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师，你们仨闹啥子呢？我这小桌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林声笙觉得此话极其别扭，她哪能料到一顿好端端的拉面盛宴，竟被吃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那边儿手帕姑娘还看着呢，她心里堵得慌，不愿再与这俩争执不休的幼稚儿扯上关系，便使劲抖了抖身子，甩开那二人，起身将自己择清：“西施，你可别误会，是他俩闹，与我无关。”
“诶。”拉面西施双手叉腰，“他俩不就是你带过来的吗？”
“虽然如此，却还是与我无关。你想想啊，若儿子在外头杀了人，能赖到母亲的头上吗？”
拉面西施一琢磨，回：“那当然能了，子不教，父之过。”
林声笙噎住。
这时，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响，那吃面的小圆桌竟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儿，合着那俩人在垫桌子“掰手腕”呢。
拉面西施心疼坏了，“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付无铭自知闯了祸，颇为尴尬，连忙挥着手起身解释。
这一起身不要紧，他动作着急，衣袍蹭着桌沿掀起一阵疾风，本就藕断丝连的两半桌子直接断成了两截，桌上未吃完的拉面“咣当”落地，溅了宋安一身面汤。
周围之人再次哗然。
林声笙被这一番混乱景象震住，目瞪口呆。
眼前，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匆匆跑过，蹲下身将瓷碗碎片拾进篓子里，而后犹豫了一会儿，从腰间抽出一条粉色帕子，小心翼翼地触上宋安的衣摆。
白嫩嫩的小手一点点擦着那衣摆上的油污，眸光中透着些许羞涩，仿若一只采花的蝴蝶。
帕子缓缓向上，擦过男人的脚踝、小腿，即要越过膝盖。宋安忽地轻甩衣袍，直了身子，生硬地道：“我，我自己，来，便好。”
那手帕姑娘垂下眸子，脸颊说不出的红。
“大师，是我冒昧了。”
“无，无妨，多，多谢姑娘。”言罢，宋安拄着手杖退了几步，左耳上下移动，似乎在寻着什么。可周遭实在嘈杂，他怎么都寻不到心里惦念之人，一时也没了底，忍不住唤了句“声笙，你，你，在哪儿？”。
方才的一幕看得林声笙心颤，她好似被施了定身术，想动，想帮忙，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
没想到宋安的话竟轻易将这术法解了，她长长吁了口气，“大师兄，我在这儿”已至嘴边，却被付无铭怒气冲冲的声音捷足先登。
“宋安，你叫林大师作何？难不成你想让她给你擦衣裳？”
宋安本就灰暗的眸子又添了一层雾气，眼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林声笙怕了，赶忙冲至宋安身旁，安扶住他因愤怒而隐隐颤抖的胳膊，对付无铭说道：“付无铭，你休要瞎说，我大师兄怎么会……”
话未讲完，林声笙便已说不下去，因这身旁的男人忽地凑了过来。
他离她极近，温热的吐息侵袭鬓发，色泽深沉的唇几乎贴着她面颊。
湿，痒，难受。
男人声音沙哑：“可，可以吗？”
什么可以？
林声笙侧眸，瞥见男人微蹙的眉宇和仿若沉溺于水底的脸庞，忽而顿悟，这句“可以吗”其实还有上半句。
“帮我擦，可以吗？”才是宋安真正想说的。
他之所以没这样说，约莫是顾忌那手帕姑娘。人家姑娘家的好心好意帮他擦拭衣裳，他不仅拒绝她，还要寻别的姑娘帮忙，这与当众羞辱她有何差别？
可那手帕姑娘，一看便是个敏锐聪慧的，哪能听不出宋安言下之意？更何况，她对他心有好感，即便宋安讲得再隐秘，也无法护住她的心。
登时，林声笙觉得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不敢再看宋安，也不看那手帕姑娘，甚至一动都不敢动，最后竟直愣愣地盯上那满面阴霾的付无铭，却又未将他真得看至心里。
宋安的话她尚未回应。
眼下，她答“可”不成，“不可”，好似也不成。
身子燥热，出的却是冷汗。
她要疯了！
“诶诶诶，小雪，你要走了吗？”
一旁，拉面西施突然吆喝道。
那才走出拉面摊儿的手帕姑娘被此话叫住，回过头来，脸上挤出一抹浅浅的笑。
“嗯，天不早了，我也得回去忙营生了。”
“哎呀，小雪，你先别急着走嘛。”拉面西施从衣兜掏出一吊铜钱，跑着就去塞手帕姑娘手里，“这两天我家里事儿杂，多亏了你帮我照看摊子，这是我一点儿小心意，你别嫌少。”
手帕姑娘将铜钱往拉面西施那儿推：“这怎么成，西施你也常帮我的，这钱我绝不能收。”
拉面西施又强横推回：“咱姐妹之间不整虚的，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她拽住手帕姑娘的小臂，“你要是不拿，我可就不让你走了。”
手帕姑娘垂着头，眸光却是乱瞟的。
“这……”
她瞟见那拄着手杖的一抹白，抿抿嘴，终于将铜钱收下，道：“西施，虽说金夫人替你做主写了和离书，可眼下已经两日不见那人的影儿了，之后你用钱的地方必少不了，我还拿你的钱，实在过意不去……”
“你这小脑袋瓜，成天都想些啥？那死人胆子小，自打出了下药的事儿，他就躲起来了，不过躲也白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点事儿，还难不倒我拉面西施！”说着，拉面西施把手帕姑娘拥了出去，“你快走吧快走吧，莫要再胡寻思！”
余晖散尽，夜色涌至。
手帕姑娘瘦弱的身影没在一片昏暗中，很快消失不见。
林声笙追了出去，跑得极快，边跑边大声呼喊：“小雪，小雪！”
终于，那小小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她的视线里。
那身影停下步子，转过头，一双闪亮的眸子睁得滚圆，跟黑葡萄似的。
“你是……”
林声笙双手扶膝，气喘吁吁：“小雪，我是林声笙，宋安的师妹。”
手帕姑娘双手攒在一块儿，看起来格外紧张，声音也是颤的：“我晓得，你是半仙林大师。”
“半仙？哈哈哈，原来你们是这么传的呀。”笑声过后，林声笙语气变得郑重，“小雪，我来寻你，是想替我大师兄跟你道歉。他那个人，言行举止神神秘秘又奇奇怪怪，说实在的，我也摸不透他，不过，我敢保证，他对你绝无恶意，他方才的话，你别放心上。”
手帕姑娘沉默。
是时，集市上悬挂的油灯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随风摇曳，忽闪忽闪，耀在她青涩的脸上，好似星星。
她抬头望了一圈，紧绷的面容松弛了不少，眼睛也跟着忽闪忽闪的亮了。
她鼓起勇气，道：“林大师，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宋大师他并未做错什么，何须与我道歉呢？而我，其实也未往心里去的。”她顿了顿，莞尔一笑，“那日我在街上碰着他，他独自一人，摸索着前行，有好几次，差点撞墙上。”说到这，她又掩面偷笑，“我看不下去，就跑去扶他，他不肯，说是自己能行。我便问他，既然你眼睛瞧不着东西，为何还要自己出来？他回，他心爱之人喜欢吃灌汤包，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林大师，你说巧不巧，我家里便卖灌汤包，这就像老天爷特意把他送到我跟前似的。”
听到此处，林声笙问出声：“那帕子呢？”
眼眸随着话音的落地而瞪大，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句话仿佛有生命一般，未经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了。
“帕子？”手帕姑娘又捂着嘴笑了，“林大师，我家灌汤包.皮薄，宋大师看不见，不小心弄破一个，手上沾了油，我就找了帕子给他擦，可是，他连这都不肯哩。他及时收了手，那帕子也落了地，他拾起来后便还了我。”
“原来是这样……”
“林大师，我虽年纪小，可因为每日去早市卖灌汤包，见过的人并不少。宋大师是我所见，最好最好的男人。你知道吗，他说要给心爱之人惊喜时，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竟然在发光，我就想啊，能被他放在心尖上，该有多幸福呀，如若，如若我是他口中那心爱之人，就好了。
“后来，我见到了你，也见到了宋大师待你时的体贴模样，才明白，我永远永远都无法进到他心里。不过，我不嫉妒，我反而很高兴，像林大师这样漂亮聪慧又有胆识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才该被他挂念……
“林大师，老天爷都帮的人，那定是一个顶顶好的人。
“林大师，千万珍惜。”
林声笙回过神。
眼前，月色朦胧。
身旁，宋安单手撑着门框，双唇却抵在她耳畔。
那纤长的睫毛微微动着，甚是好看。
林大师，千万珍惜。
好，她会的。
林声笙听着自胸骨传来的“扑通”、“扑通”声，僵硬地面朝圆月，柔声问道：“大师兄，你为何没拄手杖？”
“……断，断了。”
“嗯？”
“断了。”
“什，什么？”
“手杖，断了。你，你若不信，去，去我房里，一，一看便知。”
手杖，断，了？！
火气忽而不打一处来，林声笙的确打算好好珍惜宋安，此时却直感珍惜无力。
她耗费重金，狠心割肉才买下的上等手杖，此人仅用了短短半日，就给弄断了？！
无耻！混账！
天理难容！
“大师兄！”林声笙咬牙切齿，“你说，现下怎么办，没有手杖你如何走路？！”
“声笙，你，你扶我。”
此话说得十分干脆。林声笙侧眸，恰好瞥见宋安含着笑意的唇角。
声笙：这无耻之徒，到底哪儿值得我珍惜？！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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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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