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大厅的透明玻璃顶上蜿蜒着无数透明的雨柱。它们像蛇一样密密爬行,笼罩着整个火车站,也无边无际地笼罩着这座城市。
最后一个,这一轮车次更新完了。邓潜数着售票处墙上的小黑板,放下手中的粉笔,甩了甩手腕,拍拍粉笔灰。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无法从这个火车站脱身,邓潜穷极无聊。刚开始火车站很忙,不过最近七天这座城市在倾盆大雨中完全沉睡,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无法出去,火车站自然就冷清了。站长还是继续接济邓潜,让他不至于饿死,只是一天中大把空闲的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一周以前,邓潜坐火车回家探亲,中途换乘进了中转的大厅才猛地反应过来忘记提前买好换乘的车票。
“是的,只能通过积分购买。”咨询处的工作人员语气平和重复着规则。
“可是我出发前积分都换成现金了……”
“火车站内禁止现金和积分互兑。”工作人员脸上依然是专业又温柔的假面。
邓潜懊恼地行走在大厅里,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忘记提前购买换乘车票这么常识性的事情。
在这座唯一超大城市里,所有交易往来都只能使用积分,而在他家乡所在的小村庄里,则只能使用现金。而且现在法律禁止在政府设施、企事业机构、居民服务设施、大型游玩场所等地方进行现金和积分的兑换,只能在城市银行用积分兑换现金。
他拎着公文包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沿阶梯往下走。走到地下二层,一家店门紧闭的餐厅前站着几位打扮入时的年轻人,邓潜经过他们时听见一些只言片语:“嗯买蛋糕”,“对就这家店”,“蛋糕就可以”。没有听明白前后逻辑,不过邓潜也无心搭讪探问。
地下三楼是售票处。一张长长的巨型书桌上摆满了纸质文件,桌子四面等距间隔站一位工作人员,纸页翻飞,手起章落,修改,签字,递交,有序而忙碌。后方三排两列桌子上躺着一块块小黑板,四周墙上也挂满黑板,密密麻麻的白色粉笔字,全是目的地、站台、车次、票价信息。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穿行其间,不时更换黑板。
虽然没办法购票,邓潜还是走到墙边细细查看自己回家那趟火车的信息。最近一趟是13:27,再晚一些就只有16:58了。邓潜凝神盯着信息,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大叔,你也坐这趟车?”邓潜回头,是二楼遇到过的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邓潜本来不是特别话多自来熟的性格,或许是因为不能回家很失落,便也接过话茬:“我忘了提前买票,身上只有现金,没法买车票。”搭话的年轻人跟同伴对视一眼,“没事啊大叔,你去克莱餐厅买跟车票等值的蛋糕就可以。”
克莱餐厅?哦,就是刚刚他们所站身后店门紧闭那家。“只是这个火车站就一家……”年轻人不无遗憾地说,随后他眼前一亮,向谁挥舞手臂打起招呼:“嘿,站长!”
邓潜转身,一位干练沉稳的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他身形挺拔,制服剪裁合身妥帖,亮闪闪的金色肩章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芒。
“站长,这个大叔想买票但是只有现金。”年轻人似乎跟站长很熟,直接上前代邓潜说明情况。站长望向邓潜,和蔼地微笑道:“可以到克莱餐厅买等值蛋糕换车票。”他脚步轻快走到邓潜身边,补充说:“但是不巧老板上午有事闭店了。”随后他又指指头顶:“先生你看,外面下大雨了。老板说雨停后他会立即返回。”
邓潜抬头,目光穿过高高的穹顶。整个火车站有三层,中部是贯通的。雨水沿着穹顶快速往下流,天色阴暗,只是车站内灯火通明,玻璃隔音效果很好,邓潜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
站长询问了邓潜需要乘坐的车次信息,邓潜主动说可以赶时间最近的那趟。“还是16:58的车次时间更保险。”站长说着走到13:27车次的黑板前,将原来的黑板换下,取而代之一块写满信息的新黑板,动作流畅自然。那块新的黑板就像是凭空出现在站长脚边。
站长走回邓潜身边,亲昵地揽了揽他的肩:“没事的,如果到16:30雨还没停,我们就继续往后推。总之,等雨停你就可以回家啦,放轻松。”直到这一刻,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才轰然闯入邓潜的耳朵。他皱着眉有些困惑地抬起头,铺天盖地的雨水以要撞碎穹顶的气势倾盆而下。
第一天大雨,天气变得凉爽,暑热完全消退。
第二天大雨,雨具销售一空,顶着风雨前行的人们身影晃晃悠悠。
第三天大雨,雨雾遮蔽视线,交通几乎瘫痪。
第四天大雨,街上空无一人,**的流浪猫狗挤在檐下瑟瑟发抖。
第五天大雨,街道上多余的杂物都被冲走,房屋褪色,世界黑白。所幸城市排水系统特别好,没有发生内涝。
第六天大雨,邓潜身上的现金无法使用,自带的、跟路人交换的食物都吃光了,只能靠车站救济,工作人员同样不能收取现金,邓潜开始帮忙擦黑板写粉笔字整理文件赚取盒饭。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邓潜忙完了售票处的工作,杵在站内信息大屏前发呆,轮播信息看了很多遍,无事可做。他去二层餐厅看过,门依旧锁着,站长还是笑着回复他说,等雨停店长就会回来……
邓潜摸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喂,妈,嗯嗯……快了,等雨季过去,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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