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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谢简

八月的英国已经开始有了一丝秋天的气息,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微妙的温暖,蓝天白云映照下的伦敦城金融区依旧欣欣向荣,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曾经缔造过也正在发生着无数的金融传奇。

这是谢简在英国的第十年。

高二那年,谢简选了理科。记得一次月考,她突击了一晚上的数学考了全年级第一,但物理却不及格,她看着满是红叉的物理试卷上扭扭曲曲的各种力和反作用力,感到异常的力不从心。巨大的落差让她意识到这样日复一日刷题的枯燥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

相信很多的九零后的童年都有从当时的纸媒和电视等各种各样的渠道里看到五彩斑斓的外国,了解到了一个模糊却发达的西方世界,多多少少在思维里会带着一些“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的媚外想法。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陪爸爸出差去过一次英国,算是旅游,那时的她觉得真好啊,城市里每一个街道比电视上看到的还好看,伦敦塔桥比教科书上的还大还美。

于是高二的某个午后,她回想起了幼年在英国旅游时的无忧无虑的经历,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从来没有在国外长期生活过的她,却轻而易举的坚信出国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那时的她迷上了哈利波特,无论是电影还是原版小说,她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爱极了这个故事里的充满魔法气息的国家,于是在家里央求爸妈,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学期,头也不回的坚定的做出了去英国留学的决定。

到了英国的第二个月,她就后悔了,她意识到这个背井离乡的决定是无比错误的。

新鲜劲过后,她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国家。永远阴晴不定的恼人天气,千篇一律难吃的三明治,因为文化差异还有讲的还不太顺口的英语而带来的和本地同学的疏离。

也许在其他同学眼中,她就是一个数学一骑绝尘但性格却内向孤僻的中国女生吧。

在英国读高中的那段时间她非常的孤单。因为是高中最后一年,要准备A-Level考试(英国高考),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没有人会关心这个跨国转学的中国女生的感受。放学后的大部分时间她把自己困在寄宿家庭的阁楼里,一遍一遍练英语刷A-Level题来缓解自己的孤独。她多想回家啊,回到父母身边,吃妈妈做的饭,喝妈妈做的汤,但是已经来了这里,她没有退路。自己当初吵着闹着的选的路,即使咬碎牙也要跪着也要走下去。

那个时候她总是安慰自己,读完高中读大学,找到工作积累几年海外经验,再回国就好了。

但谁知道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在英国的这一连串的时间加在一起竟然占了自己几乎全部的青春。

从十七岁转学来英国读女子高中,到二十二岁硕士毕业,现在的她二十七岁,已经在英国工作五年了,在英国生活十年了。

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硕士毕业后,谢简就职于SP银行的英国伦敦总部,这是全球最大的银行集团之一。她在其中的并购部门工作。SP作为世界顶尖的超大型银行之一,业务网络遍布全球各地,名下的子公司和持股注资公司更是不计其数。

谢简也是历经艰辛才进入这家公司的。那段时间的,谢简永远在投简历和赶去面试的路上,她来不及为任何一封拒信而哭,因为她知道她还要抓紧时间投递下一个有可能的职位。

拿到SP的面试后,她小小的激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准备之中。最后一轮面试长达五个小时的高层考察,连带一个商业午饭,她的每一分初入职场的懵懂和青涩都在面试官面前展露无遗。还好没有辜负她的努力,最终她拿到了这家公司的录用通知。在聘用合同上签字的那一刻,她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从最初的写材料还不太熟练的助理分析师,到现在行走在各个项目里游刃有余的高级经理,已经过了五年。

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领域又极度偏爱白人男性的工作环境中,谢简一直非常骄傲自己整个团队里面唯一一个中国女性。

金融从业者和每秒不停歇都在变化的数字一样,都是时时刻刻神经高度紧绷的关注每一个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个季度都会举行季度会议针对上个季度的交易进行复盘,进行业绩审查和对未来的行动计划。负责主持这项会议的是Daniel,他是一个很和蔼的英国中年男人,目前是负责集团整个并购业务线的董事。

她并不是很经常能见到Daniel。谢简的直属领导是部门主管Lucas,而Daniel是Lucas的顶头上司。

在如此庞大集团的金字塔结构里,越想往高处走,越想接近权力的核心,就越是不易。看似谢简和Daniel只差了两级,实则犹如天堑。因此只有在季度会议或者年度会议这种高级别的总结会议上,像她这样的项目经理才有资格和Daniel在一个会议室。

“好,今年第二季度的季度报告出来了,我们发放的并购贷款的数量和金额相比同期去年来有所提升,其中尤其要特别感谢Lucas和他的团队在上个季度成功完成的并购案,尤其是简的工作贡献,大大增加了我们本期的交易额。”幻灯片上跳动着的明明灭灭的数字,和Daniel微笑的赞赏,无一不是对谢简工作的肯定。

通宵熬夜整理报告,不遗余力搜集和项目有关的资料,和客户一轮又一轮的开会,在此刻都是值得。

真好啊,她依旧热爱自己的岗位,热爱自己为整个社会创造的价值,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感。

其实谢简的妈妈一直很反对她出国,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按部就班的在国内上大学,找一个离家近的好工作,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生一对可爱的孩子,简单稳定的过完她岁月静好的一生。

可每当和妈妈打微信电话,妈妈问她多久准备回国工作的时候,她总是含糊过去,避而不答。

虽然英国总是阴冷的天,但在这里呆久形成了习惯后,就有了属于自己的舒适区。她开始渐渐喜欢上英国,这里没有复杂的需要维系的人际关系,下班后和同事就是陌生人,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恣意享受的自己的每一个周末。

季度会议结束后,谢简发现有几个未接的微信电话,都是来自平时不太联系的三姨。

三姨的语气非常的急切:“谢简吗?想了很久还是给你打电话,你妈妈怕你担心一直拦着我不让告诉你。”

谢简疑惑道:“三姨,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上周你妈妈在家里打扫卫生,不小心滑倒骨折了。手机放在餐桌上,她够不着,连打电话叫人都不行。万幸的是那天我去你家送月饼,发现之后马上带你妈去了医院,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三姨急切的说道。

谢简有些着急:“那现在怎么样了?”

三姨语气放缓了些:“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慢慢恢复就好。”电话那头顿了顿,又似是想起什么来,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爸爸那个事情之后,你妈妈就一直一个人,她也步入老年了,自己照顾自己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偶尔我们这些亲戚照顾一下还好,像上周这种突发事件,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家里就她一个人可不行,你这孩子不能那么自私,父母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现在要养老了你还呆在国外。”

“我知道,我知道。”谢简轻轻的应道。

“三个月前,你妈妈去体检,发现自己得了糖尿病。虽然这倒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但是现在每天得打胰岛素,很难受的。”三姨絮絮讲道,“你这孩子,每年就回来一两次的,你妈一个人也很孤单。她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有一次忘记打胰岛素了,在家里恶心呕吐了一整天。”

谢简有些愕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三姨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要知道,父母是会变老的,你总要照顾,你们这一代独生子女,肩上的担子重啊。你也不小了,要负起自己为人子女的责任。”

“谢谢三姨。”谢简喃喃的应道。

三姨后面又讲了许多,谢简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结束的这通电话,按下挂断键那刻,她的心有一瞬间的失重。

整个下午,谢简脑子里面扭成了一股乱麻。她深吸一口气,简单的在公司的官网上搜索了一番后,脑海中迅速的拟定了一个方案。

第二天,她先联系了Lucas,提出了希望内调回中国区的打算,并大致讲了一下她目前面临的情况。

Lucas虽说有些惊讶,但很快的表示了理解,他迅速的和人事确认后,抱歉的跟她说道:“你这个情况是我们之前没有过的。大部分从我们伦敦总部去全球分公司的内调,比如目前的大中华区总裁Ronald,像他这种情况,是因为公司提出的业务需要,再加上是地区负责人的级别才会进行内调,但目前你的级别还没有达到能够内调的标准。因此,你需要以内部候选人的身份跟上海负责并购的部门主管重新面试一次,面试成功后我们才能把你的合同转到大中华区。”

“好的,我了解到了,谢谢你。”谢简真诚的感谢道。

那天下班后,谢简难得的在公司附近转了转,顺便和妈妈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听到她身体恢复的不错谢简也渐渐放心下来。

华灯初上,伦敦金融区和她刚来英国的时候一样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她相信无论时隔多少年后她再来这里,都会如初见一般震慑她心,毕竟这里都会永远都有源源不断的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让这个巨大的金融机器保持永久的活力。

但城市可以永远充满活力,人却不行。在日复一日的时光流逝中,孩子在渐渐长大,父母却在逐渐老去。

意识到这些后,她终于下定了一个一直不敢下定的决心,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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