验全乎了。
不算第一次来北京，上次是和阿白刚确定关系，想着认识两年了，有感情基础，愣头青挑个国庆就来了。毕竟是热恋期，也没想过一面都没见上，更别提他没做旅游攻略，订了五晚酒店，第二晚公司就发钉钉通知，假是一边放，活是一边派，再加上脑瘫调休，死亡预告似的。
一边烦工作，一边害怕女友因为他毫无预兆的千里送不高兴。但阿白自始至终，唯一有点数落的，只有他乱花钱。她说来都来了，就好好玩儿，为什么要提前走，退机酒都是白白浪费的钱，还问他以后这样，两个人的小家怎么管账。他当然就说，肯定是上交银行卡啦……
现在想想，标准回答很感动自己，但大部分女生好像都不会信，更别提阿白了。
最后他们连着麦，一起琢磨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对他来说，一点点计算金额薅羊毛的学生时代早就过去了，他只是找了个借口跟阿白煲电话粥而已。他喜欢听她算账时轻轻浅浅的声音，好像柴米油盐在这一刻都具体了，下一秒他就能快进到幼儿园接孩子了。
机票顺利改签了，原本没有的航班突然出现了，酒店也退了，临走前，阿白说，如果能提前讲一声就好了，那她就能够挤出时间，国庆就可以顺利面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为了收假后的期中考试，在图书馆埋头苦学。
她的语气特别惋惜，听起来，完全就只是心疼他——其实藏了暗示。她早在这时候就已经很委婉地告诉过他，她不喜欢惊喜了。
他从不质疑她的每一句话，可能要直到半个月以后回想，才会注意起自己的情绪，那点所谓女友完全不见他的埋怨或生气，早就烟消云散。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没什么脾气的原因。
和她有关的车票、门票、电影票，他都存下来，每次看见，都像拆开新的礼物。
而现在，所有浪漫，因为现实生活里的她，都自动切换成了不带感情的生存模式。
手机备忘录里存着阿白安利的几十个北京打卡点，景区美食、胡同里巷，从鼓楼边的糖油饼铺子到南锣鼓巷的文创商店……他原本打算按图索骥地走遍这些地方，写流水账游记，一个不漏的分享给她——现在，一想到她本人此刻可能正走过相同的街巷，他就瞬间清醒，失去所有行动欲。
同样还有老北京糖葫芦摊。阿白特别喜欢吃糖葫芦，无论何时何地，肚子塞得多饱，只要看到就会买，以至于他也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糖葫芦就会下意识地想起她。
可如果是现实中的她，他只会想劝她少吃点糖。
偏偏他还天天都能遇上卖糖葫芦的。以前他一定会发“是不是某人在想我”，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说，也说不出口。最后变成张没有配文的照片，也算分享。
公司里，林祎青跟小组成员混了个半熟。
北京人普遍佛系、热情，吃顿饭（也可能是他能接受豆汁给到大家亿点小小的震撼），就熟了。几个北京、天津同事聚在一起热聊，小嘴叭叭的像对口相声。大家还教他讲儿化音，他怎么都学不会。虽然菜，但乐此不疲地给女友发“豆汁儿”“糖豆儿”“您请好”“多新鲜呐”……阿白还没说什么，身边的同事先受不了了。
有个00年的实习生，叫罗寿，直接打了套组合拳，把他逗得哈哈直乐，乐完了在众人的蚌埠住中才反应过来，罗寿这话的意思说白了是：您好，您讲得挺好，首先不要讲了，其次，您多顾着点单身狗啊。
然后就有同事怕他被怼太过（其实根本没什么），直接揭人老底，说弟弟不仅单身狗，还是个母单——林祎青是真没想到，他觉得这个实习生就是一个标准男大，比他们这种半死不活、逼近中年的老社畜受欢迎多了。在他一连串“尊嘟假嘟”的确认中，实习生弟弟黯然退场，去抹眼泪了。
林祎青觉得太有意思，给阿白发消息说“组里一实习生balabla……”。阿白一连回了好几个鸭鸭翻滚大笑的表情包。两人自然又甜蜜的聊起天来，就像以前无数次分享日常一样，都是恋爱里屡见不鲜的话题。
他自认为在酝酿一场体面的分手，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仿佛不提见面，他们还是那么要好的、永远热恋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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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林祎青终于提前处理完周一的部分工作，非常隆重地把电脑架高，全手动散热的，打开了游戏。
阿白在线，他组她，进了一个二十五人团本，一进去就连着数个“？”，问他是谁的亲友，没人回就踢了，急不可耐得仿佛路人多呆一秒都影响他们投胎。
林祎青直接退了。过了一会儿，阿白叫他去YY。
她的亲友频道人数常年稳定在十几人，打本时会成倍上涨，非常嘈杂。但他刚一进去，就像脑中装了名为“阿白”的雷达一样，立马捕捉到熟悉的少女音：“小青来了～我要跟我小青贴贴去了，拜拜～”
水滴音效响过，七嘴八舌的声音被截断，世界清净。
“哦耶万岁！”娇柔却不做作的少女音听着元气满满，比她发消息时活泼得多，“终于可以跟我的小青贴贴了，你都不知道你的大白这几天有多想你！”
林祎青被逗笑：“多想啊？”
“想！疯！了！听见你的声音我感觉又能呼吸了！”阿白郑重道，“所以老公，如果以后我不高兴了，生气了，你只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我真的会什么脾气都没诶！”
林祎青光应声笑。也有想起现实里的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的成分在。
他无从知道的是，游戏外的女生正在“999 ”的未读里，快速翻动着和“青泠1228”的聊天记录，找回记忆。
“老公，你怎么天天买葡萄糖葫芦鸭！”
“啊，那应该买什么？”
“买糯米的呀，只有北京才有哒。”
“好，下次试试。”他记得她最喜欢的是葡萄糖葫芦，但喜好会变，“我每日一串，吃到牙痛，像年纪大了。”
“好好刷牙！吃糖葫芦也不能一天一串儿啊，牙敏感星人已经开始幻痛了呜。”
“怎么不早说。你当时说你的最高战绩是一天五串，那不得当场进医院了？”
“哎，年纪大了，是这样哒。”
“想到一块去了，但总感觉你在暗示我什么……”
“才没有呢！不许说自己年纪大！我二十，你二十七，我们这七年之痒的年龄差很合理！”
“合理合理。”
他话音落下，阿白在打字，YY小房间里一时安静。
“抱歉啊，阿白。今天本来答应你早点上线的，但工作——”
“什么啊，这种事才不要道歉！虽然我特别想说，你好忙，看起来比我还要忙，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南京啊，出差好讨厌啊……但我很理智的，我绝对是贴心懂事的女朋友不二人选！好啦好啦，这个话题就跳过吧，接下来我们去干嘛呀！看电影吗？还是打游戏？”
“我想想啊……我们不如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听谁的。”
“好啊！”
“你出什么？”
“我出……石头吧！”
“那我出剪刀。”林祎青笑起来，“你赢了，阿白，所以我听你的。”
——小情侣的把戏罢了。
等真正登录游戏时，青白二人还没组半小时的队，阿白的密聊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上锁小房间拦不住一众橙黄马，几个亲友仿佛无人之境一般跳麦序过来，喊她去打本，说她是团长又是主力输出，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她。阿白问他，“小青，你想不想去呀？”
“我不太想。”
“小青不去我也不去了，不好意思啊。”
“青泠，你不懂事啊！跟我们去嘛！干嘛总是扫兴？”
“又给我扣帽子啊。平常去就去了，现在我出差呢，团本两三个小时起步，你们又喜欢看风景、炸烟花，再截截图，今晚我就可以洗洗睡了。放我跟阿白一条生路吧，让我们过一过二人世界，上线一回不容易呢。”
“哥们你这阴阳真是牛，你太会说话了，牛逼！”
“不容易才更要一起玩啊！来嘛来嘛，不要不合群嘛！”
阿白打断他们劝来劝去的话，“好啦！你们再不走，我拉小青走了哦！”
她一开口，大家都会听，还了他们一个二人世界。
只是习惯了一起清侠缘日常，二人世界也不过是一边做任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见得非常有意思。林祎青的耳机里也满是阿白的麦传来的不间断密聊叮咚声和键盘打字声。
世界上的团队招募一刻不停的刷新，他分了点神看过去，阿白亲友团的队伍人数（21/25）时，她的声音也响起，“小青，他们还是要喊我去，好麻烦哦。不想去。”
“……嗯。”
（23/25）时，她语气带笑，“这群人已经开始威胁我了，怎么还有这样的亲友啊，上辈子来讨债的吧……”
终于（24/25）时，她语气带着歉意，“抱歉啊，小青，我就去一下，帮他们过个BOSS就回来。”
“这周你的CD不就黑了？”
“没事啦，我装备毕业了呀。”
林祎青微微叹口气，她听到，“怎么啦，老公？”
“阿白，不可以不去吗。”
“啊……”
这种对话他们应该发生过很多遍。他像往常一样挽留，而她的语气听着远比他为难和纠结，却也一如往常，“亲友需要我帮忙，我不好拒绝呀。万一他们BOSS过不了，那所有人的CD都坑了，对不对？”
“嗯。”
“我就去帮他们打一下工，很快就回来。我不跟他们截图看烟花。我家小青难得上一次线，我肯定要好好陪你的。”
林祎青特别想知道，这时候说“我跟你一起”她是什么反应。但她其实也总能圆过去，非常自然的圆过去。
他们的好友列表都是常年满员，亲友随便凑凑就能开团本，但成分不相同。他是随手随缘，游戏玩得好的人不一定值得深交，被虐菜的人也不见得就比高玩差；她是认真经营，因此她的亲友圈的排外，也是他们只在乎和迁就早期真正一路扶持互助走过来的亲友，以至后来的任何人都可以是被替代的。
“小青？”
“嗯？在。”
“卡了吗？”
“……诶，好像是。”林祎青感觉自己演技也挺自然的，“我说什么你没听到吗？”
“没有耶。”
“我刚才说，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好哦，那我去了哦，等等我哦。”
说完不等回音，她就退队了。
“好。”
林祎青的回应落在了无人听到的空白中，但他也不在意，游戏里，切到好友频道随口问了句，组了两三个亲友一块做材料任务，团队一起收集的总量是算给个人的，快一点。
低频率队聊，非必要不开口，没有上线必须去YY，也没有社交是主流玩法，首要的永远是游戏本身的可玩性。
片刻后，队伍里进来一个叫“圆宇宙”的玩家，破烂小号，收集又慢，像是跟着他们混的，纯混子。
[队伍]藏慕：这你们谁亲友啊/小狗愤怒
[队伍]千山鸟费解：不认识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不认识
[队伍]藏慕：兄台说句话啊
[队伍]青泠：工作室，T了
藏慕准备踢人的时候，对方活了——
[队伍]圆宇宙：别t我！
[队伍]圆宇宙：我刚才要打字，一打字就未响应了T^T
[队伍]青泠：尊嘟假嘟
[队伍]圆宇宙：尊嘟尊嘟
[队伍]藏慕：你收集太慢了！
[队伍]藏慕：你是不是在偷懒！/小狗疑惑
[队伍]圆宇宙：没有！绝对没有！我尽力！
[队伍]千山鸟费解：你知道[藏慕]是谁吗
[队伍]青泠：你知道[藏慕]是谁吗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你知道[藏慕]是谁吗
[队伍]藏慕：/小狗疑惑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可恶为什么破坏我俩队形！
[队伍]青泠：手慢怪得了谁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我懂了，你就是一被你家女神虐了就看不惯情侣！
[队伍]青泠：俩基佬也算情侣
[队伍]千山鸟费解：你叫声[藏慕]哥哥，不踢你，让你混
[队伍]藏慕：你叫声[藏慕]哥哥，不踢你，让你混
[队伍]青泠：你叫声[青泠]哥哥，不踢你，让你混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你叫[藏慕]声哥哥，不踢你，让你混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呃啊啊啊啊啊我的队形
[队伍]圆宇宙：[藏慕]哥哥好！[青泠]哥哥好！还有费解和不费解哥哥好！（我尊重任何爱情，无关性别）诸位哥哥好！小弟给大家磕头了！
[队伍]藏慕：/小狗探头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QAQ
[队伍]千山鸟费解：QAQ
[队伍]青泠：挺会顺杆爬
[队伍]藏慕：[圆宇宙]你别鸟他
[队伍]藏慕：他情缘根本不待见他，搁这一肚子邪火无处释放呢
[队伍]青泠：……
[队伍]圆宇宙：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儿！[青泠]哥哥起码还有情缘，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情缘为何物！
[队伍]青泠：……是这种比法吗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队伍]千山鸟费解：→_→
[队伍]千山鸟费解：又念酸诗
[队伍]圆宇宙：[青泠]哥哥别苦闷了！情缘哪有材料香！挂交易行闪金金的大元宝诶！
[队伍]藏慕：[青泠]哥哥别苦闷了！情缘哪有材料香！挂交易行闪金金的大元宝诶！
[队伍]千山鸟费解：[青泠]哥哥别苦闷了！情缘哪有材料香！挂交易行闪金金的大元宝诶！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青泠]哥哥别苦闷了！情缘哪有材料香！挂交易行闪金金的大元宝诶！
[队伍]青泠：……………………
[队伍]青泠：吵到我眼睛了
林祎青本来想收集完就溜的，但这个玩家挺能聊的，队伍气氛活了点，刚好五个人，又去做了有人数要求的任务——然后发现哪里是五个人，纯粹是四人带一蠢狗。
藏慕表示他发小狗都不好意思了，圆宇宙才是真正的小狗本狗，屁用没有，又爱嗷嗷叫唤。
临下线，圆宇宙说感谢大哥们，然后加了他们的好友。
[队伍]圆宇宙：你们怎么都不加我呀O O?
[队伍]藏慕：啊？谁这么可恶，都不加你
[队伍]圆宇宙：四位哥哥都没加！
[队伍]藏慕：我好友列表满了
[队伍]青泠：我好友列表满了
[队伍]千山鸟费解：我好友列表满了
[队伍]万径人不费解：我好友列表满了
[队伍]圆宇宙：哈哈哈哈哈猴！没事儿！我加了你们就行了！
[队伍]圆宇宙：以后再一起做任务呀！
这蠢比小狗终于离线了。
十二点过了，林祎青也说自己该睡了，明天还上班。其余三人表示谁不上班，就是上班才不想下线。他哈哈了两声，就退了游戏。
解锁手机，微信置顶没有新消息。
机智小青：【晚安，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鸭鸭盖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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