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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饭前,乌尔吉先带领全家人一起举着奶酒敬火。热心肠的白玛在一旁悄悄指导云芝。

接着,乌尔吉首先讲话,代表全家人对云芝表示欢迎。然后,一大家子一起向云芝敬酒。

云芝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强装镇定,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阿娜日用一种慈爱的目光骄傲地注视着她的丈夫,这个忙了一天的一家之主。而白玛一直热情地招呼她吃这吃那,恨不能把整张桌子上的菜都倒进云芝的胃里。

云芝酒量太糟糕了,一碗酒下肚脸色坨红,再没什么胃口。

而图尔荪透过昏黄的灯光,氤氲的水汽,在桌子的另一边,注视着美丽的云芝。很白的皮肤,浓浓的红晕,小小的嘴巴慢慢吃着东西。总有人跟云芝说话,大多数时候是吵吵闹闹的妹妹,有时是母亲热情的招呼,而云芝像草原上胆小的兔子,每当有人和她说话,她就暂停一下,说着一些话回应。图尔荪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她乖巧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有些迷蒙,看不真切,也不看他。

夜幕降临草原,可是图尔荪睡不着了。

他开始一点一点回想她,白云芝。

一个月前,草原上突然来了一批汉族人。不久之后,他们旗也来了汉人,新任旗委书记。

这位书记初来时,大家都很讨厌他。草原世世代代是牧民的地盘,怎么莫名其妙来个汉人领导?

父亲作为旗长,更是不能违背全旗的意思,与这位书记起了许多冲突。

图尔荪感到奇怪,这位书记只身来到他们之间,在高大的蒙古汉子之中显得瘦弱不堪,竟也不害怕。父亲们开会,都挂着蒙古刀。蒙古人豪放,有时政见不同,父亲拔出刀来摔在书记面前,其他族人包括我纷纷抽出刀响应。而书记,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旧不卑不亢,坚持己见。他并不总是坚持己见,但他第一次选择顺应父亲时说:“乌尔吉,让我低头的不是你的刀,是草原的真理!”

草原的人只服真汉子,书记不配刀,也不摔跤,但书记腰杆很硬,让草原上的人信服了。

书记不是传闻中别的旗那种消极怠工的领导,也不是横行霸道的领导。他是那种很勤劳的做事的人。来草原这一个月,书记做了很多事情。大多数都不是书记要做的。他去很多牧民家访问,访问的过程中劝生病的牧民家换水源,顺便带些药给牧民吃。时间长了,他也给牛羊治病。再回来,他帮年纪大的老牧民放牛羊,修蒙古包。

书记又被牧民从心底里接受了。

书记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书记与牧民们的关系渐渐近了。

有天很晚了,图尔荪骑着马送书记回家,才知道他住在这里这么一座破破烂烂的平房里。

后来图尔荪放牛时,有时会关注这座小房子。有一天,他发现有一个汉人姑娘坐在房子前面晒太阳。

问了父亲,才知道这是书记的女儿。

图尔荪从此去那里放牛,都会好好梳洗干净。可是他从未有勇气靠近,只是远远的注视。

她和草原的姑娘很不一样,图尔荪心想,她白皙,纤瘦,站在草原里如同一朵轻盈的雪莲花。她的头发比草原的姑娘更黑,不是像她们那样扎起来,而是披着随风飘动,或者扎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从一侧垂到胸前。

她的眼是很深的黑色,比草原的夜色更加浓郁,总是忧郁的神情。

他以为他永远只能这样默默地注视她,书记美丽的聪慧的女儿。

然后,是那一天,图尔荪与白玛一同牧羊,白玛讲着学校里新来的汉语老师,图尔荪根本没认真听,有一搭没一搭蒂应和着。

突然白玛很惊喜的样子,大喊着白老师就冲过去了。

图尔荪懒懒抬头,看见远方那位美丽的汉族姑娘,心中一惊。

她站在那里,表情里似有惊讶,但嘴角已有笑意。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似乎有些睁不开,但尽力地扑闪。随着白玛到她面前,她突然倒下了。

图尔荪立刻跑过去,白玛吓呆了,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晃云芝的手。

图尔荪从白玛手里拉过云芝的手,接着将昏迷的云芝抱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白玛在一旁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可是图尔荪好像一点也没听到。图尔荪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她,屏蔽了一切声音。云芝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红扑扑的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金光。

云芝的嘴唇微微张开,有一点点干,起了细细的皮。图尔荪突然产生了手指揉搓一下她唇瓣的冲动,理智又立刻急急地抑制住了。

在这条平日里不短,而今日飞逝的回家路上,图尔荪用尽全身每一个感官感知怀里的姑娘,她很柔软,很温暖,让图尔荪感觉心里也暖烘烘的。图尔荪看着云芝难受的表情,心里又开始怪自己,竟没有把担心云芝放在第一位。

很快到了家里,放下云芝,白玛守在一边快要哭出来了。图尔荪看了看白玛,转身出门,找了一些治中暑的草药。

带着草药回来,图尔荪看到白玛还守在床边,无奈地叫白玛过来一起熬草药。草药味大,熬好后,图尔荪想了想,还是把草药水又加水稀释了一下,放在阴处晾凉。

白玛坐在桌子边一边伤心一边往嘴里塞奶酪,图尔荪看得好笑,坐在桌边目光投向了床上。

天气渐凉,图尔荪看到云芝睁开了眼,顿了顿,他轻声说:“醒啦。”白玛反应过来,一下子转身朝云芝跑去……

云芝要回家,白玛要送她。图尔荪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想和她多呆一程。

是出于关心,或是出于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图尔荪包了草药和自家的饼偷偷带上却没有告诉白玛。而是在与白玛离开云芝家后,找些理由独自折返,只想再见她一面。

后来呢?后来是书记要走了,跟爸爸商量能不能让云芝住进他们家。天知道爸爸问他意见时他有多高兴,但他强装镇定,嘴上说他没什么意见,还是看父亲的意思,心里不停地祈祷父亲千万不要拒绝。

父亲一夜之后同意,让图尔荪去找书记。

图尔荪到书记家里时,颇有一种强装大人的感觉。他表现的镇定成熟,可是他只要一想到他和云芝此刻正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就感到一阵紧张。

云芝端来了茶。

面向自己……俯身……她柔软的腰肢、动人的姿态,以及,一低头,透过领口图尔荪而已瞥见的胸前的温柔。

图尔荪耳朵红着移开目光。

可是,难以控制的余光看见她手上溅上了热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图尔荪好像看见她的手一下子红了。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比思考更快,接住了水。握住水杯时,手掌传来滚烫的触感,而他心里想的只是:果然会把她烫伤吧。

草原深深的夜里,图尔荪一次又一次自问:是爱上她了吗?

他对答案感到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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