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勉到工部门外时，严府友已候他多时。桌上茶盏凉了又换，三番过后，奉茶小厮端茶时手都在抖。工部尚书王韶也在一旁陪坐，脸已笑僵，一听卫勉这个大救星来了，忙不迭起身，余光瞥见严府友安坐，又尴尬清咳一声坐回去，呵呵笑了一声道：“这卫勉也是不懂事，既与严府友有约，怎好让府友久等至此？”
严府友是幽王近臣，工部如今归幽王管，王韶本是想顺势拍拍马屁，哪知拍错了地方，反被严府友冷冷瞥了一眼，刚咧开的嘴笑又立马僵住。
严府友的马屁难拍，远不如幽王和善。王韶面上恭顺，心里却很不服：左右不过都是幽王殿下的狗，装什么高贵。只不过他严府友命好，能在幽王身边伺候，没人敢得罪罢了。
等到卫勉被人领进来，王尚书看他来气，刚摆了个脸色，就见本来冷脸的严府友站起身，语气里尽显亲厚：“龙武军事繁，辛苦卫司戈还来此一趟。”
卫勉稍一颔首道：“府友久等了。”
亲疏立现，屋子里顿时只剩王尚书脸上灰白，打了个哈哈便退下回避了。
严府友入宫取文书，不可停留太久。卫勉与尤清音说话耽误了时间，坐下后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道：“前次在安义殿，殿下所言容州命案一事，现下是何决断？”
屋里没外人，严府友推开横在二人中间的茶盏，低声道：“如今陛下刚从行宫回来，此事若真告到御前，毕竟是工部的差错，殿下也不好交差。殿下的意思是，在宫外把那人解决，把事情压下去便是。”
卫勉挑眉：“殿下是想让我去做？”
严府友不语，只点了点头。
他是幽王手里最好用的剑，自然物尽其用。暗杀上告之人，需做的干净妥帖，不能留一丝破绽。幽王既在此时派严府友进宫，其意为何显而易见。
只是幽王慢了一步，山池苑中老师早有嘱托。
“除掉此人，卫勉以为不妥。”
严府友皱眉：“司戈何意？”
“陛下不在行宫，上告之人恰在此时到达上京。容州一路凶险，若无人在背后相护，此人如何能平安抵达上京？”
严府友坐直身子，“司戈请讲。”
记忆里的火海哀嚎不停，卫勉手腕绷紧，继续道：“此事若有太子参与，怕是掐准了时机，赶在陛下回宫之际将人送到上京。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卫勉只怕殿下若在京中动手，此事更难善了。”
“卫勉有一计，还请府友帮传。”
严府友没做声，眼神已比刚才添了几分紧张。卫勉离他近些，低低道：“容州命案源起分田，此事该归屯田司管辖，与其京中动手恐有后患，倒不不如远调屯田司郎中宋营到容州，将这件事重新拉回容州处置，不要在上京掀起风浪了。”
宋营在工部多年，为官倒是不错，就是待人接物耿直了些，一直不得幽王重视。
严府友心有计较：“损失一个宋营，换来此事能回容州解决，倒是不错。只是宋营这人太耿直，始终难为殿下所用，只怕是......”
“容州水深，一个宋营去了也是充数。”
卫勉重新把那盏差推回严府友面前，隔着茶盏与他说话：“只要给地方争取时间，把告御状的人拖回容州，想怎么动手都可以。”
严府友是王府家臣，进宫不能久留，二人说完话出来时天色尚早，严府友把公文递给身旁小厮，走时又回身同卫勉说话：“殿下器重卫司戈，不单是因为当年救命之恩。如今殿下常居宫外，许多事情，还是有劳司戈在宫中留意。”
严府友说话客气，卫勉也客气回他：“此乃卫勉本分，夙夜不忘。”
从工部回西内苑的路上，宋营全家惨死的记忆不断浮现，简直让人心烦意乱。若此事与己无关倒也还好，偏偏......
偏偏宋营去容州一事，几乎是他一手促成。
按那记忆来看，重生前自己亲手送宋营去容州，也就此害他全家惨死。眼下，他还是不得不送宋营去容州。
山池苑中，他答应过老师。
心里有事，待回到西内苑值房第一件事，便是叫天锡过来。
*
卫勉深陷容州命案一事，尤清音在行云阁等他，也已是焦头烂额。
阿姐身体每况愈下，等了好几日，都不见卫勉传话过来。这日实在等不住，尤清音偷偷溜出行云阁，在月华门后等卫勉。
远处，龙武军踏步声渐近，尤清音不敢探头，只等到那声响近在耳边时，才小心翼翼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看。
初夏天晴，卫勉身上铁甲含光，落到眼里只觉刺痛。尤清音揉了下眼睛，低头走出去，低垂的眼睛看见龙武军的黑靴，齐刷刷停在自己眼前。
她走在宫道正中间，就这么拦下了龙武军，实在生硬。
还没抬头，就听有人厉声呵斥：“龙武军巡逻，还不快让路！”
尤清音依旧低头，快步让到路边，抬眸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卫勉从自己面前经过，目不斜视。
一列龙武军从她面前走过，全然没把这个突然走出来的小宫女当回事。尤清音低头行礼，等那一阵脚步声远了，几乎听不见，才慢慢起身看过去。
宫道甬长，除了不回头的背影，又能看见什么呢？
尤清音能理解，或许是在龙武军面前说话不便，卫勉才与自己假作不识。若非这几日阿姐身体越发不济，她心里着急，实在无法安心在行云阁等待卫勉递消息，否则也不会如此莽撞见他。
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尤清音本以为，自己出现在卫勉面前，他多少会跟自己说上一两句话，却没想到他如此淡定，好似压根儿没看见自己，丁点眼神都不曾落到自己身上。
尤清音无所谓他的眼神落在哪里，也不在乎他对自己什么态度，她在乎的，着急的，只有那张药方。
崔婕妤既会安排挽秋到邵美人身边，又怎会真心赠她孕中养颜的药丸用以固宠？
眼下，她急需卫勉查到那张药方的利弊。
尤清音站在原地，视线一直看着龙武军离去方向，心底焦虑凝成烦闷。
日光晃眼，心里惦记阿姐还在行云阁等着自己，尤清音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耳边听到有什么呼啦声音闪过，扭头却不见什么，只当是风声穿耳，皱眉要走，却被一张大手捂住口鼻，一闪而来的黑影挡在眼前，疾风逼着自己往后退，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宫墙上，疼的尤清音闷闷哼了一声痛。
还没觉出怕，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碎冰浮水一般，在微闷初夏中更显凉薄。
卫勉与她近在迟尺，手掌贴在她的口鼻上，掌心全是她湿热呼吸，几乎滴出水气。
他将她的眼睛看得清楚，乌金小扇的长睫之下，浑圆黑瞳在颤，蕴着极度的怒与怕。
心底一时有痛，伴随莫名不忿，卫勉开口，声低音冷：“拦龙武军，姑娘是不怕死？”
大家新年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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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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