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
段彦看完自己的部分，问：“服装有要求吗？”
他偏头看到宋榆安手上的分镜表——这个名词还是他刚知道的，上面有宋榆安画的分镜图。有绘画功底在，虽只是潦草地勾勒几下，但依旧传神，每个图旁边还写有文字版的镜头内容。
宋榆安托腮，眼神放空，分镜给摄影指导看过了，小幅度改动了三四个镜头，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开拍：“青春朝气一点。”
“白衬衫？”和校园有关的，段彦很自然地联想到白衬衣，他衣柜里就有一件，之前比赛上台答辩的时候穿过一次。
宋榆安打了个响指：“可以。”
这场戏的内容段彦饰演的男配兴冲冲跑到李欣欣饰演的女主面前和她说话，因为是音乐MV，分了六个镜头来细拍。
熟悉了一遍走位后，穿着一身白衬衫黑长裤的段彦被塞了两本书站在一边，等待宋榆安喊开始。
衬衫下摆没有别进裤子里，随意地散在外面，最上面的纽扣松了一颗，如果不是拍摄，段彦估计还要再解开一颗。
早上的阳光明媚柔和，没有下午刺眼，他整个人被笼在阳光里，抬起书本挡着阳光，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眼尾上翘，像只狐狸似的在打什么坏主意。
透过监视器，宋榆安再一次意识到段彦上镜有多么俊美飒爽，头发随着跑动一跳一跳，染上金光的发丝看起来很柔软，歪头笑着看面前女生的神情非常迷人，让人移不开眼。
宋榆安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监视器里的两人，适时喊了声“咔”。
他反复看了两遍，手握云台离他最近的季长霖忍不住甩了甩手，问：“这条怎么样？”
“挺好的。”
“哦，看你表情不太好，还以为这条不太行。”季长霖随口道。
“我表情不太好？”宋榆安诧异。
季长霖点头说：“你面无表情看着挺凶的，不过你平时也这个表情，刚认识的时候和你不熟，还以为你在生气，后面发现不是这样。”
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当面评价自己，感觉有些稀奇，宋榆安朝大家说：“保一条，大家再拍一条。”
那边，李欣欣看着段彦频频往导演那边看的侧脸，走到同班同学旁边，摇摇头：“面对这么帅的男人，我为什么会选择你。”
坐着也躺枪的同班男主：“……喂，不要代入现实！”
转了四个场，拍摄进行到中午，比预想的要慢。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一口气把最后一个场景的戏拍完再去吃饭。
最后一个景在室内，他们借了一个空教室拍摄。
目前拍的是男女主在教室学习，没有段彦什么事，他默默走去一边。
拍摄现场最忌讳突然发出不属于拍摄内容的声音，所有人都提前把手机静音，段彦站在角落，安静地不去制造什么动静。
没什么事做，他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到宋榆安身上。
后者站在摄像机旁边看显示屏。很多人看到宋榆安第一感觉就是难以接近，双眼皮微微下垂，眼神聚焦起来非常锐利。平时也不爱笑，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他在生气，因此给人不好相处的印象。
段彦以前还没摸透他脾气时，看他这样子总以为自己又怎么不经意招惹到对方了，想不明白自己哪有问题时他就会直接了当去问宋榆安。
当然得到的结果无非是宋榆安一脸懵地看他说：“哈？我没生气啊……也没有不高兴。”
于是乎段彦每次看到宋榆安脸色不愉就会把脑袋凑过去问，“你生气了吗”、“你是不是不高兴”、“谁惹你了”……几次后，段彦总算摸清楚他是真没生气，还是嘴硬闹别扭。
空荡的教室响起一声“咔”，宋榆安看着监视器说了句“过”。
见宋榆安目光在寻找自己，段彦顺势走上前。
宋榆安把他拉到靠窗那列中间的座位上，把手里捏得皱皱的分镜表给他看，指着下方最后一栏：“最后一个镜头了，你再看看内容。这场戏就是你坐在窗边的位置上，透过窗户看到下方，男女主姿态亲密走在一起，那一刻你意识到自己没有可能了。”
段彦不是专业表演生，他要尽量讲清楚讲仔细：“暗恋变失恋，看到的那一瞬你的情绪要从期待和女主再次见面的憧憬变为落寞黯淡，表演不要浮夸，自然点就好。”
段彦扯着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昨晚听到这场戏的时候脸上表情瞬间消失，真想不到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还能用到演戏上。
行，宋榆安真会找人，他可真是找对人了。
和他说完后，宋榆安转头去和摄影系的那位学长讨论拍摄画面，季长霖在旁边旁听，跟着学点东西，话语间充斥着段彦不懂的专业词汇。
前方响起清脆的打板声，段彦没有在意，他不曾看向摄像机和宋榆安站的位置，只是专注地望着窗外，视线垂下，幻想下方的油柏路上有两个并肩的人。
他不会演戏，但他知道将曾经经历的场景从脑海深处调动出来，去重现当时的情绪。
自己当时看见宋榆安和他男朋友走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哪怕在明知道对方已经分手的情况下，回想起来心仍像是被狠狠剐了一刀。
学校为高三生举办成人礼那天，上午他参加完成人礼，走过了成人门，收到了父母送给他的花束，他们在礼堂前拍了张全家福，穿着白衬衫的自己站在中间。
下午学校特批，允许他们回家休息半天，第二天早上再回来上学。
车辆驶过宋榆安家门口，宋母在院子里浇花，段彦不等车停到车库就跑下了车，到梁阿姨面前，问她宋榆安学校的成人礼在什么时候。
梁阿姨放下浇水壶说：“下个周五，不过圆圆去集训了，不回去参加成人礼。”
宋榆安去集训的事情他知道，就在隔壁的潭桥市，打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段彦问清楚集训的地点后跑回房间，在手机日历那儿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下周五的日程。
当手机因日程提醒响起铃声时，段彦早已请好假，坐上了去往潭桥的车。
他在车上一直忍着没给对方发消息，直到下了车后才告诉他自己来找他了。面前有几栋写字楼，段彦只知道是哪一栋但不清楚具体在几层哪个房间，贸然上去找也不好，索性就在楼下等。
等了一会儿没回信，段彦猜想现在可能是上课时间，决定去附近走走，找个地方坐着消耗时间。
可他没想到在半路碰上宋榆安，段彦脸上的笑容还没扬起就僵住了。
他定定地把视线往旁边挪，看向旁边姿态亲密，和宋榆安有说有笑的人。
一个男的。
段彦难得选择逃避现实，给人找借口。或许是同学，或是在集训认识的好朋友，自己不能乱揣测别人的关系。
几秒后，段彦把握紧的拳头藏在口袋里。
不可能，宋榆安哪怕和朋友都保持一定距离，不接受过多肢体接触的他哪来这种朋友，更何况两人贴得那么近。
宋榆安还牵着他的衣袖。
好碍眼。
段彦按了按额角，在原地平复几秒后朝他们走去。
“宋榆安。”
被叫到的人有一瞬的怔愣，在下一秒回过头和他对视上。
高三半个月才放一次假，段彦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自高中后，他们见面少了，远没有以前在一起上学时多。人的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化，段彦觉得宋榆安比以前更好看了，也比以前瘦了很多，是因为集训太累了吗。下巴尖尖的，脸只有巴掌大，眼睛因为看见他而缓缓睁大。
段彦一眼都没有放在旁边跟着一起回头的人身上，专注地注视着宋榆安：“好久不见。”
宋榆安回过神来：“段彦？”嘴上说着疑问句，脚下却不自觉向他迈了一步，脸上的惊喜做不了假。
段彦勾起嘴角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怎么不回我消息？”
宋榆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扫了眼：“习惯静音了，没看到，怎么不提前和我说要来。”
“惊喜嘛。”段彦插着口袋耸耸肩，而后才把视线挪向旁边，“这谁啊？”
“你同学吗？”段彦这才认真打量这位从刚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人。
没他帅。
没他高。
宋榆安张了张嘴，却是和杨成轩说的，“你先回去，我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
杨成轩笑着对他说好，再抬头时，眼里的温度一点点消散，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段彦一眼，转身离开。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里接收到了“不想认识有多远滚多远”的信号。
宋榆安走过来：“怎么这么突然。”
“今天你们学校成人礼，想着过来看看你。”
“打车过来的？”
“嗯，刚到。”
“我带你去喝点东西，歇会儿。”
宋榆安带他去自己经常光顾的奶茶店，现在没有到下班放学时段，店里的顾客寥寥无几。他们点了两杯热奶茶，找了个靠窗、周围没人的地方坐下。
奶茶上面盖了几圈奶油雪顶，撒了坚果碎，底下还沉了几块布丁。
“宋榆安。”段彦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他预想的见面不该是这样。其实这会儿应该寒暄几句再进入正题，好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但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情，看着对面神情隐隐有些紧张的宋榆安，段彦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没有像之前冷冽，“那人谁？”
宋榆安听完，在桌下绞着的手松了松，心里的忐忑反而少了许多，他就知道段彦肯定发现了。
“男朋友。”
两人静默了有十几秒，周围的空气都陷入僵持。良久，段彦才打破沉默：“同学吗？”
“对，是我同桌，他也是走读的。”
段彦心里嗤笑一声，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近”了那么多年都不敢去碰水里的月，现在倒好，被不知打哪来的人给捞走了。
他拿起吸管去戳雪顶，把顶上的坚果碎戳得沉下去。
“你……反感吗？”宋榆安看段彦脸色没有他想象中的差，只是面无表情，说不清他到底怎么个态度。
段彦垂着的眼帘抬了起来，反感什么？同性恋？他反感自己做什么，他只是反感那个男的。
“没有。”段彦生硬地说。
宋榆安安静许久，叹息般道：“那你帮我保密，这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了。”
被戳得不成样的雪顶浮在茶面上，坚果掉到了底下，奶油一点点化在奶茶里。
段彦只记得，那杯奶茶喝了一半他就走了，像每一个失魂落魄的失恋者黯然退场。他庆幸自己没有买花束，不合适，也显得很可笑。
后面聊了什么一概忘了，当时心完全不在那，在哪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被丢掉了。不知道宋榆安有没有察觉他的心不在焉，就算察觉到了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在这方面神经粗，就连段彦都看得出来初中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喜欢他，宋榆安还一无所知。
教室重归喧闹，宋榆安宣布收工，大家兴致冲冲收拾手头的东西，讨论待会该去哪吃午饭。
段彦没有立刻站起身，反而坐定在那，眼底的情绪尚未散去，对上宋榆安的眼睛时没有如往常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后者一愣，对视了足足五秒后朝他走来。
侧身靠在桌子边缘挡住众人的视线，宋榆安难得有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机会。
“怎么了？”
段彦抬头望着他，眼里藏了很多情绪，宋榆安看不懂。
是……没出戏吗？当时宋榆安通过监视器里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有一瞬的怔忡。
他叫段彦来演戏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要求过多，只要演得自然就好。可刚才那段的表演中，情绪毫无保留地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来，黯然如同墨水侵染，瞬间将宝珠蒙尘，很好、很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过。
谁能让他入戏，宋榆安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不舒服？”
段彦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只是有点困。”
“那还一起吃饭吗？”
“吃，吃完再回去睡。”
“那走吧。”
段彦等了一会，见宋榆安没有要把手放下来的意思，歪着头笑了，还眨了眨眼，眼睫扫得宋榆安手心痒。
“你挡住我眼睛了。”
宋榆安这才把手拿下来，段彦那双上翘的狐狸眼恢复了往日的松散，方才的郁闷仿佛看错一般。
收完录音设备的苏繁正好看见了这幕。
“我们去吃麻辣香锅行么？”季长霖见他发呆，拍他肩膀。
“可以啊。”苏繁慢了两拍看向他。
“你居然能吃辣？”季长霖小小地感慨了一下，而后又问：“你看什么这么出神。”
苏繁刚想说没什么，邓一在旁边插了句，“还不赶紧还设备，我们可不等你。”
“知道知道，才开学两个月就不耐烦了，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很友善的。”季长霖装模作样嘲讽着。
邓一也顺势承认，潇洒得一甩头：“刚开学，总得装一装。”
宋榆安走过来，“想好吃什么了吗？”
“麻辣香锅！”
“有不辣的吗？”
“有的吧，让老板别放辣椒，你不能吃辣？”
“我吃不了，段彦能吃一点。”
季长霖：“哦对，你们都是南方过来的，口味清淡得很。”
苏繁忍不住开口：“这你就刻板印象了，我也是南方过来的，我就很能吃辣。”
眼见要上演一场南北饮食口味之争，宋榆安不得不回归正题：“苏繁你们先去还设备吧，我们去饭堂占个位等你们。”
目送季长霖扛着一堆设备坐上苏繁新买的小电动往另一个方向开，宋榆安走到那位季长霖叫来指导的学长身边：
“学长辛苦了，大周末来这一趟，待会一起吃顿饭吧。”
那位学长爽朗道：“我也没做什么，谈不上辛苦，以后有机会一起拍东西。”
“一定，学长需要人也可以叫我。”
而后他按着邓一的肩走慢了几步，落到后面，“吃饭的时候你点几杯奶茶和吃的给演员和那位学长，钱我来出。”
“导演请客呐。”邓一开玩笑道。
“是，总得感谢人家来帮忙，你们想喝的话一起点吧。”
邓一想了想：“演员和学长那四份我们宿舍一起AA，待会我和他俩说一下，剩下我们三的就你请怎样？”
“好。”
宋榆安回过头，冲段彦偏头道：“走吧。”
段彦眉峰上扬，对方刚才的话他一字不差全听见了。对于宋榆安的安排和考量他深感意外，他一直认为他对于很多事情都保持着与我何干的姿态，很少去关心别人的情绪和想法。
起码像什么“辛苦了”之类的话不是由他来说。
但宋榆安似乎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进步了不少，他要收回以前的刻板印象。
“榆安，”段彦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嘴唇轻启，“我不要吃的，晚上和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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