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直接询问兰妈,怕是会引得她生疑。
得想个委婉的法子让她开口。
思量间,顾失月注意到这一碧纱橱内,四周的墙面似有些怪异之处。
她借欣赏的由头,起身走到墙面前观察,上面绘有繁复精美的百花图,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但细观中藏着微妙的不对劲,只见花瓣间隐约可见淡淡的焦黄与焦黑之色;而某些线条勾勒之处,不似其余地方流畅自如,而是带着几分仓促与生硬,似是匆忙为掩瑕疵所为。
顾失月抚摸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卷宗上所提,白禾小腿上荆棘般的旧伤,遂试探性地询问:“此楼,可有走水之事发生?”
兰妈声音带着惊诧:“确实有过一次,但那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找了一批工匠前来修缮,你如何得知?”
顾失月坐回座位,望着兰妈,不着痕迹地牵走了话题:“天啊,那岂不是财物尽毁,损失惨重?”
兰妈摆摆手:“楼宇确实被烧得惨不忍睹了些,但银两财宝平日里都在固定的账房中,当年很快就带出来了。”
顾失月的心头似有千言万语盘旋,片刻后,眸中浮现一道清明,她淡然道:“这走水之事发生,实乃不幸。但天灾**面前,还是人命为重中之重。钱没了可以再赚嘛,就怕有人为了什么宝贝,连命都不顾了。”
“我赞同月儿的想法,钱财虽重要,那肯定是不敌性命的。”
顾失月不停得在心中默念着,可千万要来点线索啊。
眼看着兰妈说完这句话,没再言语,顾失月正准备另想它计之时。
回忆之音从对面传来。
“你说这话,我可又想到白禾了。这姑娘很是伶俐聪明,但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傻得可怜;就当年走水的时候,本来大家伙都跑出来了,结果我转头的功夫,她又转身要跑回楼里,说什么要拿个很重要的东西,我拦,她也不听啊。诶哟,这搞半天,本来好好的,腿也给火烧伤了,我以为什么古董珠宝呢,结果到头来一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木镯子。”
“木镯子?”
“对啊,就拿木头雕的,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楠木,那样子也是歪七八扭的,真不懂有什么值得她拼命的。”
“好想看看是什么样,让白禾姐姐这么看重它。”
兰妈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这镯子在我那呢,她那夜出楼,就把那镯子留给我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你以后能从贵人那收到的首饰,可名贵多了。”
来了。
“啊,但感觉此镯定有有趣之处,兰妈,我想看看,你给我看看嘛。”顾失月声音柔腻如蜜,带着丝丝甜意,眼中闪着波光。
兰妈见她这般模样,当真是教人难以拒绝,反正也就是块木头,又不是什么珍品,她留着也没用,不妨送一人情,趁此多让这摇钱树乐呵乐呵。
自白禾走后,昔日对她情有独钟的豪客多有流失,致使兰妈近月之收入尚不及往昔半月所得。这正日夜为无人能填补此女空缺而忧心忡忡之际,忽有绝色美人送上门来,一来还是一双,定要好好把控。
兰妈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轻言道:“唉,这毕竟是白禾的东西,她可叮嘱我,让我好好保管...给你瞧瞧也不是不行,那你今晚上回去可得好生劝劝你姐姐,带她也来这啊,我们这安逸得很,让她放心。”
“会的兰妈,我会定好好规劝阿姐。”
-
顾失月站在街道一侧,在月光下查看着手中的木镯。
确实是平平无奇,棕黑一色,称不上好看。
方才,兰妈似是生怕她改日不来了,拉着她便要签订卖身契,顾失月费了好多口舌,才让兰妈相信,过几日她会携姐姐一同上门。
顾失月想不出个所以然,堂堂名旦花魁,见过的珍品也是不在少数,怎会对这镯子情有独钟,甚至不惜冒着大火焚身之险。
也难怪把镯子给了兰妈,她就一点不担心白禾不会信守承诺;虽然兰妈不理解镯子的价值所在,但她深知,这东西在白禾心中,重要程度与性命无异。
但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走,竟真的丢了性命。
若非物品本身的价值,那便是它承载的意义,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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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看来我们品味相同。”
在一客栈门口,顾失月撞见了那个整日言笑晏晏,手持折扇的文人公子。
“不巧,我换一家。”听到熟悉的声音,顾失月说着掉头就要离开。
冬日雪景在眼前铺展开来,公子一手轻捻,折扇挡在了顾失月面前;裴青霄不假思索道:“怎么老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还是喝了点酒的比较通情理。
“不妨坐下来,彼此互通下今日所得,岂不是一桩美事?”裴青霄盛情邀请道。
“我们两个是竞逐者,此举合理吗?”
“有何不可,规矩没说不让和衷共济吧?更何况,”裴青霄轻笑一声,随口说,“闫侍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只需要一个幕僚,你何必担忧我挤占了你的位置?”
“我怎么会担心你...”顾失月冲口而出道。
裴青霄摸摸鼻子说:“好好好,不担心;对上我,枕月小姐自然毫无压力;我只是提出一个提议,你采纳与否,由你自己决定。”
诚然,此番前来,闫侍郎并未限制过他们不可合谋行事,虽安排一人一车出行,但看起来却更像是表面之举。
若是几人独自探寻,势必会得到重复的线索,若能将一定的讯息共享,则能节约出一些时间。
思索片刻后,顾失月就地落座,裴青霄顺势坐在了她的对面,神情很是满意。
顾失月也不耽误时间,从怀中拿出了今日所得的木镯,向裴青霄道明了前因后果。
裴青霄了解清楚原委后,推测道:“重要的应当不是这个物件本身,而是与之相关的人。”
“你可知晓白禾姑娘,有什么相熟的挚友或亲眷吗?”顾失月发问道。
裴青霄摇头:“我今日去瑶春池问过她的几位同僚,她们从未听过白禾口中有什么关系甚好的朋友,亦没有听其提起过家中之人。”
裴青霄接过顾失月手中的木镯,仔细查看,其上伴着灼烧之痕,黑纹斑斑;他用两指轻轻摩挲着手镯内圈,忽然,他眉头微蹙,似有所觉。细辨之下,感觉到内圈之上有凹痕隐现。
他闭上双眸,静下心来,去感受着每一丝凹凸,欲辨别所刻内容。
似是‘阮’,又似是‘陈’字。
“你摸一下这一处,好像是刻了一个字。”裴青霄将木镯递回给顾失月。
后者接过后,依着那处范围,描摹一二。
犹豫不决道:“好像是‘陈’,还是‘阮’,右边的部分有点难以捉摸。”
“但我估摸着,大差不差,应当是个姓氏。”裴青霄接话道。
作为烟花女子,白禾之名不一定是她的本名,那这姓氏既有可能是赠予木镯之人的,亦有可能是白禾的。
他们二人皆不认可白禾的死,是一场意外。
她常年居于瑶春池,一朝遇事,得以外出,就惨遭毒手,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多了,则成必然。
要想调查清楚一切的原委,亦需知晓当日白禾所谓的要事,究竟是何事。
”你今日得了什么线索?“轮到她问了。
裴青霄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扇柄,优雅一转,扇骨微响,他不急不慢道:
“第一,这白禾当年是被拐来青楼的,这么多年,定是身不由己;第二,我有打听到白禾姑娘的初夜之事,一直在贵客间来往竞价,已被抬升至三千两银。”
老鸨所言,白禾有选择恩客的权力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哄骗她一人的骗局。
勾栏女子的初次接客伴宿,名为梳拢,往往都能开出好价格;而像白禾这般有名的花魁,会有许多贵人争相竞争此等良夜。
白禾迟迟未梳拢,并非是兰妈给她时机选择合适的恩客,而是兰妈自己对贵人的报价略感失望,未达到其心中预期。
但就在四月中旬,也就是白禾身死半月前,兰妈为她寻到一合适的开.苞人,正是出价三千两的一个商贾老爷,姓陆。
这个人顾失月不陌生,
陆老爷正是顾失月今日在瑶春池碰见的陆少爷的亲爹。
父子俩都对这白禾颇是爱慕,但很显然在出价方面,还是老子更胜一筹。
这个陆老爷亦不是寻常人,他常常流连于烟火之地,闲云县的青楼勾栏都被他赏了个遍,曾‘有幸’服侍过其的女子都称,他癖好怪异且脾气火爆,极爱于行房事时,将女子束缚使其动弹不得,更是以折磨人为乐,女子们越吃痛,陆老爷便愈发兴奋激动。
兰妈暗中为白禾订下这桩开.苞之事,并不是秘密,瑶春池里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合起伙来瞒着白禾。
“这当真是,恶心至极。”顾失月听着眼前人的述说,身躯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只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令她心头骤然钝痛。
她不由自主得捏紧了双拳,不知是恶心于这对父子,亦或是恶心于兰妈如此行径,为了钱财,贪得无厌,对白禾丝毫不顾及。
而至于白禾是被拐来青楼一事,则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的白禾不过十岁稚子,却已是跌入风尘,自此,终生囚于这勾栏间。
五年前瑶春池还不似今朝般盛名远扬,那时并没有什么名气,楼中的女子皆非出于本心,大都是被拐或卖至此处。
白禾正是在那段时日入的瑶春池,而据早些年听过白禾唱曲儿的客官称,那时白禾的口音依稀能辨别出北方的腔调。
可此处是南方之所,不远千里为妓,若不是被掳至此,难道还能是自愿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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