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know this place in the picture?”一双手把几张照片推到桌子的另一面。
临近傍晚,停机坪上的几架飞机缓缓滑动。沈约信扫了一眼,立刻道:“临洋,大都会。”
“Tell me about its past.”
“七年前,这里的一个人死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
在中国东部季风区沿海有座城市,名唤临洋,地处南方与北方的夹缝中,却并不经常下雪。这里原本是落后的乡村,在国际局势走向全球化后,现代化建设逐步推进,一度成为了全国最富足的城市之一。
然而,在文明高速发展的表象之下,掩藏着人民水深火热的对立。
城市化(urbanization),又称城镇化、都市化,是指人口向城市聚集、城市规模扩大以及由此引起一系列经济社会变化的过程,其实本质是经济结构、社会结构和空间结构的变迁。【2】
任何命题都有支持与反对两种角度,临洋也曾面临同样的困境——如何权衡城市化带来利与弊。伴随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人们逐渐形成两种立场,并各自命以最直截了当的派别名:城派和市派。
前者倡导的理论是,即使陈旧设施的存在是发展的路障,它也是正确的,况且他们本就不希望临洋城仅仅划分为县级市;后者主张创新发展、城乡一体化,认为这是文明发展的必经之路。
以今天任何一个个体的经验来看,都会觉得这不可思议,因为两派分明没有任何共存的价值。的确,不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市派的理论都是更先进的。但我们都知道,事物并非由老旧立刻跃迁至新兴。
故,以后,会有很多人想起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过渡过程。
这里有一段悲伤的过去。
蒋威姝的好友,在多年以后成为大都会投资方之一的范岚择,后来这样描述她:
“她这个人吧,挺机敏一姑娘,按理说她的未来是无限大的可能。她的这种聪明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但回过头来看,任何事也都是一步错步步错的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悲伤了一会儿。
之所以悲伤,就是因为刚刚远去的那个时代。
为自己哀愁是一种自外指向内的情绪,蒋威姝学会感知它时甚至没有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学毕业这一年,她站在适才装修完毕的一栋山中别墅的二楼,目光所及是墨绿色的湿润的草地,而装修工人从别墅大门中走出踏过所有植被,溅出几滴水珠,那些水珠落下时仿佛在叩响她的意识:有人将她连根拔起了。
一同被摧毁的还有自己对环境的习以为常。
广为人知的临洋的起源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罪恶。简言之,上世纪末一座愚昧的村庄试图以自己的农耕力量掀翻传统农业,却在挖地这一简单而初步的动作中碰了壁——村民中有人勾结走私商将违禁药品掩埋于本村的地下坟场。中央政府因此警觉起来,亲自考察了整片区域的封建后,将其列为急需城市化的对象,卖力地发展它,才推向了今天这自泥泞中浴火重生的繁荣。
蒋威姝的爷爷,蒋榭山,也正是自此开始酝酿着离开北京、外出创业的。
一九八八年,他做出了走南闯北的决定,临洋位列首选。彼时他得到了大儿子的无条件支持与二儿子的竭力反对,两个孩子的论证势均力敌;但加上他的主观一票,去临洋一事便尘埃落定。临行前他问老二:“等我成功,要不要搬来临洋跟我和你大哥一块儿住?”
老二正在弹钢琴。琴音渐渐稀疏下来,却不乏铿锵:“不可能成功,只可能失败。”
事实证明,老二的预言才失败了。蒋榭山所创建的山光集团如今壮大成为临洋市商圈一流企业,他的四个孩子——分别取名蒋东沅、蒋裕西、蒋南洲和蒋复北——也因此相继迁来临洋。待时间匆忙地流逝后,四者各自生下了一些孩子,并默契地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教育模式病态地培养他们,盼望着日后能多得老爷子青睐。
但比赛总得分出个胜负:目前,企业新任掌权者的名号正竭力朝长子蒋东沅偏去。平辈的其他孩子自然不甘心,然而局势当即,除了妥协以外他们很难找到逆风翻盘的办法,便都只得认命了般各尽所能争夺财产。
说实话,在掌权者将要易位之前,这里并没有反目成仇的戏码。只是现在到了紧急时期,抢到就是赚到,蒋家人便默契得一如既往,在一夜之间撕下所有兄友弟恭的伪像,关系逐步紧绷。蒋裕西必须要争,因为他只有两个女儿——即蒋威姝和妹妹蒋朔雪,并很现实地深知自己身为次子又没有儿子,在这个残酷无人情味儿的家族中,眼下能最快付诸实际的一条可行的出路是将长女介绍给合适的长期合作伙伴,进行商业联姻,借此便能傍着女儿的儿媳妇的身份,寄希望于她日后得到别家的遗产。
蒋裕西携妻女前往临洋是在二零零七年的夏初。他们从家庭的稳固根系中抽离,裸露在这片笼罩着阴雨的地区,而一切腐烂的气息都开始滋生。因此十年以后,蒋裕西对她说:“现在你爷快走了,你也希望我们家胜过你大爷、掌握更多的股份,对吧?爸这辈子都没求过你什么事,但这会儿很需要你帮忙——去见见沈家那个大儿子吧,对你对我们都只利无害。我们家长脸是其一,其二你也算能躲起来了。现在家里没有人不觊觎你的那些生意,离蒋家远点吧。”
“道理我懂,但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除非你的生意在商界引起巨大反响,否则你爷为什么要考虑让我们家来掌权?”
“……好吧,也对。”
遗不遗产都毫无所谓,因为她拥有一块生意做得很好的商业街,已经足以养活自己。可是帮父亲上位?她算得上受益无穷,这样她基本就坐稳了再下一任掌权者的位子。再者,能在商业圈乘风破浪的都是开放新潮的文明人,他们与沈家的联姻将会非常顺利。
“度过这段时间——两年左右,你想什么时候离婚都是可以的,到时候你再去发展自己的事业也不迟。外界的任何声音,我会处理。”
“那就先这样吧。话说,你给我找的沈家那个对象我见过吗?”
她不需要真情实意,她懒得哭也懒得笑,只希望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己的相方。言而总之,她挑在七月伊始和沈家那位公子见了一面。
男人二十五岁,身型颀长,气度不凡,据说他曾在德国留过一年学。第一次见面时他身着黑色西裤配海蓝色衬衫,颇有欧美校园的风情,令她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公司的领导人——话说德国不属于传统的欧美范畴吧?外貌打个九分便足矣,她又不渴求这场形式婚姻能带来什么真正的价值,不伤眼睛便是福。
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您想要留住临洋老城,还是毁掉它?”
此语一出,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蒋威姝顿时格局大开,谨慎道:“这并非我想就能管用。”
“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回答我的问题。”
“毁掉它。一成不变的世界一无是处。”
“那很好。”他轻微地一笑,右手伸出来,“既然您是蒋家的孩子,或许我们不经意间见过。志同道合即是有缘,我和您一样希望结束目前分裂的状态。”
“和您谈话非常令人愉悦。”她握住他的手。
两人交涉的成果确实不差,渐渐地逐步走进,双方的家长也很满意。就在这事儿几近办成时,不可抗力因素降临了。
葛忻素死了。
这个女人出身并不优越,甚至说得上贫寒,靠在大都会卖唱为生。普通人而已,原本并不值得关注;但她莫名其妙地骤然死去,便很匪夷所思。更重要的前提是,她的身份其一是蒋朔雪的挚友,这其中难免有隐情。
两天后检查结果公布。尽管她的行迹显示她是个地道的城派,但她的尸检无可奈何交给市医院做:她死于用药过度,然而奇怪的是,这是很偏门别类的一种药,由沈氏药业生产。
要为这药溯源也并不难。城派人既然死在城中家里,这种药的卖家也必然来自城里。方圆几里唯一做这种药物买卖的,是沈氏药业一个无名小辈,且只是少量投放市场。
虽然结果显示她是自杀,但蒋朔雪被怒火冲昏头脑,假此机会交付给蒋威姝潜入沈家调查的任务。蒋威姝毕竟和葛忻素略有交情,一时也义愤填膺,却在细来思考一番后发觉了不合理。
这一切未免太巧了。
绝非她太敏感,临洋近年城派与市派的对立是上升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的,饶是资源多如蒋家也不能保证窥见了所有内部的暗流。城市化的先进象征着市派的强大,凡强大的势必吞并弱小的,任何百姓看来不痛不痒的新闻都有可能是两派间的一次摩擦;况且如今城派少女自杀,定主谓三个关键词都足以被当作做文章的要素,更揭露这一事件背后的深远含义:
既然城中唯一持有这种药的是沈氏的势力,那么即使葛忻素其人的死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无,药物的源头一公布,矛头势必会指向沈家。她的离奇身亡更像是为了挑起某种对立,城派和市派的。
蒋威姝偏属后者,也即多数人的范畴,便对所有涉及政治的内容一律提不起兴趣;但她见过太多人常年为思想上的差异争吵,可见其意义重大。进一步,由于沈家所领导的沈氏药业全体工作人员宣布归从市派,等那个替罪羊被逐出企业,便会引起群众对其一番争论。基于两家刚刚宣布了要进行联姻的消息,蒋家为此也将承受巨大的压力。
为了激化矛盾造这个局的人一定是个出色的战略家,而且显然,这个局对市派更有好处。
因为市派的实力远胜过城派,要想端了那些顽固的老城区领导只是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之前所说的“城市两存”是给它留点面子,城派人就只在乎这些东西。如果决裂,说不定政府动动手,直接拿临洋老城区开刀,并改为新区,那对沈氏一行人无疑是件好事,顺便可以从中收割热度与金钱。
如果她的推断是对的,那么这个幕后主使必然和沈家的联系深远。
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结婚才是万全之策,趁战火还没打响,她应该先潜入沈家。
光是领了结婚证还不够,在双方家长的强烈要求下,两个孩子又被逼着办了酒席。草草地筹备了一场大规模的婚礼,走进宴会厅的时刻他们都有些忐忑。
蒋威姝在众圆桌最前方飞快地发表感言般输出了一通感谢临洋感谢蒋家的话,然后开始装模作样地抹眼泪。这个举动换取了一片掌声,沈约信内心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到场的人很多,毕竟这是两个大企业的联姻;而自己家一边居然有挺多她还没见过的亲戚,蒋威姝颇感气愤。至于沈约信的直系亲属,她都已认全了,他们分别是:当家主沈临丘——同时是沈氏药业的董事长,“老板娘”陶静娴——职务为副总裁,长子沈约信——执行总裁,次子沈成渊、三子沈成雨与小女儿沈遥恬都处在中学阶段,她并未留心关注。
出人意料,那个她不常在蒋家众人面前露面的堂哥,蒋东沅的儿子蒋正桦,竟然专门跑来参加了她的婚礼。蒋正桦眼神里稍带着惊愕,目光游离在她喜庆的大红色头饰上,笑容尽收眼底,“没想到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挺好,祝你成功。”
蒋威姝皮笑肉不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妹妹结婚是头等大事,稍加打听都知道,怎么能不亲自出席。”蒋正桦举杯,“这杯我敬你深谋远虑。”
她主动与他碰杯,把将要见底的那盏白酒一饮而尽,说:“彼此彼此。”
送走烂醉如泥且不重要的客人后,她本想到顶楼天台安静一会儿,没想到沈约信已经在那里了。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到耳后,冰冷的表情把周围燥热空气的温度都拉下来几分。
不过,经过几天接触,他们的关系逐步拉进,偶尔独处还称得上安闲自在。
蒋威姝靠在栏杆上,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今天过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这简直比梦更虚幻。”
“同感。”沈约信的语调有一种来自无穷远处的悠长,“事先说好,我们的私生活两不干涉。”
“我完全同意。相对应地,如果哪天我主动要求和你离婚,你得允许。”
“那是当然。”
刚相遇就开始商量离别,其实挺尴尬的。沈约信答应了,赶紧把头扭开。
帮着收拾完满场狼藉,蒋威姝与妹妹和父母作别。
她在彻彻底底地离开蒋家的这一刻突然有些庆幸,更多的却是不知不觉的伤感。
蒋朔雪向她挥手,又觉不够,主动上来和她拥抱,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话:
“看紧沈临丘。”
这篇文最早成文于2022.4.14,经过无数的重修,呈现出了今天的样子,所以内容可能会彼此割裂,因为是我在不同时期写下的。
我忘性实在很大,写过的基本已经忘记内容了,文中可能出现一些不规范语段,见谅。如有侵权请指出。
【1】亨德尔《弥赛亚》
【2】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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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原有简介内容移动至正文,以让简介看起来不那么冗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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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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