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已将近尾声，楚蘅也在邻居地帮助下种了一点粮食，她也终于完全闲下来。
吃过午饭后，楚蘅带了点干粮，拿起弓箭再次进山。
她对上次那只被人抢走的小鹿，仍旧念念不忘，准确来说，是对它头上的那两根鹿茸。
村里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不任寒冬酷暑，起码一半时间都在地里干活，一些生产完后月子没坐好，便留下了月经期间剧痛难忍的后遗症，有甚者会出现崩漏①。
虽然她可以用黄芪、当归等药物补益气血，但对于多数妇女病程缠绵，这些草药效果甚微，若得鹿茸相须为用，痛经甚至崩漏症状必能缓解三分。
上山的路楚蘅已经熟记于心，听了村里经验丰富的猎人，野鹿白日里鲜少活动，而在傍晚和清晨才出没。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蚊子也越来越毒，尤其是在山里，一只只蚊子嘴就跟铁钉似的，隔着衣服都能给你叮出个大红包，又疼又痒。
好在这次楚蘅学聪明了，不仅用艾叶把衣服熏了一宿，还用白芷、佩兰、苍术、霍香②打磨成粉做了一个香囊，走进山里，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驱蚊猎人。
楚蘅沿着山涧走，终于在一个平坦的地方看到动物的蹄子印，旁边还有几坨新鲜的粪便，一半已经被水流冲走。
她不由得啧啧叹道，“这野生动物一边喝一边拉，山里要是住着的人在下面打水，跟吃屎有什么区别！”
说完，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被鸟屎淋头的悲惨境遇，以及喝苦茶喝到快失去味觉，而那股怪味依旧残留唇齿的痛苦，她身上膈应的汗毛竖起。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她立刻戴上了帽子，结果甫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闪过一只小鹿，身姿矫健地在林间跳跃。
楚蘅瞪大眼睛，仿佛看到那两只闪闪发光的鹿茸在向她招手。
“鹿啊！我的鹿！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简直逆天的运气！”
楚蘅抄起弓箭，迫不及待地上弦瞄准，可发现那条小鹿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它踏踏着四肢蹄子向她冲来，口中还哟哟哟的狂叫，像是吃错了药。
“喂喂喂！你干什么！”
哪怕人类居于食物链顶端，在面对忽然反常的事情，还是本能的感到恐惧。
比如眼前这只一反常态，往她箭口上撞的小鹿。
“啊啊啊！我不打你了！你别过来了！”
楚蘅一边挥弓一边后退，可那小鹿也没有停止向前进攻的动作，她当机立断，立刻拔腿就跑，料想它竟然穷追不舍。
“你为什么要追我啊！我又没有急支糖浆！”
楚蘅一边逃命一边无能地狂喊，“救命啊！救命！鹿吃人了啊啊啊啊！”
“哟呜——”
小鹿发出一声短促又哀怨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诉求。
楚蘅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声，回头一看，发现小鹿在离她不远处停下，伸着脖子又叫了几声。
“你……你有事儿找我帮忙？”
万物皆有灵，她以前没少看过动物赌上性命寻求人类帮助的新闻，这条鹿这么反常难道真的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果不其然，那小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前肢忽然跪地，哟哟地又叫了几声。
“还真是啊？”
楚蘅神色惊讶，原来报道里那些人类和动物发生的故事竟然是真的啊。
那小鹿也通人性，转身就往回跑，在上坡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楚蘅。
楚蘅了然，快步跟上。
她跟着小鹿穿梭在密林深处，越往前走温度越冷，更要紧的是太阳还快下山了，林间可见度也越来越低，那小鹿还不见停止脚步。
楚蘅心里有些发毛，“到了没有啊？”
小鹿不搭理她。
楚蘅这回真的害怕了，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跑掉，谁料一个斜坡而下，视线豁然开朗，而此时的小鹿在前面哟哟叫了一声。
它站在一个小山坡上，语调凄凉地叫着，像是在呼唤谁，随后就跳了下去。
楚蘅这次不再犹豫，连忙跑过去一看，发现小鹿旁边躺着一个人。
“哎哟！你怕不是成精了！”
楚蘅叹道，随后顺着坡度往下滑，去看那个人，是个男人，还挺壮实的，幸好下边野草垫着，没有摔到头。
她摸了摸，又探了探男人的脖颈，还热乎，还有气儿，还能活。
“喂喂喂！醒醒啊！”
楚蘅拍了拍他的脸，发现人不仅有点发热，还有寒战，她顿时警惕起来，立即从头到脚的检查一遍，终于在男人的右小腿处看到了一个纵行伤口。
伤口约一指长，裂口处有一层厚厚的黑痂，可因为伤口太深，迟迟无法愈合，已经有溃烂的症状，红白相间的伤口，中间隐隐有清液渗出，右小腿肌肉邦邦硬，还在不停地抽搐。
皮肤破损，伴局部肌肉痉挛，时有抽搐，《太平圣惠方》曾有记载：“损伤之处，中于风邪，故名破伤风③也。”
楚蘅看得触目惊心，那么深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溃烂，如果没有及时医治，就算不会死于破伤风，也会因为全身感染丧命！
太阳也快落山了，夜晚山里温度低，得亏了这只鹿，不然这人在这躺一晚，不病死也被冻死了。
楚蘅镇定下来，环顾了四周，看到不远处刚好有一个山洞，她拖着男人一点一点地往山洞里挪，废了好些功夫，终于搬了进来。
山洞里很宽敞，有一块天然石板床，上面铺了一些枯草，旁边立着干柴，洞口还有草木灰的痕迹，看来这山洞里平日也有很多村民暂时歇脚。
楚蘅将男人拖上石板床，快速地烧起火，又从男人衣服上割了一块布条子，去外面打湿做成临时降温贴。
伤口划得这么深，都化脓了，发热是再正常不过，必须紧急降温，不然人救回来了脑子却烧坏了，那也只能算他倒霉吧！
楚蘅给他擦着脸，方才在外面时没仔细看，这人模样倒是挺俊俏的，鼻梁高挺，飞眉入鬓，就是给人的感觉莫名有点冷，冷得还有些莫名……熟悉？
夜已经完全黑下，森林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狂吼，楚蘅将火烧得更旺，先在男人腿上撒了一层药粉，又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在火上烤。
她需要将男人腿上溃烂的腐肉刮除，否则伤口难以愈合，再严重点儿这条腿也要不成了。
火苗噼里啪啦地烧响，驱散了山洞里的冷空气，桑臣感觉脑袋昏沉沉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耕地的牛，又累又困，主人还不给歇息，抽着鞭子指使他干活。
他费力地睁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拿着刀的人，她随意地搂了一把袖子，仰头喝水，又吐在刀上，要多豪迈有多豪迈。
这样的姿势他经常见，在集市上宰鸡杀牛的屠户就是这派作风。
直到那人离他越来越近，桑臣立即清醒，一个惊吓连忙翻滚下床，惊恐地盯着她，口齿不清道：“你……你不要……过来！”
楚蘅顿住，凑过去弯腰问道：“你醒了啊？感觉如何？”
面对忽然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桑臣一动不敢动，太久未与人交流的他，甚至忘记了该如何说话。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楚蘅眉头轻皱，嘟哝道：“不会真烧成傻子了吧？”
说罢，她抬手往他额头一探。
桑臣身体微微颤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额上忽感一片凉意，带着独特的药草香，很轻，很软，转瞬即逝。
“也没多热啊？”
桑臣再度睁眼。
楚蘅离远了些，清了清嗓子，“喂喂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桑臣顿了顿，点了点头。
楚蘅松下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的腿受伤了，没有及时处理导致伤口发炎溃烂，在林子里晕倒了！”
她说完，见这人还是一副憨傻的痴样，她不由得借助肢体语言来表达。
“你的腿，受伤了。”
她指了指桑臣的腿。
“然后，晕倒了。”
她手贴着脸做出一个睡觉的姿势。
“然后我，救了你。”
她点了点自己，最后看向桑臣，“听懂了吗？”
桑臣连忙点头，不敢看她，细若蚊声道：“听……懂了……”
楚蘅略带欣慰地笑了笑，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道：“啊不对！”
桑臣被吓得往后靠。
“不是我救了你，是一只小鹿。”
说完，她视线在山洞里转了一圈，又跑到洞口望了望 ，山中的夜晚黑沉寂静。
“鹿不知道去哪儿了，今夜我原是想夜猎的，结果那小鹿引着我来救你了。”
楚蘅说完，拿起了刀子在火山燎，看着桑臣道：“你的伤口已经溃烂化脓了，我现在要帮你把腐肉清除，如果不清理，伤口会难以愈合，可能有点疼，你坚持一下。”
桑臣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刀子，脑子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真是虚惊一场，原来不是要宰了他啊。
“那……麻烦……你了。”
楚蘅摇摇头，问道：“你叫什么？”
“桑……桑臣。”
“我叫楚蘅。”
她说完后，从壶里倒出一点水洒在刀身，滚烫的刀一碰到水瞬间蒸发成水汽，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洒了几个来回，便开始刮除桑臣腿上的腐肉。
楚蘅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沿着皮肉剔开成型的痂壳，轻柔快速地往上挑，黑痂之下是腐白的凝液，挑起来是一种类似胶体的絮状物。
很多人认为，结痂是伤口好转的表现，便会不再理会，任其发展，但对破伤风来说，却全然相反。
破伤风梭菌作为一种厌氧型细菌，伤口结痂无疑是给它提供良好的生存与繁殖环境，而眼下的情况若不完全剔除，会以痂壳为中心，慢慢地向周围软组织蔓延，从开始的一个小点，逐渐溃烂成片。
终于将所有的疮口清理干净，楚蘅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这刀子一点儿也不用，又厚又重，还不够锋利，不然早就剔干净了！
她在撒上药粉，做收尾工作，整个过程，这人就跟没知觉似的，吭都不吭一声。
楚蘅抬头，看到桑臣一脸镇定自然，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发现自己看他时，木讷的眼神里有一丝惶恐，“怎么……了？”
她有这么可怕吗？
楚蘅心道，但也未想太多，“你感觉不到疼吗？要是疼你就喊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桑臣摇头，“你动作……很轻，我不……疼。”
行吧！
这话楚蘅爱听，没来这地方之前，她也没少处理这些跌打损伤的小病，但鲜少得到别人如此诚实的肯定。
楚蘅洗完手，走进来时看到桑臣靠墙闭目，神情淡然，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出奇的高冷，只是楚蘅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走近，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忽然叫了一声，“桑臣。”
桑臣一睁眼，就看到了楚蘅嘴角上扬，眼角带笑，很好看，明明是一个很纯粹的笑，可就是叫人心里拔凉。
他咽了咽口水，“怎……怎么了？”
楚蘅笑意不改，柔柔道：“你从我这抢走的鹿，什么时候还给我呀？”
①崩漏：指经血非时暴下不止或淋漓不尽，来势迅猛为崩中，缓慢持续量少为漏下，两者通常交替出现。
②白芷：味辛性温，归胃、大肠、肺经，可解表散寒，祛风止痛，芳香通窍，消肿排脓。
佩兰：味辛性平，归脾、胃、肺经，可芳香化湿，醒脾开胃，发汗解暑。
苍术：味辛苦性温，归脾、胃经，可燥湿健脾，祛风散寒，明目，燃之可驱虫蚊。
藿香：味辛性温，归脾、胃、肺经，具芳香化湿，和中止呕，发汗解暑之功。
③破伤风：外伤所致称“金疮痉”，产后发生称“产后痉”，新生儿断脐所致称“小儿脐风”或“脐风撮口”。
临床特称为皮肤先有破伤，风毒乘之，发病急骤，以痉为特征，发作时以全身局部肌肉强直性痉挛，和阵发性抽搐为主，可伴有发热，昏迷，但神志始终清楚，多因感染等并发症而死亡，可谓痛苦的死去！
西医学亦称本病为破伤风，西医认为本病由破伤风梭菌自创口侵入，在缺氧伤口内大量繁殖并分泌外毒素所致。
注意：本病有皮肉外伤史，具有一定潜伏期，潜伏期越短，病情越严重，预后也越差，死亡率也越高，若遇生锈铁钉扎伤，刀砍伤，或摔伤后被泥土污染伤口，请立即前往医院就诊！刻不容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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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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