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公主带着袁羡宜，二人袅袅婷婷地穿梭于宫廊之间，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尽显长安贵女的雍容风范，一点也看不出是要偷窥太子的人。
“我们从这儿绕过去，正好可以从大殿门口走一圈，而后再从那边折返回去，不多不少，恰恰就能回到母后那儿，神不知鬼不觉。”安和公主压低声音，悄悄地告诉袁羡宜。
羡宜本来想用障眼法掩人耳目，但一来公主在身边不好施展，二来宫中不乏高手，万一被发现了，之前的捉妖尚可算是正当理由，名正言顺，现在的偷窥太子恐怕就有些不太光彩，属于被阿耶知道至少要吃一顿竹笋夹肉的罪行。
“别怕，有我在呢！” 安和公主瞧出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胸有成竹地说道，“到时候真要被发现，我自有说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就不想瞧瞧我那阿兄的风姿？” 她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满心期待着兄长能用那出众的容貌和气质，一举俘获好友的芳心。
一鼓作气，于是两人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挽手散步经过大殿之前。
走近大殿前，袁羡宜只觉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跳也莫名加快。虽然之前总是叫着要见太子，可是真到了可以一睹真容的时候，不合时宜的羞怯却冒上来心头。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慌乱，装作极为 “巧合” 地侧过头。
刹那间，目光扫向大殿内熙熙攘攘的朝臣，在人群之中，有一个身影仿若鹤立鸡群，瞬间夺去了她的目光。
那便是太子李景桓的背影。
他身着一袭绣云纹的玄色圆领袍衫，袍角微微拂动，仿若静谧湖面泛起的涟漪，带着几分悠然。他的身量极高，身姿笔挺如松，腰间一条朱红色的革带，更加显得肩宽腰细，又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一头乌发整齐束于玉冠之内，便是从背影，也能看出太子殿下的俊美无俦。
匆匆一瞥来不及做多少的赏味，可那一刻，光影下的每一点色彩都极其容易被青春萌动的小娘子记挂在心头。
袁羡宜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嫁给太子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那样俊朗的郎君，有哪一个女子可以忍住不心动呢？食色，性也！
安和公主对于只看到了太子哥哥的背影则感到有一些遗憾，拿不准羡宜的想法，便没有那股勇气开口做媒，更何况她的话并不太算数，于是只是拉着羡宜的手，缓缓道：“这次不巧，没关系，早晚还会有下次呢。”
羡宜从对太子美色的沉浸式回味中醒过神，微微点头，如果说原本要做太子妃的念头不过是和杜元昭的一较高下，现在却真的对太子存了一些遐想，哪个小娘子不愿挑世间最好的男儿做郎君呢？
看着公主的面庞，羡宜有些想要直言自己要做太子妃的伟志，但转念一想，既然真的下定决心，还是先同阿耶和阿娘商议一下，何况公主也不能随便出宫，还是先不要麻烦昭昭操心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起回到了殿内，袁羡宜脑海里那个背影却挥之不去。
原来阿耶和兄长所言都是实话，太子殿下果然是才貌双全的，想来也是，两位圣人的风姿都很出众，太子殿下又怎么会是歪瓜裂枣？那样如圭如璋、如梦一般美好的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娶杜元昭那样小肚鸡肠、刁钻蛮横的女郎呢？多么令人惋惜！就让自己拯救太子殿下于水火之中吧！
这下是彻底的安心，勇气也更加充足，只是做成这件事恐怕比登蜀道还要难，之前的经验表明靠自己是行不通了，但也不知道阿耶和阿娘是什么态度。现实立刻令人沮丧了起来，袁羡宜和公主玩闹了一阵，就心事重重地坐回了裴夫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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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桓赴宴前换下了那件石青色的袍子，改穿那件绣云纹的玄色圆领袍衫，此刻正与朝臣们在华堂之中推杯换盏。
宰辅大人们正围绕着朝政要事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交谈，气氛好不热闹。时有朝臣恭敬地起身，双手举杯，向着高位之上的太子致以敬意。
李景桓从前虽然不喜欢饮酒，但也不会疲于应付。然而，今日却头一次有了心不在焉的感受。只见他侧身，微微抬起右手轻轻一摆，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一会儿，亲卫棠溪便俯着身子小步跑来。
太子殿下微微侧首，举起手中的羊脂玉杯，佯装轻抿美酒，同时嘴唇微动，缓缓开口道：“代孤速拟一封书信给清风道长，告知腓腓一事。” 说罢，他顿了顿，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冤家裴小五的模样，鬼使神差般，又接着吩咐道：“另外，替孤查一个人。”
“是一个小娘子。就在今日受邀的女郎中，年方十五，其中在家中行五、有亲眷姓裴的尤为要留意。”李景桓无奈地皱皱眉，只是想到这个鬼灵精，就已经忍不住头疼了。清风观表面是普普通通的民间道观，实际上却受天家掌控。师父李淳清算是父皇御前的人，怎么会收一个权贵之女做徒弟？未免太匪夷所思。
棠溪和昆吾是两兄弟，多年来一直追随太子，为其鞍前马后，办过无数机要之事。此刻棠溪面上虽波澜不惊，心中却惊讶非常，太子殿下向来专注于国事，今日怎会突然要查一个小娘子的身份？但职责在身，容不得他多想，棠溪迅速领命，躬身退下。
“鹤川，有什么要事吗？”圣上时刻关注着长子，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李景桓的思绪被拉回，听到父皇的询问，随即微微一拱手，答道：“只是想到道长前些天交待的事情，略有一些担忧。”
圣上闻言淡淡地颔首，算是知道了。父子二人各有各的烦心事，这场宴席过的没滋没味，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见风使舵自然是他们的绝活，也不再频繁朝圣人和太子敬酒。
华灯初上，宫宴的喧嚣渐渐散去，圣上步履匆匆，径直朝着皇后的寝宫而来。刚踏入宫门，却见郑贵妃与沈贤妃还未离去，几人正端坐在殿内，见圣上来了，忙起身行礼。
皇后正为太子的婚事发愁，眉头微蹙，今日见了诸多美丽的小娘子，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妾思来想去，觉得左相家的杜娘子，倒是与太子最为般配。” 崔皇后抬眸，悄悄打量了皇帝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便又接着说道，“我朝风气开明，并不推崇盲婚哑嫁。原是想让鹤川自己去相看一番，可这孩子，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倒是杜仆射，十分乐意自家二娘嫁入东宫。”
圣上只是头疼，从前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朝纲不稳，为了平衡世家势力，在选妃上已经煞费苦心了一回。最终，父皇一锤定音，定下了崔家和郑家的女儿。那时，若能由着自己心意，这元妻，未必会是崔家大娘子。如今时过境迁，没了那般掣肘，本想着太子能随心选个可心人，却没料到，又陷入这般僵局。
郑贵妃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圣上不语，便以为是不满意杜家的娘子，立刻娇声提议道：“妾瞧着，袁家的小娘子就很不错，既知书达理又温婉可人的，还有裴侍郎家的女郎，也是很相宜的。”
她心里门儿清，太子成婚之后，便轮到皇次子了，若杜娘子无缘东宫，自家二郎说不定就能抱得美人归，左相家的助力，她可是垂涎已久。
皇后闻言只是轻轻叹气，“又何尝不知右相家的娘子讨人喜欢，只是袁仆射却没有这个意思。”她对郑贵妃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一清二楚，但皇次子李景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储君的，干脆随她去了。
“哼，”圣人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些无奈和不满的意思，随即说道，“袁敬德那个女儿奴，老来得女，宝贝的很，仿佛嫁入东宫，会给他女儿天大的委屈受呢。朕拿太子娶妻一事同宰辅们商议，让他们举荐合适的女郎，他倒好，对自家闺女只字不提。”
沈贤妃闻言，思忖了一瞬道：“右相此举，也许并非是不愿意，而是为了避嫌？”
皇帝侧过头，看向沈贤妃，细细琢磨，倒也觉得不无道理。袁家满门，除了那个混不吝的三郎，其他人皆是谨小慎微之辈，这般避嫌之事，倒真像袁敬德的作风。
沈贤妃是后来嫁入东宫，封了良娣的。曾有传闻，在入宫之前，就与圣上有情，只因家世不显，没能做个侧妃，最后还是当今圣上亲自向先皇求娶的。此事虽无从考证，却一直如芒在背，让皇后耿耿于怀。也正因如此，圣上与皇后才都铁了心，要让太子遵从本心，选一位合意的太子妃。毕竟，寻常人家宠妾灭妻，尚可致家宅不宁，这天家若是如此，恐会危及江山社稷。
崔皇后面色不改，神色依旧端庄，只缓缓提议道：“不若改日，陛下单独宣召右相觐见，再当面问个清楚？”
圣上单手撑在身侧，他的目光从沈贤妃的脸上流连了片刻，沉吟良久，才道：“再三逼问恐有刁难功臣之嫌，此事说到底，关键还在太子。如若鹤川当真更属意袁家的娘子，朕再去问询不迟。”
众人一时无言，殿内静谧得只余烛火的噼啪声。半晌，皇帝似是想起什么，缓缓拉过崔皇后的双手，脸上的神色瞬间温和了许多，柔声道：“这几日，为了太子的婚事，可叫你操了不少心。”
多年夫妻，情分是固然在的，崔皇后只莞尔一笑：“是妾分内之事，陛下莫要挂怀。只盼太子婚事顺遂，后宫安宁，妾便心满意足了。”
见此情形，郑贵妃默默撇了撇嘴，自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沈贤妃则依旧温情似水，不疾不徐地道：“只愿太子能早日寻得良配。”又闲聊几句，两人便很是识趣地告退。
沈贤妃走在回含象殿的路上，她好清净，身边只带着寥寥几个宫人。冷冷的月光铺陈在宫道上，微风拂面而来，带着些淡淡的草木香气。恍惚之中，她好像回想起多年之前，也是一个春天，在不知哪个权贵的宴席上和少年郎君的一场相逢，就把自己的一生托付进了深宫。
“逢春啊，这岁月当真是匆匆而逝，毫不留情啊。”她微微轻叹一声，跟在身旁的宫婢逢春听到呼唤，赶忙小步跟了上来。沈贤妃仰头望向被宫墙高高框住的那轮孤月，感慨道：“居然太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逢春是沈氏嫁入东宫之后的贴身婢女，一时间并不知道该怎么样接话。
沈贤妃并不期待有人能明白自己，只是将手搭在了婢女身上，夜渐渐深了，她没有一点急切的意思，宫道尚有月亮可以遥遥相望，含象殿确是真的冷冷清清了。
今日是皇后千秋，圣人当然会宿在皇后的清宁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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