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的只是真理的影子。
——《理想国》
冬日是欧洲贵族传统的社交季，从深秋到初春的连续几个月里，几乎集中了全年最为大型的几场社交活动，如舞会晚宴、歌剧戏剧、冬日狩猎、圣诞与新年聚会等等。若你身为一名绅士，在冬日社交季前往伦敦参与政治活动、进行社交则是必要的。而若你身为一名淑女，那么在舞会上里的“亮相”几乎就决定了你的婚姻对象。
按照往常的习惯来看，埃斯特家族也应当如同往年一样在冬季前往伦敦租住一整个宅邸，然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社交季。但由于天花的影响，埃斯特家族决定这个冬季暂且呆在庄园中，直至威廉的病情有所好转后，艾米莉夫人再带着两个女儿前往伦敦参加社交舞会。
而今天很特殊，庄园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舞会。
威廉站在窗台前，碧绿色的眼睛远远眺望着庄园内外忙碌的仆人们。
庄园里舞会的准备工作几乎持续了一整天了，远近的鲜花都被运送过来，玫瑰、冬青、常春藤等这些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也被集中地采摘，做成小花束、花环点缀着大厅内的装饰。男仆人们正负责地擦拭着银器、瓷器，女仆们则弯着腰给舞会的地板提前抛光。
格蕾丝也不例外，她正小心地为地板打蜡。
自从蓓丽离世以后，格蕾丝变得更加沉默，至少在仆人们的眼中是这样的。她常常一言不发地一坐一整天，加上她脸上凸显的疤痕，庄园里几乎很少有人愿意与她说话，皆对她避之不及。某个黎明，她脸上的伤痕吓到了前来送信的信使，她就带上了面纱。
威廉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着格蕾丝。他愿意报答格蕾丝的勇敢和恩惠，铭记恩惠乃真绅士之本分，而回报之，实为其殊荣。可格蕾丝在他痊愈后变得非常冷淡，让他几乎找不到搭话的机会。那天格蕾丝滚烫的泪水，也让他非常在意。
“威廉，你在发什么呆？”艾米莉夫人的声音从远到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头，母亲今天身穿一条低调贵重的瓷蓝色缎面长裙，是今年伦敦时兴的样式：窄瘦的袖子、堆叠的袖口、像窗帘一样两侧吊起饰有花边的外裙，再搭配起宽低领口上的扁平珍珠项链，显得端庄低调又不失雅致。看来今晚的宾客身份贵重。
“卢卡斯先生今晚会来参加舞会，我希望你能与他结交。作为一位伦敦出身的有名望的绅士，一定不会吝啬与他人的交往，这一点，我想你的父亲也是赞同的。”
威廉习惯性地露出微笑。“我会的，母亲。”
艾米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
“对了，关于格蕾丝……”
“是的，母亲。”
“我认为她今晚不宜出现在舞会上。她的模样，恐怕会惊吓到来到的宾客。”
“母亲，父亲不是说——我想恐怕今晚是告知父亲收养的继女身份的最好时刻。”威廉也皱起了眉。
“她什么都不是！”艾米莉夫人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他，“她只是个仆人，而且是个不祥的仆人。若不是你父亲的罪孽——迟早是要把她送走的。”说完，她转身离开。
威廉不再言语了，重新望向窗外。
他知晓母亲对格蕾丝的厌恶，但仍然无法理解母亲的冷漠。格蕾丝并没有错了什么。她不幸地染上了天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这一切的源头，或许正是父亲的一句口头承诺。
与此同时，格蕾丝已经悄悄躲到厨房的角落里，听着仆人们的闲谈。
“听说卢卡斯先生非常富有，在伦敦有好几处房产呢！”一个女仆兴奋地说道。
“夫人肯定是想把小姐们嫁给他，”另一个仆人压低声音，“不过听说卢卡斯先生眼光很高，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咱们家的小姐。”
听到这，格蕾丝握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罪行累累的人怎能永远享受着富足与尊荣而不被人揭发。她早就听说了这场舞会的目的，虽然清楚自己肯定不被允许参加，但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从子爵大人书房里拿到的那一封信件或许能成为她的机会。
可怜的蓓丽，明明是子爵滥情的结果，可罪恶结出的果实却由这个无辜美丽的女孩来承担。
如果所有人都忘记她的过往，我会为她复仇。
想到这，格蕾丝摸了摸藏在衣袋里的信封，心跳加速。
如果她能证明自己是子爵的私生女，至少能摆脱现在的处境。即使不能得到真正的承认，至少也能让子爵大人履行当初的承诺，给她一个名分。
夜幕降临，庄园里灯火通明。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庭院，衣着华丽的宾客们陆续抵达，厅内侍者们端着托盘递送新鲜的雪莉酒。
格蕾丝躲在楼梯的阴影处，看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暗暗等待着时机的到来。今天的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裙，脸上仍蒙着一层薄纱，隐隐掩盖住了脸上那些令人畏惧的疤痕。
威廉与子爵站在门厅前，迎接卢卡斯先生的到来。
卢卡斯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样貌清秀，举止优雅得体。
他一出场就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艾米莉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她们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他身上。观其言行，一万磅年收的传言几乎可以判定为真实。
“欢迎您，卢卡斯先生，”埃斯特子爵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您能赏光参加我们的舞会。”
卢卡斯礼貌地握了握子爵的手。“这是我的荣幸，子爵大人。您的庄园非常美丽。”
寒暄过后，舞会正式开始。
乐队奏起悠扬的乐曲，宾客们纷纷步入舞池。威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几位小姐的邀请，目光却不时扫向楼梯的方向。他能预感到格蕾丝一定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这一切，而他无法忽视内心的不安。
格蕾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下楼梯。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然而，她刚走到大厅边缘，就被一名仆人拦住了。“你不能在这里！”仆人压低声音呵斥道，“夫人吩咐过，你不能出现在客人面前！”
格蕾丝正想争辩，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过身，发现卢卡斯先生正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
仆人立刻低下头，退到一旁。格蕾丝的呼吸一滞，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卢卡斯相遇，这个埃斯特姐妹口中的佳婿人选。
“这位小姐是？”卢卡斯问道，目光落在格蕾丝蒙着面纱的脸上。
“她……她是……”仆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我是格蕾丝，大人”格蕾丝屈膝行了一个礼，“是子爵大人的……养女。”
卢卡斯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随后，他露出有趣的笑说道：“原来如此。那么，格蕾丝小姐，能否赏光与我跳一支舞？”
格蕾丝愣住了，她没想到卢卡斯会提出这样的邀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犹豫道：“我……我不太方便……”
卢卡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就在这时，艾米莉夫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看到格蕾丝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摇着扇子快步走过来，强挤出一丝笑容。
“卢卡斯先生，您怎么在这儿？舞池里正等着您呢。”
卢卡斯礼貌地点头。“夫人，我也正是如此想的。婀娜的花朵教人怜惜，我正要邀请这位美丽的格蕾丝小姐跳舞呢。”
闻言，艾米莉夫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格蕾丝身体不适，恐怕不能跳舞。不如让我女儿陪您跳吧？”
格蕾丝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于是她抬起头，直视着艾米莉夫人。“尊敬的夫人，我很好。卢卡斯先生作为贵客，既然邀请了我，我想是我们是不该让他失望的。”
艾米莉夫人听了气得脸色发白，但碍于卢卡斯在场，不便发作。于是她冷冷地道：“随你便吧。”
她等着看格蕾丝的笑话，一个福利院来的卑贱的孤女，绝对会在这样的舞池上露出丑态。
格蕾丝学着旁边的人轻轻伸出手，然后搭在卢卡斯的手臂上，与他一起走向舞池。
周围的宾客们对于卢卡斯的选择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小声议论着他臂弯上的女伴：“那样的衣装，卢卡斯居然会选择和一个女仆跳舞！”
威廉站在不远处，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音乐响起，卢卡斯带着格蕾丝翩跹起舞。他的舞步娴熟而优雅，格蕾丝得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节奏。但格蕾丝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淑女，在舞蹈过程中频频踩中他的脚背，脚下的步伐也毫无章法，尽管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她也决心为了目标付出一切，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脸烧红起来了。
“您为什么邀请我？”格蕾丝低声问道。
卢卡斯笑了笑。
“因为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我的确认为您是一位美丽而富有勇气的小姐。”
于是格蕾丝认定这是一个如同子爵大人一样的花花子弟。然而，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够翻身实现愿望的机会。
趁着舞曲接近尾声，她贴近他的耳旁说道：“卢卡斯先生，那么，这位美丽又富有勇气的小姐现在遇到麻烦了。她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什么事？”
“这位小姐需要一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揭露一个真相。关于她的身份。”
卢卡斯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听起来很有趣。为淑女排忧解难是每一位绅士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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