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娘微楞,嫣红的唇开合着。
那只仙鹤还跳着优雅而又仙然的舞蹈,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美貌。
傅九娘虚着眼睛,仔细观察这只仙鹤,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这不是阿灰吗?
又耸了耸鼻子,气味确实十分像。
傅九娘狐狸眼睛亮了亮,十年不见阿灰竟然长那么大了。
不过……为何在蜀山?
傅九娘来不及多加思索,拍着阿灰的大翅膀,长吁短叹道:“你这没良心的!”
语气像极了埋怨丈夫不归家的妻子,但心里还是开心。她找了阿灰许久,看见它还活着,自然心中宽慰。
而面对这位拐走她宠物的李玄清,傅九娘没给好脸色地瞪了一眼。
虽然过了十年,样貌早就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性格和神情是骗不了人的,她还是原来的那只小狐狸,一点都没变。
李玄清的衣袍被风卷起,他注视着女子,眼里的霜雪似要融化。
这些年无论是糖人,鞋垫子,狐裘大氅,还是这只仙鹤,他一直都留着,在悠长的十年里,他做过最多的事便是睹物思人。
而那个人,现在就在他身边,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
紫薇阁,剑星道观。
长廊之上,绝尘子手拿卜星盘,手指轻捻,口中念着复杂的诀。
黑幕垂帘,今夜的星辰比平时更多,一颗紫星从天空滑落,消失于天际。
绝尘子手中的卜星盘,也在紫星滑落的瞬间,跌落在地。
“这一天终究是快来了……”白衣老人独自在空荡的长廊中喃喃自语,语气惆怅。
十年前,他同样卜过这失离卦。
为了一线生机,他来到了华樾帝都。彼时李家,已是尸横遍野,妖气把偌大的府邸熏染的寸草不生,黑云压境,红光四起,如同炼狱。
绝尘子原以为来晚一步,却在一处不起眼的井口中听见了动静。
那口井十分小,但要容纳一个六岁孩童还是绰绰有余。
抱着一丝希望,他从井水中救出了当时还叫李君凌的李玄清。
孩童被他的娘亲放进打水的水桶里,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紧抓着绳索。
他不敢发出一句话,听见脚步声,就把自己的头埋在井水里,他就这样熬了一夜又一夜,躲过了追杀。
许是上天垂怜,竟让绝尘子发现了他。
就这样他把李玄清带回了蜀山,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那个李家的李君凌彻底消失,而今只有蜀山的小师叔李玄清。
他曾为李玄清算过一卦,十六岁时有一情劫。
情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度不过,就如同灰烬,若是渡过便如涅槃凤凰。
李玄清是他一百年来遇到过最具天赋才能的,不仅是因为无双玉环的加持,他从出生便就是修仙的料。
蜀山的未来,必有他的一席之地,为了帮他这个徒弟渡情劫,他也终止了闭关,下了蜀山。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情劫,竟然是一只小狐狸精。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一只小狐狸精。
自古便没有道士和妖在一起的道理,那话本子都是胡乱编造。
也亏得他及时发现,不然整个蜀山都会沦为笑柄。
绝尘子长吁一口气,收回手中的卜星盘,失离卦再现,不知是福是祸。
如今三大门派蠢蠢欲动,下有武当,碧濯山庄,丘川洞……都不是省油的灯。
乌霜玉环,怕是瞒不住了……
傅九娘一早醒来便发现李玄清不见了,手中的禁步符也消失,原以为可以逃出去,看来是她想多了。
整个长桑居外被结界所覆盖,别说人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也就是说,她被变相的囚禁。
傅九娘咬牙切齿,她五岁前便被囚禁过,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要被囚禁,真是风水轮流转,又转到她头上。
她有些无趣的环绕着四周的景色,这间屋子十分朴素,除了简单的床榻,案桌,书架外便没有别的东西,修士会辟谷,所以连一点人吃的食物都没有。
床脚边有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大箱子,引起了傅九娘的注意。
主要是那大箱子上镶嵌的红宝石和各种金子画的图纹太过显眼,傅九娘手贱的打开了它。
原以为是一些李玄清收藏的宝物,结果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衣服。
傅九娘拿起来一看,才发觉,这是她以前送给李玄清的狐裘大氅。
黑色的狐裘大氅,已经十分破旧,除了狐狸毛看起来还十分雪白干净外,绸缎一些位置已经抽丝破损。
能看出来,是时常使用的痕迹。
傅九娘感觉心中有一口气,吐不出来!
明明那么讨厌妖,暗地里还留着她的狐狸毛,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十年的时间,傅九娘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以为妖怪可以和修士做朋友的单纯小狐狸。
她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都教会她成长。
她一直这样认为……可为何?她的心还是感觉很伤心。
她蹲在床边,手中拿着那件狐裘大氅,这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包含着十年前那一腔懵懂炽烈的爱意。
眼泪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白皙小巧的脸蛋。
傅九娘觉得自己好傻,竟然哭了,可不能让李玄清看见,她赶紧抹掉自己的眼泪。
她现在就要把这些东西烧毁!
她拿着狐裘,走到炭火盆前,毫不留恋的把它扔在了炭火之上。
火势一下就窜起来,黑烟升起,原本完好的狐裘,已经被烧掉了一半,就如同傅九娘的半颗妖丹。
就在此时,原本密不透风的长桑居,飘进雪花点点,落在傅九娘脸上,刺骨的冰冷让她用手把雪花抹掉。
她抬眼望去,李玄清正站在长廊外的竹帘前。
依旧是一身玄色道袍,乌发散落,垂在如玉的脸庞,他的鼻子十分挺秀,鼻尖泛着粉色,刀削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凌厉,不食烟火。
傅九娘怔怔看着他,走上前来。
那薄唇紧抿着,伸出细腻骨干的手,眼皮子眨也不眨,面无表情,从滚滚炭火中,拿起了狐裘大氅。
一瞬间,那白皙的指尖被灼伤,鲜血连着皮肉,粘腻恶心。
他并没责怪傅九娘随意动他的东西,只是小心的把狐裘放在手上,拍着灰烬,举止优雅。
“你疯了吗!”傅九娘回过神后吼道。
整个手心连着指尖都被烧红,空气中飘着熏鼻气味。
“你知晓你在做什么?”这种行为同自虐有何分别。
可是傅九娘并不理解李玄清。
“这是你给我的。”李玄清嗓音低沉。
“就是因为你还留着这些,所以你才走不出来!把它给我!”傅九娘蹙着秀眉,伸出手。
那被烧了一半,散发着阵阵焦味的狐裘,正被李玄清抱在怀中,不愿撒手。
拗不过李玄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十年了,更像个冥顽不灵的老头。
“你想留着便留着吧!”傅九娘说完,便走到长廊边上坐着,晃荡着双腿,看天空中飞翔的仙鹤。
李玄清把她带到蜀山,已有小半个月。
从未对她做过任何逾越的行为,在傅九娘眼里他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道士。
他时常会从山下带一些糕点,吃食,稀奇古怪的的物什给傅九娘解腻。
虽然傅九娘并不想吃,并不想玩。
但他依旧例行如此,仿佛看不见傅九娘的冷眼。
他就像个小心翼翼暗恋着心爱女子的小男孩,巴巴的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奉上。
他并不在意这些冷淡,只要人在他身边就好。
往常他都是提着剑在崖山修炼,直到身心疲惫,才回长桑居,可现下不同了,有人在等他。
他甚至产生了臆想,傅九娘是等他归家的妻子。
蜀山的夜晚很冷,彻骨的冷,即使长桑居内生了许多炭火,但风还是从缝隙中溜进来。
傅九娘被冻得嘴唇发紫,抱着手臂,坐在床上。
这半个月她睡的床,李玄清睡在靠窗的木椅上,一直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就在今夜,她只是下意识嘀咕了一句“好冷。”
李玄清便从木椅上走了过来,躺在床上紧紧抱住她。
她没想到会这样,男子滚烫的体温包裹着她,淡淡的降真香飘到她的鼻子,像是有安眠的作用,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
而第二天起来,床上只有她一人。
过分!这李玄清,现在怎么上别人的床,那么自然了!
不过有一个免费的暖床有何不可。
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逃脱李玄清的五指山,还不如让自己生活过得好一些。
这几天,周通也来过两次,似乎是李玄清安排的,毕竟她此时的身份是周通的师妹,为了掩人耳目,自然要做的像一些。
傅九娘偶尔也会坐在一旁,看着李玄清和周通下棋。
李玄清长得极为好看,就算穿着黑色的道袍,也是仙气飘飘。
不过,她从遇见李玄清起,似乎他就从未穿过白衣。
明明十年前,他是最爱穿白衣的。
以前她也好奇问过李玄清,为何总是穿白衣,他说,是为了祭奠父母,铭记这份仇恨。
而她曾对他说过小时候不着调的话【我喜欢小道士穿黑衣!】
傅九娘盯着李玄清俊秀的侧颜有一些失神,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因为当初自己的话……
妖怪杀了他们全家,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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