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度对视上，距离刚刚在雪里的第二次对视。
张青芒立刻收回视线，急忙摆手：“我们不是恋人。”
“啊……抱歉抱歉。”阿姨尴尬的摆摆手，继续对张青芒说：“那姑娘你自己去买一份吧，吃点暖一暖。”
说完，她又对赵漆说：“你也去买一份暖暖手吧，俩年轻人都穿这么单薄，抵挡不住海风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他手上拿着两袋栗子，一袋递给孩子，一袋自己拿着，许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冲他们点头致歉，温和地开口：“这是我母亲，刚才不好意思。”
原来是阿姨的儿子，张青芒和赵漆都同时摇头说没事。
中年男子神情突然又变了，板着脸冲着阿姨喊：“妈，你别管闲事了，乖乖呆在那里不行吗，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语气有些冲，那个阿姨被自己儿子这么一顿说就慢慢低下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地板，两只手不停地搅在一起。
张青芒有些看不下去，她想开口又忍住了。
中年男子继续说：“好好的一个春节，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一年365天有350天在工作，让我好好休息几天不行吗？非要出来，你看看这天气，怎么回家，我再也不带你出来了，还有每次叫你不要跟别人搭话你也不听，是个人都会烦的，你是谁啊，管别人那么多……”
张青芒忍无可忍，她向前走了一步，控制着情绪用平和的语气打断他：“你别说了，阿姨是好心的，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她又看一眼赵漆，他眼里传递的信息似乎也是这样的，便也自主主张的替他决定了，要是反感就反感吧，她继续说，“他也没有觉得，你太过…”
忽然，她看见中年男子的羽绒服下摆有几个小破洞，跑出些白色绒絮，再细看，衣服像是一二十年前的老款式，小男孩也被她吓到，躲在父亲身后使劲揪着那件羽绒服，动作间又有些绒絮飞出来。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阿姨看见了，伸出双手在空中抓住，试图塞回去，嘴里念叨着：“乖崽，这个可不能让它跑掉了，衣服就不暖和了，回家我给你补补。”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被儿子训到不敢抬头的模样。
中年男子愣怔着。
张青芒冷静下来，重新组织语言，说：“大哥，你是个能人，你平时工作肯定很辛苦，350天都在上班的职业绝不轻松，可是你母亲也实在没犯什么大错至于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训她吧，人都是有尊严的，更何况她还是你母亲，这瞬息万变的天气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你工作了350天想好好休息，我十分赞同你；你母亲等了儿子350天想和你拥有几天快乐的相处时光，我也赞同她。但是你们两人，我更偏向她，因为对你母亲来说，可能就这短短的几天要支撑她渡过下一个350天，等待是独孤又煎熬的，而且你努力赚钱不也是为了生活、为了家庭幸福吗？既然你们都出来了，就算遇到了什么事情，那解决问题就行，大不了等会，等雪停，你说是吗？”
张青芒说完浑身都热了，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看着他。
中年男人被说的哑口无言，半响，又开口，嗫嚅着：“嗯，谢谢你，我对母亲的态度是有问题，她有阿尔兹海默症，我怕她走丢，时刻叮嘱着还是一眨眼就不见人了，手边还要牵着孩子，我顾不过来，就有点急了，不过真的很感谢你指出我的问题。”
张青芒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不去问为什么他一个人要顾一老一小，别人的生活不是自己一句看似关怀的问题就能解决的，这样只会是打着问候的旗帜一遍遍掀开别人的伤疤，但他刚才的语气态度实在恶劣。
阿姨看她替自己说话也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又笑眯眯地看着她，时不时偷瞄自己儿子一眼，还是怕他生气的。
她不后悔自己刚才所言，或许以后他们会过得更快乐一些，或许不会，但儿子会意识到母亲的爱，就算生病也改变不了爱的存在，那多管闲事的人她来做好了。
身旁一直默观的男人出声：“你可以买一些带锁的伸缩手环，出门的时候套在你母亲和孩子手上，他们又各套在你手上，这样就不怕顾不过来了。”
有车开过来停在路边，车里的人喊中年男人，他回应一声又看向他们，说：“好，谢谢你的建议，谢谢你们。”
说完，他带着孩子、母亲一块上车，把她们安顿在后排又转身跟他们点头致意，再坐上副驾驶。
透过车窗，张青芒看他笑着把自己手上的那袋板栗递给驾驶员，驾驶员也笑着收下了，他们说笑着，车很快驶离。
原来他不是买给自己吃的。
一番亢奋言语后暖和的身子又冷了下来，张青芒被一阵无名方向偷袭的风吹地打寒颤，因为他们刚才的谈话，躲在这个店铺前挡风的人都走光了，卖板栗的地方也没有人了，她打算去买一份。
“我去买，那边风很大。”赵漆拉住她。
身旁的男人说完就过去了，张青芒看他从自己身前经过，回忆起刚才，她发现他好像一直站在自己斜前方，先自己半个身体，看起来就像隔在她和那个中年男人之间，却又表示和她是一起的。
难道是怕她一时快言被人揍才站在中间的？为了方便拉开她么？她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不出来他还挺仗义、细心的，被陌生人受牵连可能会挨打都不怕。
男人偏一下头，张青芒感觉他要看过来了，又立刻背对他。
赵漆拿栗子走回去，看见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有些微微发抖，突然，她举着手机转过来，把他吓一跳。
“哎……”张青芒看到男人颤动一下，估计被她吓到了，她憋着笑继续说：“刚才那个订单被司机取消了，我就说怎么还没来，你说我今天能回去吗？你们这边的雪也太大了，能不能给我这个外地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雪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她有些着急了，一直碎碎念着，没发现自己的状态放松了许多，喜欢碎碎念这一面只有张青芒比较亲近的人才见过，譬如亲人、好朋友，就连以前上了一年班的同事她也没对他们这样过。
赵漆安静地听着她念叨，环顾四周，发现对面有一家木制格调装潢的咖啡馆在营业，他指着店：“要不我们先进去坐会吧？看来一时半会是打不到车了。”
张青芒看他一眼，以为他没听自己说话。
男人把板栗递给她，温温热热的袋子让她缓和了一些冷，便也不计较他听没听了，暖和的感觉让她嘴角都翘起来。
“今天你肯定能回去的，我看了天气预报，雪不会下太久的，顶多还有半小时。”赵漆知道她刚刚望自己那一眼什么意思，怕她还要呆在这受冻待会回复都不行吗？可她那一眼又太明显了，让他无法忍心不回，他继续说，“还有，我也是外地人，这里的雪也不归我管。”
说完，他故意冲她笑一下。
张青芒磨了下后槽牙，没想到他用这话回复她。
她不过开玩笑抱怨一句，他竟把她同刚才那个用天气责怪母亲的人归为一类，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她刚才是故意把他归到本地人顺手把锅推到他身上的。
所以张青芒无话可说，二人打个平手罢了，哼！
她岔开话题：“你说的哪个咖啡馆，我好冷，去那里坐坐吧。”
赵漆看她不接话，简直忍俊不禁。
过了半响工夫，二人又以走来这里的姿态搀扶着去了咖啡馆。
店里放着悠扬舒缓的轻音乐，有些人在低声交流，整体环境氛围很安静，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上方挂着一盏做旧的灯，昏黄的光线笼罩在他们身上，窗外正下着暴雪。
张青芒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吹太久的风，乍一进了温暖的环境就犯困，咖啡没喝几口就趴桌上睡着了。
赵漆盯着她的睡姿，两只手交叠抱住自己，头睡在上面，看上去乖乖的，也像是没有安全感。
他发现这个姑娘好勇敢，也好有正义感。
这是赵漆对她除了爱说点小谎外的第三印象，让人完全捉摸不定，但本性上是个纯良的人。
他也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赵漆盯了她一会，也有些犯困，在昏昏欲睡之际，手机响了。
——‘泥料店老陶’
“赵老板，新年好啊，货给你送到店门口了，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粗狂，没开免提的声音也很大，赵漆站起身走到门口去接。
今天初二，他打算明天就开店，年前预定的泥料推迟了几天才有，老板就索性给他送上门了，只是现在在外边，他也看不了。
“新年好，陶老板，麻烦你送上门了。”赵漆回应祝福，思索片刻，说：“我现在不在店里，这样吧，你放我店门口那个角落的木箱里，我回去再收。”
“行行，那……”
……
张青芒可能就眯了十来分钟？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男人侧身站在门口，一只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一只手随意地揣在兜里，眉梢舒展，体态放松自然地同电话那头说着话，偶尔浅笑一下。
看得出来他是在同一个极熟悉的人聊天，张青芒静静地看着，她看到他卷翘的睫毛上有落雪，积了白茫茫的一片，又很快融化，嘴里哈出的热气快速升到空中，她想如果我现在问他的名字会不会很奇怪。
然后卷翘的睫毛就正对着她了，没有雪，原来是风换了方向。
他隔着玻璃看了过来，冲自己弯一下嘴角以示他在打电话。
张青芒点头，挪开眼不再看他。
天色通透明亮起来，雪渐渐小了。
赵漆打完电话，走过来说：“雪要停了。”
天空放晴，慢慢有些阳光洒到桌面上，从里面看出去，路上的积雪都被太阳照得发光，好似带着细闪。
雪停了。
他们一块走出去。
张青芒抓了把栏杆上的积雪，感叹道：“太神奇了，我看了下时间，下午两点半下的雪，现在四点又出太阳了，这儿的天气也太奇妙了！”
雪握在手里有种沙沙的手感，她抛起来发现还真像沙子一样被风吹开了。
“这里的冬天常这样，夏天的雨也来得急。”赵漆也不自觉学着她抓了把雪。
“是吗？”张青芒略有不信。
“到时候你可以再来感受一番。”赵漆说。
她没有应声，继续玩着雪。
赵漆低头看一眼她的眼睛，又抬头，张开手，把手里的雪扬出去，风刚好往这边吹，扬了旁边的人一脸。
他立刻道歉：“抱歉。”
张青芒摇摇头。
没人提出要不要走，过了片刻她先掏出手机重新打车。
其实天空还在飘着小雪，不过应该有人接单了。
张青芒说：“那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带我逛。”
赵漆点头：“好，不客气。”
——
他们挥手告了别，张青芒左拐，男人右拐。
她偷偷回了头，男人背对着她往前走。
她一时又怂了，扭回来继续走。
赵漆也回过头看了人一眼，对方大步走得很潇洒。
他便也继续走了两步。
下一秒，他下定决心猛然回头，大步走回去。
张青芒也在同一时刻往回走。
他们对视着，止住步伐，都为彼此的举动惊讶，又同时微笑。
静了两秒，先后响起两道声音。
赵漆：“那个，我还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吗？”
张青芒：“哎，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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