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口,杜康接了个电话后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患者出了点情况,我们回头微信聊。”
李校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失神片刻,方后知后觉——两人没加微信。
“笑笑姐,刚刚那医生谁啊?”任常欢扒着门沿问。
李校被这句突然的询问吓一跳,顿了几秒,“以前的朋友。”
“什么朋友,前男友?”任常欢八卦之心不死。
李校进门把水果往床头柜一放,坐下,不声不响。
“小李的前男友?长啥样?”吴难的吃瓜属性瞬间爆发。本来他还在看工作群里吴主任发的视频,是这次山火扑救实录。
“别造谣,就普通朋友。”李校很无奈,心里默默念叨:关于谣言的诞生与传播,吃瓜群众功不可没。
“挺帅的,1米8以上。”任常欢继续输出,“久别重逢,一般都有新故事发生。”
“小说照进现实啊,我们要有瓜吃咯!”
听着两人脑洞大开的推理,李校默不作声。
任常欢碰了碰心不在焉的李校,问:“怎么不说话啦?”
“一个人在不想说话的时候,是有权利保持沉默的。”李校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
见李校兴致不大,两人便转换话题,聊起了山火扑救的报道。消防员专访原先由吴难负责,但他骨折了,就将这部分交给任常欢。
从医院回家后,李校在镜子前定了五六分钟。镜像中的人脸色苍白,丸子头扎得不够饱满,灰色卫衣裙过于寡淡,今天出门没穿增高鞋……
见李校愁眉双锁,任常欢心疼地抱了抱她,“笑笑姐,你怎么了?”
李校仰头问:“常欢,你多高?”
“175。”任常欢不解地回答。
李校一脸懊悔,“真好,怪我小时候不爱喝牛奶”。
任常欢隐约猜到了李校的心思,拉着她坐下,“我们笑笑姐人美心善、温柔体贴、博学多识,配那个医生绰绰有余。话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番恭维起了一点作用,李校稍稍松开攥着抱枕的拳头,说:“常欢,这事说来话长。我现在心里有点乱,等时机合适了,再跟你分享好吗?”
“OK,笑笑姐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嗯,晚安。”李校说完回了自己的卧室。
那是李校一个人的秘密,私密到连当事人都不知晓。经过几小时的思想斗争,她在校友群找到了杜康的微信,申请添加好友。
本以为年少的悸动早被岁月消磨,可今天的重逢在她心里荡起了层层波澜。九年,漫长而平淡。可如果漫长和平淡过后是重逢,那分开的时间便重新拥有了意义。
睡前,李校没等到杜康的微信通过。在梦里,她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天。
高二的一个早晨,李校睡过头了,一看时间注定要迟到,所幸慢吞吞吃了个早饭。直到看见校门口有人登记迟到,她才开始后悔——不想费口舌社交。
“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李校。”
她低头看着脚尖,因为鼻边音不分,这回答听起来像是在问“你叫?”
“我叫杜康,你呢?”
“我叫李校,木子李,校对的校。”
“校对?”
“学校的校,是多音字。”
“高一几班?”
“高二,70(9)班。”
“哦,知道了,去上自习吧。”
虽然高二了,但从身高上看,李校更像是高一的。总被认错,她已经习惯了。关于名字,她爸是杂志校对,所以给她取名“李校”。总被念错,她也已经习惯了。
回到教室后,李校在高低起伏的朗读声中打开课本,“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读着读着,她开始意识流——鲲鱼鹏鸟,朝菌蟪蛄……刚刚那个同学叫“杜康”,是杜康酒的杜康吗?
当天下午,李校作为文学社记者部的一员,为优秀学生作专访。而杜康,正是被那位采访的优秀学生,高三年级第一。
“小记者,你好啊。李校对吧?”杜康认出了她,并念对了她名字的读音。
李校顺着清亮的声音望过去,心跳漏了一拍。糟糕,这个学长有点帅……
访谈由另一位同学主导,李校在一旁校默默记录。偶然对上杜康的目光,她故作镇静地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心不在焉,好在还有录音笔。
访谈是如何结束的,李校没印象,正如她也记不清,暗恋是如何开始的。之后,他们有过几次偶遇,在林荫道、操场和食堂浅浅打过照面,每次李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背影。
杜康高考前夕来找李校,让她帮忙去图书馆还一本书——《乡土中国》。后来,听说他考上了燕京大学,她就以此为目标院校。苦读一年,最后被江南大学录取。
很多年后,李校仍记得高考分数,以及查分后的感受——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成绩,关闭网页,继续看漫画……房间安静,一滴泪砸向书页,高考失意的潮湿濡染开来。她去不了燕大,新的人生图景徐徐展开,那个叫“杜康”的人不在其中。
“咚咚咚!”
李校在敲门声中惊醒,上一秒的梦里,她还在考场做数学卷子。看一眼手机,11:50。因为是周末,所以没定闹钟。
“笑笑姐,起了没?”
“起来了。”李校打开房门,快速刷了个牙去客厅觅食。任常欢点了烤鸭,还有早上的油条和豆浆。
任常欢紧了紧背包肩带,说:“笑笑姐,我下午去趟医院,撞车的骑手醒了,徐主任安排我去采访。”
“不是安排你采访消防员吗?”
任常欢:“主任说我是应届生,经验不够,森林消防知识很难速成,所以采访交给另外的前辈了。我换成采访骑手。”
“好,你记得买点水果,提前问一下医生病人能吃什么。”
“嗯,”任常欢狡黠一笑,“对了,你要不要一起过去,没准能遇见昨天那位”。
李校:“不了吧,太刻意了。”
饭后,李校窝在沙发上准备看个电影。敲定影片后,她将手机调成静音,又漫不经心地打开微信,发现多了一位新朋友“DK”,点进聊天页面,有两条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李校,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她输入“好啊,我周末都可以”,发送。
不一会儿,对方发来地址,一家土菜馆,接着是新消息“今天晚饭怎么样?”
“好,到时候见”。
《春天的故事》,李校心不在焉地看完了。
离晚饭时间还有一小时,她走到镜子前,套上纯黑毛衣和米色半身长裙,又脱下长裙换上灰蓝牛仔裤,然后又脱掉牛仔裤换上长裙。
李校到饭店时,桌上摆着热乎的茶油炒土鸡和冬瓜丸子汤。
杜康递过手机,说:“点了俩招牌菜,你看再加点什么。”
“再来个青菜就行,多了吃不完浪费。”李校加了份清炒芽白。
一顿饭间,两人说起这些年各自的际遇,逐渐熟络起来。
杜康有一瞬失神,说:“九年,一晃过去了。当年的小记者已经变成大编辑了,高中那篇访谈我还留着呢。”
“嗯,那是我第一篇登校报的稿子。”
“你后面写的我也存着……”不想耽于往事,杜康转换了一个话题,“我要结婚了,国庆摆酒席,你来吗?”
“恭喜啊。”李校心一沉,嘴贴着杯沿啜饮一口汤,“看工作安排吧,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杜康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我一直有个疑惑,当年你为什么没来?就算不喜欢也该打个电话的。”
李校:“嗯?”
“那本书你没翻开看看吗?”杜康似乎猜到了什么。
“没,我还图书馆了。为什么要翻开,书我早看过。”
“我高考前打算跟你表白,把电话和地址夹杂书里了……”杜康当年苦恼了很久,没想到九年后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真相。
“杜康同学,我很好奇,以你的脑回路是怎么追到你老婆的?”李校的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
“她追的我。”杜康不自然地摸了摸头,“昨天还跟她说起高中的事,她也鄙夷我的表白方式。我当年是不是很蠢?”
李校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饭后,杜康提出开车送李校回家。她拒绝了,说想散散步。
路边,杜鹃花红的红,白的白,紫的紫。树上,樱花团团簇簇,一朵接一朵,一枝连一枝。
李校被自己气笑了,也豁然开朗——天地辽阔,她竟然被困在那个夏天整整九年。
小区门口有人摆摊卖水果,李校挑了两斤草莓。一进家门就看见任常欢坐在地毯上写稿。
听见开门声,任常欢迅速抬头,八卦道:“饭吃得怎么样?感情有没有升温?”
李校:“升什么温,人家要结婚了。”
“看不出来啊,英年早婚,可惜咯!”
李校想了想,说:“27,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你这是死心了?”
李校笑着说:“死透了,复燃的灰烬被彻底浇灭。”
“怎么你神清气爽的?”
李校把洗好的草莓摆在茶几上,“我刚想通了一件事”,她拿起一颗草莓投喂给任常欢,“关于高考”。
“高考?”
“他大我一届,是年级第一,后来考上了燕大,我就以此为目标,想着大学顶峰见。结果没考上,就没敢告白,耿耿于怀很多年。”李校喝了一口水,“今天我突然明白,当年没敢表白是出于一种耻感,我对高分和名校怀有强烈的执念,甚至把很多不如意都归咎于没考好。”
任常欢认真听着,等她继续往下说。
李校补充道:“高考是我的一个心结,考研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弥补遗憾。好在这个心结终于松动了,人生不止‘优秀’和‘差’两个选项,比起成绩高低,是否被梦校录取,更重要的是,面对高考那样的困境,如何跨过眼前的坎儿。”
“笑笑姐,我们南大也不差吧,虽然比不上燕大。”
“当然不差,四年青春都在那儿了。”李校和任常欢碰了碰水杯,“暗恋这事翻篇了,高考这事也翻篇了。”
盘子里的草莓被消灭了一大半,两人聊得兴致正浓。
任常欢:“你猜我今天遇着谁了?”
李校摇摇头。
“方正律师。上次化工厂生产安全事故中,帮农民工打官司那个。他去医院看我采访的骑手。”
“他们认识?”
“说来也巧,这位骑手的父亲是上次事故的伤员之一。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任常欢感慨道,“方律师人不错,打官司没收费,这次又来探病。”
“采访部是不是在做他们律所的专访?”
“是啊,我到时候申请采访方律师,”任常欢神情一变,“我还发现了一个八卦,你想不想听。”
李校浅浅一笑:“你想说的话我也可以听听。”
“方律师和我妈一个大学的,我之前在家里的相册见过他俩合影,所以一直觉得眼熟。我赌他俩有故事。”
“阿姨知道你这么编排她吗?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瞎说?你干脆别跑社会新闻,做娱乐记者吧。”李校打趣道。
“我会找到证据的,你等着看好了。”
这场茶话会持续到深夜,任常欢最后赖在李校房间不肯回。
当人们开始分享秘密和八卦,革命友谊便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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