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禁锢一天就是罚站一个白天吗?不,是整整十二个时辰。你以为十二个时辰对受过严酷训练的军人来说并不算多重的惩罚吗?不,这里气温很低,夜晚气温会降至零下二十度。若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室外,结果可想而知。
前线军营位处阴山(此阴山非彼阴山)之北,气候寒冷,从来没有凄风苦雨,只有狂风暴雪,生存环境可谓恶劣。
虽是个苦寒之地,但也有短暂好时光。这里一年的生计全指望这段好时光。
但在如此的恶劣环境下,根本不会有多余的粮食供应庞大的军队。边关军队的物资主要由南方产粮大镇输运而来。
可西主自立北迁,惹得南主暴怒,口诛笔伐的同时下令断绝再向北方输运粮草,以致北朝廷的米粮捉襟见肘,日子颇为难过。
但凡事具有两面性。
从另个层面看,形成南北对立局势,对南方朝廷而言并不全是坏事。
如今北朝廷的边界正好夹在少数民族掌控的地盘与南方朝廷的中间。
曾见识过剽悍民族战斗力的南朝廷,向来忌惮边北的少数民族,对其时常南下侵扰,深恶痛绝。
南朝廷执政人员一时聪明,放下戒备,不仅不再制约北朝廷,还有意帮衬。
北朝廷与游牧民族连年征战,南朝廷都以正常价钱出售生活物资到北方,没有趁火打劫,没有哄抬物价,政客文人都美其名曰:南主宽宏雅量,感念两朝同属一脉,理应为御外辱尽份力。
实质上,南朝廷不过把北朝廷视作屏障,以阻拦游牧民族继续南下。
最后,南主静观两虎争斗,双方互相牵制,自己便能高枕无忧,偏安一隅,永享太平。
北方君臣怎会不清楚南主的计谋,只是困于当下局势,不得不暂且隐忍,以待后发。
北主宇文杰毓不顾生命危险北上,他的志向可不是固守荒蛮,偷安苟且,而是被一颗热切一统天下的雄心驱使所为。
眼下一切正如他所想,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战争和发展并不相违,大可双管齐下。
这些年与少数民族打来打去,在宇文杰毓看来,不过是一场场真刀真枪的大练兵,麻痹南方君臣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游牧民族不过是想捞些便宜,根本没有入主中原的能力。既能与之打,也能与之和,全是时机问题。宇文杰毓对此洞若观火。
“外面真太冷了,李队长眼睛都给冻上了,这还是前半夜,后半夜可怎么得了?”前锋营的二虎从外面回来,哈口热气,哆哆嗦嗦小声道:“老大,要下雪了,我给队长送口喝的,成么?”
“......”花百思眼盯着军书,半响没答话。
二虎以为老大是懒得搭理自己,平日兄弟们怎么闹腾都行,可一旦触到军纪军法上,那花校尉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执法严明,绝不讲情面。
整个前锋营对花百思,既爱又怕,不敢放肆亲近。他们没一个能捉摸透这名长官的脾性,都自觉他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还是少惹为妙,何况人家也确实厉害,无论韬略武功,各方面绝对盖过他们,不服不行。
瞅花老大眼皮都没动一下,跟没听到似的,还是全神贯注看他手里的书。
预感到气氛不对,二虎杵在原地,紧张地手足无措,坑吭唧唧的往后退。他怕再多说一句,惹老大生气,自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老大您忙,”二虎匆忙抱拳行礼后转身就走。
事情没办成,二虎犹犹豫豫回到营房,唉声叹气。
“老大同意没?”士兵们围过来问二虎,“怎么说?”
“老大什么都没说哇”,二虎拧着眉毛,神色迷茫。
“天这么冷,不喝口酒,把队长冻坏了怎么使得?”士兵们面面相觑,咕哝着,“是啊,老大这什么意思呀?”
“我刚窥见那边有人正给金队长喂呢,咋们也别太死心眼。”
“对对,”有人说,“老大不表态就是默许。”
“走他娘的”,二虎腾地跳起,搂过一坛酒,就往外走去,嘴里叨咕着,“大不了挨顿板子,怕个屁。”
“我负责放风”,士兵中一个瘦小的男人窜出来,尾在二虎后面,小声地说,“你动作麻利点。”
花百思正观察天气,见鬼鬼祟祟两个人朝李克那边去了,一胖一瘦。即便影影绰绰的,她也能辨认出是自己的部下。
花百思嘴角微扬,转身回了帐房。
“花伯伯......”葛鹏欲言又止,神情难为,稍犹豫后,开口说道,“马官只准两人混在马队进前线军营,可敏敏坚决要跟去,我实在劝不住她,如何是好?”
“还是由你们去吧,”花盔叹气道,“我若同去,怕会耽误你们行程,到时别扰乱了你的计划。”
话这么一说,葛鹏也没多推迟,而是顺势郑重地向花盔允诺道:“花伯伯你放心,见到百思,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一字不露地转告给她。”
“好”,花盔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他,“我想说的都在这儿,你把信交给百思即可。”
“嗯”,葛鹏点头应下,“我一定亲手交给百思。”
“葛公子留步”,穆氏听丈夫与葛鹏说完,从内屋走来,怀里抱着个包袱,“劳烦帮我带点东西去。”
“我必会带到”,葛鹏拿在手里,感觉应该是些衣物。
与两位老人告别后,葛鹏回到家,径直搂着包袱回了房。呆看着包袱,葛鹏竟有莫名的冲动要打开它。
以前他帮百思捶洗过衣服,但那几件是百思挑出来的,都是花伯伯的衣服。她自己与伯母的衣服,从未让他染指过,甚至看都不许。
现在这个包袱里装的,肯定是伯母为百思亲手缝制的贴身衣服。
他想看,就想看看。心里想着,手就朝那包袱伸出去了。
“不可以”,葛鹏的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手,“小人行径,可耻。”
经过一番思想打斗,最后还是传统礼节和君子风度胜利了。
“百思,”葛鹏把包袱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搂着百思一样动情,“我们终于要见面了,我真的好想你。”
几天后就能见到百司,不知他变了没有?肯定是变了,会变成什么样了呢?应该更像个男人了吧?
贺敏边精心装扮自己,边在心里琢磨。明亮的铜镜里,一张清秀的脸,略显紧张和疲惫。
“小竹,我好看吗?”贺敏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问。
“小姐最好看了”,小竹毫不犹豫回答道。
“与那人比呢?”贺敏嘴角勾起,自觉问的好笑。
“哪个?”小竹满脸疑惑。
“就是......以前的花百思”,贺敏睫毛轻颤。
“小姐,”小竹有点诧异,“女的和男的能比么?”
“怎不能比,你实话实说就是”
“额......”,小竹撅起小嘴,斟酌如何说为好,“小姐,你们平分秋色,都美。”
“说谎”,贺敏故作生气的样子,扭头瞪小竹。
“我真没说谎”,小竹吓一跳,语气哀求道:“小姐你就别难为我了,在我心里,我家小姐肯定是举世无双无人能比。”
“得了,”贺敏嗤嗤一笑,“都收拾好了?我的束带一定别忘了。”
“小姐放心,我全打包了。”小竹暗暗松口气,转而打个哈欠说,“小姐赶紧休息,明日寅时一刻马队就要出发去前线了。”
“你去睡吧”,贺敏对小竹摆下手,又吩咐道,“我不在,你对三姐要事事多多照应,知道么?”
“小竹明白”。
小竹下楼时,转回头望见:贺敏正倚着雕栏,出神望着窗外,眼波异常的柔亮,那样子期盼又纠结。
那正是深情少女的神态,不管谁见了也会心动的吧。
军镇外关
“你衣服还是大了些,”即便贺敏男装打扮,让人一眼也能看穿,葛鹏摇头暗自叹息。
“你把自己打扮成俊公子哥了”,葛鹏打趣道,“别忘了,我们可是去前线送战马的马夫。”
“马夫就不能模样俊俏衣着讲究的么?”贺敏对葛鹏的说辞不以为然,轻松反驳道。
“都别磨磨蹭蹭的,”前面领头人,马鞭挥舞起来,高声一吆喝,“走马喽~~~~”
粗犷的声音,在寂静漆黑的凌晨回荡,把关外更显得荒凉空旷。
贺敏和葛鹏分坐一架马车的两边,自是葛鹏驾车,车上堆了厚厚高高的草料。贺敏鼻子皱了皱,这气味与葛鹏身上的一样。
说不上难闻,她也不喜欢。贺敏用袖子盖住口鼻,一声不吭地盯着前方。葛鹏专心驾车,余光瞥到贺敏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
“冷吗?”葛鹏笑问她,“冷了就喝口暖暖。”说着,他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向贺敏。
“不用”,贺敏暼去一眼,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酒,“我受的住。”
这种天气虽然比军镇更冷,但还好贺敏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千金大小姐。
她是元帅的女儿。自小的家族传统和这里的生存环境也不允许她出落的娇滴滴的。
贺家人不论男女对习武都是硬要求。女子虽说不用上战场,但也该有基本的防卫能力。在这一点上,花盔就不如贺廷玉有远见。
关外十分寒冷,越往北,气温越低。只要开口说话,冰凉的冷气就会灌进嘴里,让人禁不住要哆嗦。贺敏打了个深深的寒颤,由不得把胳膊搂得更紧些。
两人都缩着脖子,双颊冻得红红的,贺敏的脸就像刚涂了胭脂一样,衬得其他皮肤更是白嫩。
“我样子难看么?”贺敏伸出僵冷的手,搓搓麻木的脸,问葛鹏。
“不难看”,葛鹏目不斜视,似笑非笑的。
“......”,贺敏面无表情。
玫瑰色的晨光,染亮了天空,关外真比关内要美。
车上的人都被冻的龇牙咧嘴,而赶路的马儿们,却出了很多汗,各个浑身**的,在凌晨熹微的光线下,身子光滑的像一段段绫罗。
一想到快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他们的心,不约而同都擂动的更有劲了。
同时彼此又心照不宣的排斥躲避从对方眼里看到那种类似的情愫。
“百思原来是司命的司,你知道么?”贺敏故意这样问葛鹏。
“当然知道”,葛鹏认真点点头。
“......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贺敏兴致勃勃地背起一段兵书上的内容,“我想百司的名字来之于此。”
“最好是司敌的命,哈哈哈”,葛鹏笑着又说道,“名字不过一人代号,自己喜欢就好,百思当时也不过随口一改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贺敏争辩道,“百思不解的‘思’像女孩的名字?司命的司才符男人的气势。”
“咳咳”,葛鹏像被呛到似的,猛咳了两下,“你太当真了。”
“是你不愿接受罢了”,贺敏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以前喜欢百思,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只能是兄弟,还是断了那种念想吧。”
“......”,葛鹏闷闷地选择沉默,索性闭上眼睛,不看贺敏得意的样子。
他不愿向贺敏坦白花百思的身份,考虑到贺敏容易冲动,何况她父亲还是主帅,万一她说漏嘴,这可是要百司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稳妥。
“哎,”贺敏以为葛鹏在与自己置气,不无担心地说,“你闭眼怎么驾车?”
“老马识途”,葛鹏依旧闭着眼,淡然一笑,“天已破晓,放心睡会儿,后面路还长呢。”
这些马都是运粮草的老伙计,白天即便放任其行也不会走错。葛鹏对它们一点都不担心,放松大胆地打自己的盹。
“这都是......,”贺敏刚想说:这都是他爹和百司的功劳,转而觉得不适当,忙改口,“都是前方将士的功劳。他们征战这些年边疆延长了几千里,把那些蛮人赶的越来越远,真是痛快,我若为男儿,也要和他们一起上沙场杀敌报国,名流千古......”
贺敏自顾自的侃侃而谈,全然不知,一旁的葛鹏已经在梦里先去见心上人。
前线军营
“在看什么?”贺廷玉走进花百思帐房时,正埋头图纸的她,听到声音,猛然抬头,忙放下图纸,起身过去行礼。
“元帅”。
“嗯,”贺廷玉微微点头,眼光欣赏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口气温和,“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属下想把整盘作战计划再仔仔细细过一遍”,花百思边回答边请贺廷玉到主座坐下。
大战在即,贺廷玉思虑过重,无法入眠,便随意地四处走走看看。踱步到一间营房外,见亮着灯火,便也没敲门示意,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那有何发现没有?”贺廷玉问。
“元帅布局缜密,筹划深远,属下暂未找出破绽”,虽然此作战计划,花百思出谋划策最多,但话不能不这么说。
“嗯,”贺廷玉随手翻开桌上一本书,里面夹着张书笺,上面的‘一战成名荣归故里’八个楷字,遒劲俊秀,给人豪气干云,而又真挚坦诚的印象。
“年轻人志于扬名立万无可厚非,但要切忌急功近利”,贺廷玉像和蔼的长辈,坦诚布公地与花百思说,“你的军事才能不在你父亲之下,然而比他更理智,更懂得顾全大局。你父亲就是太过仁义,对敌人也心慈手软,最后才使自己受那么重的伤,以致抱憾终身,唉......”
“百司自小敬重父亲,不敢妄论父亲的处世之道,”花百司慨然道,“但知父亲对当年营救百姓之事绝无后悔。”
“呵呵”,贺廷玉听出花百司在为父亲鸣不平,也就不再往下说,转了话题。
“近来战事紧张,家书已断,最后一封家信还是敏敏寄来的”,贺廷玉看着花百思,笑意深长,“那丫头每封信里总要提及你......这青梅竹马的感情看来不虚呀。”
“......”,花百思垂下眼,沉默不应。这副神态,瞧在贺廷玉的眼里,便以为是年轻人含羞了。
马队不歇息地走了四天四夜,在第五天的傍晚,总算到达了前线关隘。
贺敏的眼睛映着落日的最后一缕霞光,显得明亮缱绻,那霞光中似有一抹俊拔的身影。
近了......他爽朗的笑声,更近了......他难忘的面容。
他身披铁甲,手握长剑,目光坚定地走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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