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手术刀从半空掉落，惊醒身形僵硬的两人。
“过来搭把手！”林默面色微凛，在几秒内迅速做出决断，对宋昕急声喊道。
略过地板上尖刃染红的手术刀，他快步走向脱力伏倒的楚煜，蹲身将虚弱的Omega扶起来，楚煜还想说什么，但后劲极强的剧痛让他的意识瞬间彻底陷入混沌，顺势直直倒在林默身上。
宋昕双眼睁大，下意识就想用信息素帮楚煜缓解痛苦，但看到他后颈血流如注的伤口后，心脏猛地揪在一起，从脚底蔓延出一阵无能为力的冰凉。
倒下的楚煜就像蜷在地面的一片枯叶，宋昕甚至不敢弄出太大声音，缓步走向他，单膝蹲下，接过Omega柔软的身体，林默这才空出一只手，从身旁的移动推车里抓出一卷纱布，先给楚煜止血，然后迅速把房间中央的位置腾出来。
绿色无菌巾铺上手术台，宋昕将楚煜轻轻放在上面。
“现在调人来不及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完成手术，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听明白了吗？”林默也是第一次应对这种问题，但完全没有慌乱，冷静地做出指示。
“明白。”宋昕声音干涩嘶哑，视线一动不动落在楚煜脸上，无比后悔把他带来这里。
看出他的胡思乱想，林默转开视线，给自己戴上医用手套时开口，“配液操作会吗？”
“会。”宋昕闭了闭眼，控制住情绪。
“去柜台上，找利多卡因和布比卡因，然后……”
宋昕一字不落地照做。
做完麻醉，楚煜在昏迷中蹙紧的眉毛一点点舒展开来，宋昕动作轻柔地帮他翻了个身，方便待会儿林默操作。
“他会没事的，对吗？”宋昕问。
手术床另一侧，林默正埋头检查各种工具，眼皮都没动一下。
手术器械包不远的位置，还放着从楚煜脖子上刚揭下的渗血的纱布，他严谨地开口，“不确定。要看刚刚那一刀对他腺体的破坏程度。”
无影灯倏然照亮，空气中的浮尘，仿佛都被一种沉重的氛围包裹住，从口罩和手术帽之间，露出林默全神贯注的眼睛。
他无声对宋昕点了点头，示意手术开始。
操作期间，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心慌，宋昕精神高度集中，等待林默简短低声的命令，因此几次错过对方疑惑皱眉的微表情。
时钟指针一刻不停地转动，整栋楼只剩寥寥几个亮灯的窗口，林默终于摘下湿润的口罩，看向屏幕上的监测数据。
“心率正常，血压正常，血氧正常……呼，有惊无险。”他满头都是细密的汗水，长长松了一口气才抬手擦拭。
病床上楚煜乌黑的睫毛轻微抖动，眼睑下那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他的皮肤愈发苍白。宋昕担忧的眼神转向林默，林默这才想起什么，在擦汗间隙抽空安慰他一句：
“你做得不错，递工具什么的都没弄混，你们生化实验应该用不到这些东西，以前还做过动物实验？”
“没有。不过去别的实验室打过杂。”宋昕现在只关心楚煜的情况，但也猜到林默是故意岔开话题，好让他精神松缓片刻。
“难怪。没受过训练的人，这么一场手术盯下来，不晕都算厉害的。”林默嘴上在表示欣赏，眼睛却没有从屏幕数据上挪开。
切除下来的那部分腺体，还血淋淋摆在玻璃皿上，宋昕匆匆瞥一眼，痛心疾首，迟疑看向林默，想得到肯定的答复，“手术顺利，那楚煜他……”
“暂时没有危险，等会儿麻醉过去就该醒了，现在正好让他多休息一下。”说话间林默拧紧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这个Omgea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一般人就算打架斗殴，也会本能避开腺体，他竟然直接拿刀去捅……
而且运气竟然好到没把小命捅出去。
那种精确度甚至让他怀疑，楚煜会不会和他是同行。
不过在宋昕面前，他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句，“你这个师弟运气真的不错，下刀那么深，却没有动到要害，否则刚才那刀下去，就算我是华佗，也没办法把他救回来……就差2毫米，他后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了。”
见宋昕脸上也是一阵后怕，林默若有所思：
“所以，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切割他和E……不是，和Alpha的关系，感情不和？”
倒不是好奇楚煜的**。只不过在各种大机构，要办理各种繁杂的手续，总得有个由头。
“因为……”宋昕迟疑地开口。
具体发生了什么，宋昕完全不知道，因为楚煜从没和他聊过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从他看到听到的来说，不难推断：“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林默理解地点点头，虽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有个比较麻烦的问题。根据腺体专科医学管理条例，切下来的这部分腺体需要冷冻保存至少六个月，如果术后发生紊乱综合征，可以提取腺体干细胞辅助治疗，但是腺体入库登记，要家属签一个知情同意书，本来是要提前和患者沟通好这些事，才能进行手术的，现在这种情况……你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他的家属，让他们两个小时之内来这里签个字。”
宋昕面露难色，林默又补充道，“如果家属不在本市，也可以远程授权。”
宋昕憋了半晌才面色复杂道，“楚煜没有家属。他……是孤儿院长大的。”
林默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只能让他的Alpha过来了。毕竟闹到这个地步，对方应该没有不配合的理由。”
宋昕还想解释两句，房间里的内部通讯却响了起来，林默先去接听，一边无声整理好衣着，准备去处理下一个突发状况，用手势示意自己要先离开，宋昕只能把话咽回去。
要查封明泽的信息，比他想象要简单很多，只需要问一嘴那次论坛活动负责人。
但是真到要联系对方，宋昕却犹豫了，在操作室门外熄灯的走廊走了两步就停下。
万一那个人又故技重施伤害楚煜怎么办？
他甚至不能保证楚煜是安全的。
手上拿着林默给他的表单，宋昕一咬牙，折返回去，在楚煜床边守着，时不时看一眼楚煜，间隙就拿着手机研究之前他们出席活动的照片。
不久后，宋昕正好找到想要的信息，忽然听到楚煜在昏迷中模糊的话音。
刹那间，他心好像被揉成一张皱巴巴的纸。
楚煜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妈妈。
林默效率惊人，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不仅搞定了另一个突发状况，还把楚煜后续入院疗养需要的一切资料都准备好了，在宋昕递上签好字的知情书后，一股脑交给他。
又盯了眼检测数据，脑波频率明显加快，振幅降低。
“我就不给他吊葡萄糖了，等他睡醒你带他去补充点糖分就行，有问题再联系我，我得回去睡觉了，明早还有事。”林默说。
看对方疲惫脱下工作外套，宋昕赶紧道，“好，你先回去吧，这里离开要锁门吗？要的话你留个备用钥匙。”
“不用，是自动锁的。”林默头也没回，摆摆手离开。
但是宋昕顺着他的背影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个老式门锁是怎么完成自动反锁的。
顾不上继续思考，床边虚弱的声音传来，宋昕转头对上一双眼神恍惚的眼睛。
“……钥匙？”楚煜缓慢地眨了眨眼。
视线聚焦，他认出宋昕，几乎是本能地开口，“对不起，师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说这句话。”宋昕无奈道，认真盯着楚煜，直到对方歉意拘谨地抿起唇。
“你不用和我道歉，但是你真的应该和自己道歉。”宋昕叹了口气，犹豫几秒，对楚煜说，“如果你想表达感谢，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楚煜还没听后面，窝在枕头上的脑袋就乖巧地点了点，“好，我答应。”
宋昕眼神放软，但语气非常坚定，“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那个他是谁，楚煜都不需要反应。
闻言楚煜只是怔怔看着宋昕，后者不由得一顿。
本以为楚煜不会再纠结了。微微掐紧的指尖透露出宋昕的心情。
“不行。”楚煜说。
“……”宋昕没说话，不知道这种情况自己还能说什么，但下一秒，下坠的心脏就被拉了回去。
“我忘了把钥匙留下。”楚煜懊恼道，眼睛轻轻转向宋昕，“师兄，你再陪我回去一趟，可以吗？”
深夜的房间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仔细算下来，这一趟不过也只折腾了四个小时。
正常情况，封明泽不该睡这么死，不过由于楚煜担心他突然醒来，下床后马上给他补了一管强效镇静剂，就像他第一次被封明泽标记时做的那样。
——Omega的精力比不过Alpha，标记后体力不支的本来是他，但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药剂，让他勉强成了半夜成功逃跑的灰姑娘。
黑夜中依然锐利清晰的视野从来不属于他，楚煜小心点亮触控夜灯，才看清封明泽熟睡的脸。
Alpha棱角分明的脸在微弱的光照下已经好看得令人发指。
那张脸曾经只会对他笑，用软得能让旁人大跌眼镜的姿态哄他，看向他时，眼底的笑意里似乎藏着他们尚未抵达的幸福未来。
楚煜无声闭上眼睛，此刻才觉察到某个缺失的元素。
没有联结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但这样并不坏，至少他不会只是因为腺体的轻微燥热就忍不住靠近对方。
视线将Alpha的侧脸轻轻描摹一遍，楚煜将两张纸放在自己那一侧的枕头上，没有说再见。
第二天下午，狂响不断的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刺激着封明泽的耳膜。
他四肢发软，头脑昏胀，胡乱在凌乱的床榻上摸索着接听。
“喂？又有什么事？”
“你想干什么，董事会都缺席？”封明博厉声问道。
“董事会不是下午么，这才几点——”
封明泽烦躁地撩起眼睑，看清时间后猛地吸了口气，“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随后发现更诡异的事。
楚煜不在这里？
那边封明博一直在说话，封明泽一句也没听进去，踩着拖鞋就下床，在房间里巡视一圈，只觉得家里的东西今天看着尤其整齐。
突然，他莫名被一股难以描述的不安笼罩住，低低叫了一声，“楚煜！？”
“张口就是楚煜，我看你是没救了！”封明博无语至极，怒而挂断。
“楚煜！！”封明泽拿着手机的动作没变，强行把这种不安转变成怒气，在空荡荡的客厅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然后怕自己找漏，挨个房间又看一遍。
他无法接受Omega擅自脱离掌控，回到卧室马上就要打电话质问。
还没拨通，目光偏转时，深灰色床单上，一角白色显得异常刺眼。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攥起。
白纸黑字，措辞严谨而正规的大号标题映入眼帘。
腺体切除手术术后报告。
这是什么？
霎时间，那种恐慌有了实感，封明泽感觉胸腔仿佛被塞满了棉花，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由内而外扩散开来。
他没有往下看，逃避似的将报告扔在一边，紧接着又发现，床单上被白纸盖住的地方，还有一张小便签。
封明泽第一次痛恨自己过人的视力。远远认出，便签上的字迹是他真心夸赞过的，语气也是他熟知的干练冷静。
“这是我得到的一切，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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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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